我用雅鲁藏布江
滔滔不绝地思念着她
我用圣山的祥云
默默地证悟佛法
如果从一个地方出发
能同时到达两个相反的地方
我将骑着我梦中那只忧郁的豹子
冬天去人间大爱中取暖
夏天去佛法中乘凉
——仓央嘉措
眼看着辛辛苦苦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就要遮瞒不住,杜鹃每日里如坐针毡,心似油煎。她思前瞻后,沸郁愁悴,拼命想要找寻一条新的出路来,哪知,任凭她绞尽脑汁,到头来仍是无计所奈。
因而,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惹得她心烦意乱,动怒使气。她再干起活来,也没有了以往的麻利洒落,每每抱着羊羔要去喂牛,拿着花种撒去喂鸡,说是到后院去铲草,结果却把前院里的花苗放倒了一片。
她的脾气简直越来越坏,整天里眼红面青,瞪眼粗筋,说了这个怨那个,为了一点儿芝麻小事,絮絮叨叨、倒四颠三地说个不清。
秦守善便借着机会,越发每天躲在外面不肯回家来了。而他一旦回家,不拘是谁,碰到了,就伸手要钱,要到了,就又忙忙地转身出去了。银珠虽说表面上仍旧八面玲珑,见了谁都笑欣欣,可私下里,在她的铺谋设计之下,就连秦柘也渐渐躲在一旁装聋作哑去了。现在,也就只有黛罗对她不离不弃,惟命是尊了。可是,后来,南宫元宸和东方樱西接连两次找上门来,都被她以强硬的态度挡在了门外,甚至,她还违心地对无辜的东方樱西做出一副鄙恶状,说:“东方老师你是来东口写作的,你不到那些名胜古迹去寻找灵感,天天往我们这平民百姓的小院子里跑,恐怕不太合适吧?”
使得南宫元宸和东方樱西每次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黛罗虽然表面上不敢说什么,可她知道,她对她这个妈妈一定是一肚子的委屈抱怨。
忽然,一种无边的痛楚直挫进她的心尖,她觉得自己真是太没有福报了,她才刚刚在法王的慈悲感召之下,熄灭了萦在心头的恶念,让内心变得清净仁恕,可是,才没有一会儿的工夫,就又被这巨大的恶缘来纠结、缠绕了!咳,人生的希望和幸福,真是渺渺茫茫,她是那么渴望迈上一条光明大道,可是还没走几步,就又被命运逼进那黑暗的歧途里去了!回望前尘,她心似刀碎、意如油煎,放眼未来,她惊恐沉重,内外交煎……
她的眼中,含满了悲戚的泪水,有那么一刻,她真想从此永远闭上眼睛,关闭心扉,把过往的一切苦痛都彻底遗忘,埋葬。然而,那些往事就像是一个个鬼影一般,霍霍幢幢地,再次撞进了她的心扉:
王端因是杜鹃儿时的好姐妹,她也出生在这东口村,自幼家境富庶,是明末清初著名书法家王铎的后裔。她相貌出众,又心灵手巧,且慈善好静,所见者无不喜欢赞叹,惊为天人。
当她长到十七、八岁的时候,更是出落得美貌无比,不但男人们见了会失魂落魄,就连所有的女人见了她,都会眼睛发直,深爱不已。
当时,她简直就是全校男生们心仪的对象,可是,她却情有独钟,单单喜欢上了那个才华出众,却家境贫寒的南宫远。说起这南宫远的家境,那简直就是贫穷到了极点。他家住在王屋山脚下的愚公村,父母早亡,叔叔婶娘一直将其视为祸根,整日铺谋设计,百般荼毒。在他成人之后,他们只分给他一间不到12平米的破旧茅草屋,里面,除了一条四边露着棉花的破棉被,和他自己用土砖临时搭建起的一个土炕之外,其他一应家什器具皆无。那房子既潮又矮,坐到炕上,身板都不能挺得太直,否则,就要碰到了屋顶。不过,他们全村的生活水平,也就那样了,就算是最好的人家,也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当地有一句名谚,很生动地形容出了他们的基本生活状况:“吃了一辈子的剩干粮,穿了一辈子破衣裳。治安基本靠狗,取暖基本靠抖,致富基本靠抢,结婚基本靠想。”
这件事情对于端因的父母来说,自然是难以接受。但是做父母的,终归心疼女儿,到底还是拗不过女儿的一片痴心。经过一番波折之后,端因总算如愿嫁给了心上人。从此,她放弃了自己优越的生活,跟随南宫远一起住进他那间不到12平方米的破旧小屋。婚后,小夫妻倒也恩爱互重,似水如鱼,一心一计,誓同生死地过了一段甜蜜的小日子。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凌厉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并没有遗漏了这方被世间遗忘了的角落。因为受到端因出身的影响,尽管南宫远在单位里的成绩斐然,但最终,他总是逃脱不了被排挤打压的命运。举凡单位里有提干或者到外地学习一类的好事,永远都与他无关,都不会轮到他的身上。把个心怀大志、理想高远的南宫远挤兑得就像是一株被压在巨石下面的小草一般,终日唉声叹气,自怨自悲。
后来,他们有了一个胖墩墩小男孩,二人为他取名“伯阳”。然而,可爱的儿子的到来,也并没有给他们的家庭真正带来多少欢乐。眼见南宫远屡遭挫折,内外交困,端因为了他的前途着想,终于痛下决心,主动向他提出了离婚。
南宫远起初听了,百般不依,倾心吐胆地对她说:“端因你当初为了我,放着那么多条件好的人不选,独独跟了我,和我结婚的这几年里,你把从前没吃过的苦,没受过的罪,全都吃了受了,但凡我有一点点本事和出路,都该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可是,我却一点本事都没有,老天爷连半点出路都不给我呀!现在,我让你从一个艳艳生光的黄花大姑娘,眼看就要变成了一个半老徐娘,这个时候,再让我和你离婚,我,我怎么忍心!真要那样,我真连个畜生也不如了!”说着话,眼里便滴出泪来。
但是,尽管如此,半年之后,他还是和端因离了婚。并且当时,端因还怀着一个多月的身孕。不久,他就又娶了县城里一户做官人家的女儿,从此便青云直上了。
很快,南宫远就发现,他的新妻子是一个心机灵敏的人,她的个性上成熟得很早,一般人还在做天真的少女梦时,她就已经懂得了人情世故。并且,她从来就没有什么道德、理想之类的包袱,同时自尊心超强,听不得一句批评的话。她声腺无韵,沙哑干涩,却很爱发脾气。然而,她翘起的眼尾,又特别有一股子媚劲,很吸引男人的喜爱,把个二婚的南宫远整天哄得像是个癫狂的毛头小伙子一般。不过,也许真是命理的归宿使然,结婚半年多了,他都一直不能让她怀孕。后来到医院一检查,结果是:由于多次刮宫,造成子宫严重受创,从此,再也无望怀孕了。
南宫远当时听到这消息,真恨不得一巴掌将面前这个不贞的女人抽死。可是他不能。不但不能,他还必须在她面前低眉顺眼,俯首听命。从此,这个女人把他盯得越来越紧,也变得越来越多疑善妒。她因为早就听说过王端因的大名,又见身边所有的男人们都极力称赞她的美貌和品行,因而十分怀恨。终于,有一天,她咬牙切齿地命令南宫远去把他的儿子抱回到这个家里来,又说,不能让南宫家的骨血,最终流入到外姓人家去。
南宫远慑于她的淫威,只好厚着脸皮回去找王端因“商量”。先是暗以言语镇压,接着又许以钱物。怎奈王端因根本不为所动。也是他气狠了,竟气没了人性。指着王端因的便便大腹肆行辱骂,说她和别人私通,眼看就要生下别人的野种了,居然还要霸占着他的儿子不放!
王端因顿时五内崩裂,大哭一声,扑上去和他理论,结果被他一把掀翻在了地上。接着,便是一阵无情的拳脚和越加恶毒的辱骂……她终因气怒攻心,当场昏死过去。
等她苏醒过来之后,早已经不见了南宫远和她儿子小伯阳的踪影。如此一来,她人生那点仅存的希望和盼头,都被彻底击碎了。当晚,暴雷如吼,霹雳交加,她在一阵阵绞痛之中生下了女儿黛罗之后,便触电而亡了……当杜鹃得到消息,赶过去时,刚出生不久的小黛罗躺在她妈妈亲手缝制的襁褓中,哭声惊天震地,似乎是在向上苍控诉这人间的万般罪恶和惨状……
杜鹃正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耳边听得一团人声。走出屋子一看,原来是郝中和娇唯来找黛罗了。看她们那副交头接耳、欲言又止的神情,杜鹃便知深有古怪。她找了个借口,很轻松地把她二人打发走了。等她们走出大门之后,她悄悄尾随了出去。果中她料,在她家房后不远处的那片桃树林里,站着南宫元宸和东方樱西,远远地,还站着那个天杀的南宫远!
杜鹃一见到这南宫远,顿时全身血脉贲张。这个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老混蛋,他居然也追到了这东口来了!他,究竟想要干什么?难道,他还想把黛罗也给抢回去吗?哼哼,南宫远,我杜鹃可不是王端因!我明白告诉你,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你和你那个无耻的婆娘,你们这两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败类禽兽,正是由于你们的贪婪无耻,才一手制造了端因的人生悲剧!像你们这样的衣冠禽兽,早就该被天打雷霹,让五鬼分尸了!
她感觉到,自己性情中的恶,瞬时都被激发出来。有那么一刻,她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地想要冲上前去,将那南宫远生剥活撕了。幸而,紧要关头,她猛然想起了她女儿黛罗。想到她自幼心高志远,敏感清高,如果让她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竟是一个如此不堪的活禽兽,那么她以后,还怎么做人呢?
想到这里,她拼命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深呼紧念着:“噶玛巴千诺!”终于,她将激怒的心境平复了下来。但是,她还是向着那片桃树林里的人们故意咳嗽了几声,以起到威吓示警的作用。之后,才又转身回去了。
回到家里,她不免又对黛罗严加嘱咐一番。黛罗虽然心事如潮,可是也不敢不听从妈妈的命令。她自幼心高志远,对于身边的那些男孩子们,向来都是心如止水。可是,突然间,天降奇缘,来了个天上少有,人间无双的东方樱西,又温柔多情,又体贴周到,又天性高雅,又清举不凡……她毕竟是少女的情怀,不免激动真情,尤其是这几天里的朝夕相处,她简直就从心底里认定,他和她之间,是一段天赐的良缘。至于南宫元宸,她承认,自己对他确实有着非比寻常的好感。但最终,还是被她证实,她对于他,就像她对秦柘一样,简直就是一种兄妹般的情谊。因为她每次面对他的时候,只会从心底里产生出一种十分亲切和踏实的感觉,那种感觉并不是绝无仅有的。完全不像她在面对东方樱西的时候,莫名的,心就会突突地跳起来,有时,哪怕只是听到他的声音,甚至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她也会无端地紧张慌乱起来……那天,在净影寺,她第一眼看到大宝法王那妙好庄严的相貌,内心深为震撼。她真希望自己来生也能成为一个和法王一样的明慧若神、行佛使命的奇男子,伟丈夫。
可是这一生,她还是希望能有一段美满的姻缘相伴。因而,那天,她在舍利塔前,先许了一个小愿,就是祈望佛菩萨保佑她的姻缘能够成就。而后,她又许下了一个大愿:愿我来世,转身为男,身披宏誓盔甲,行佛使命。真正做到“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
可是,现在,不知为什么,她妈妈好端端地就突然转变了态度,对东方樱西万分厌恶起来。甚至,还要求她也要像躲鬼一般地躲着他。她自然无法揣摩妈妈的心事,而她自己的心事,终日如潮涌动,眼看就要堤防溃决……表面上,她对妈妈的命令要求不敢有丝毫的违背和反抗,可是在她的心里,老是浮现着东方樱西那清举出尘、面如秋月的影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