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月师兄身影闪现,在中间隔开我们,说,“好了,二位也切磋够了,该住手了。”
白羽菲抱肩站在树下,说,“月华公子,你拦着他们干嘛?那小子不吃点苦头,根本不知道一山还比一山高的道理!还以为他的点穴手是天下第一呢!”
银衫公子瞪了白羽菲一眼,二话不说地飞身跃到树下打她。月师兄和我一起站在树枝上,摇了摇头,说,“这对兄妹,真是水火不容。”
我一怔,说,“你的意思是,这男人是——白家堡大公子白羽寒?”这两年来,对于江湖上的事情,我真是所知甚少。
月师兄点点头,说,“嗯,我以前出去办事的时候见过他的。白羽寒的点穴手学自名师,再配合白家的八卦掌,也算得上是天下一绝。”他侧过头来看我,说,“你方才试过了,觉得怎么样?”
我想了想,说,“这人出手狠辣,先发制人,可是后劲不足。只须用上一个拖字诀,想必就可以转败为胜。”
月师兄赞许地看我一眼,说,“方才你没有用剑。如果你也用了兵器,估计他打不过你。”
这时忽见白羽寒撇下白羽菲,倏一下闪到彤小姐身边,轻佻地对她说,“不好意思啊,只顾着打架,冷落了美人你。——这身衣服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喜欢吗?”
彤小姐脸上一红,垂着头没有做声。
见她这样子,白羽寒笑得愈加开心,绕着他走了几圈,说,“紫薇城的大小姐洛宛彤,果然是名不虚传的一位美人。也不枉我万里迢迢从白家堡跑来参加你的寿宴啊。”
这时白羽菲在一旁呸了一声,说,“什么万里啊,千里都不到!我怎么有你这种大哥啊!真不要脸!”
我看一眼月师兄,有些戏谑地说,“他好像在勾引你未婚妻啊。”
月师兄深深看了彤小姐一眼,又看看我,欲言又止。
这时只听彤小姐说,“原来阁下就是白小姐的大哥,白家堡少堡主白羽寒……过门都是客,一起去吃顿便饭如何?”
“白小姐,方才我跟月师兄正要过去找你的。”我们五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坐着,翼轸轩里红枫似火,饭菜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青草香,十分好闻。这里的小厨房是紫薇城里最好的,一道道菜流水似的端上来,我却顾不上吃,只对白羽菲说,“你见过黑龙帮的大弟子赵仁成吗?”
“赵仁成?”白羽菲很认真的想了想,说,“黑龙帮的吗?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但是没什么印象了。喂,你见过他吗?”说着她瞥了白羽寒一眼,投去一个问询的目光。
“这个问题你问她算是白问了。”白羽寒夹了一块清蒸石斑,优哉游哉放在口中,嚼了一会儿说,“这丫头只对美男有印象。——赵仁成长得又黑又壮,可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又黑又壮?”我与月师兄对视一眼,心道,看来跟两位天王打架那个,果然不是真的赵仁成啊。
这时白羽菲扯了扯我的袖子,指着白羽寒说,“你看他,从方才开始眼睛就没离开过洛宛彤,就像耗子见了油一样!你看他这样子,不想上去打他吗?”
我听了这话,忍俊不禁,微微一笑,忽然想起了什么,拿出那只玉铃还给她,说,“喏,这个给你。”
白羽寒见状,赶忙出手来抢,白羽菲往后一躲,瞪了他一眼,说,“你干嘛总想抢我的东西!”
“爹爹说,如果我能按时抓你回去,就把这对铃铛送给我了。——这龙凤千里对玉铃可是巧夺天工的宝物,爹把它赏赐给你这丫头都白瞎了。”说着白羽寒瞟了彤小姐一眼,说,“本来应该赏赐给他儿子和未来儿媳妇的。”
白羽菲做一个想吐的表情,说,“他老人家未来儿媳妇是谁啊?有你这种儿子,还能有儿媳妇了吗?哪个女人没长眼的愿意嫁给你?”
我转头望向月师兄,只见他正在沉思着什么,对眼前的一切恍若未闻。我凑他耳边,小声地问,“你在担心冒充赵仁成的那个人吗?”
月师兄低声回答,说,“紫薇城里这么多客人,根本不可能一一核对清楚身份。我担心冒名顶替的不只他一人。”
我想了想,小声对月师兄说,“那两个天王说,冒充赵仁成的那个人武功路数很怪。说不定与上次那些东瀛忍者是同一伙人。不知道他们这次又是唱的哪一出?到底有什么企图?”说完这话,我刻意观察白氏兄妹的表情,可是他们二人声色如常,并无变化。
这时,只听白羽寒指着我们,狐疑地对白羽菲说,“你看他们两个眉来眼去的,该不会是……”
白羽菲瞪了他一眼,“说你笨你还不承认。穿男装的一定是男人吗?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位姑娘,可是紫薇城里大名鼎鼎的秦双影!你还误会我跟她……真不知道你的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竟然是个姑娘家……”白羽寒大惊,睁大了眼睛看我,说,“一个女子,竟然能跟我打成平手,真是很难得啊……”说着他捏着下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时月师兄站起身,说,“白兄,我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了,改日再专程设宴请你。”
“我跟你一起去。”我站起来身要一起走,却被白羽菲一把抓住,央求道,“影姐姐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怕白羽寒欺负我!”
我无奈,却也不好再坚持。
月师兄看我一眼,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掠过眼眸。最后只好独自走了,俊朗身影消失在暮色渐弥的夕阳里。
这时白羽寒问彤小姐:“听说你与月公子早有婚约,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白羽菲接口说,“所以你还是收敛一点的好。”
月师兄的脾气实在是太好了,可能因为这样,别人就会得寸进尺。我忍不住开口维护他的利益,不想他因为太过温柔而失去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是温柔背后,真正的他到底是怎样一副模样?
这时只听白羽寒轻笑一声,他忽然问我,“你以为他们两个的婚约,对你来说是什么好事吗?”
我没想到他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愣了一下。
“我也是男人。所以我很明白男人的想法。”白羽寒饶有意味地看我一眼,说,“相信再过一段时间,你也会明白的。”
我摇摇头,说,“如果所有事情都像表面看来的那样简单,江湖就不是江湖了。”
从翼轸轩离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再一次路过角宿亭,我停下脚步,回想起在这里所发生过的一切,回想起李洹歌英俊的侧脸……如何能够不惆怅。
家族灭门的秘密……月师兄温雅绝美的脸庞……浮现在我心间,压得我不能呼吸。
没想到时至今日,李洹歌终究是我心底的温暖。曾经想把这个儿时偶像推向远方,想要去过再也没有他的生活……可是却蓦然发现,原来其他人也都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我最尊敬的宗主,最信赖的月师兄,竟然……
忽然间觉得无比孤寂。我,一直是一个人,而陪伴我的,只有我心中自己假象的如意郎君,李洹歌。
他知道秦家灭门之祸与宗主有关吗?他知道月师兄也卷入其中吗?他知道我现在的心有多无助吗?
……就是在这个地方,李洹歌与我一同对敌,然后看见我抱着那只死去的大黄猫,无助落泪的样子。
……也是在这个地方,他抱着我说,求你了秦双影,不要再说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原来我伤得你这样深……
紫薇城的地形图还没有拿到手,桥羽的命还有一天时间。
粉白的花瓣纷飞而落,月上梢头,黄昏渐落。我胸中涌起一种难言的惆怅,心烦意乱,忍不住抽出腰间的碧雨剑,在如雪的花瓣中舞出那套许久未用的碧雨剑法。
夜风拂过,衣袂翻飞,剑风带动花瓣,缤纷如蝶舞。我的心情渐渐舒缓起来,这时忽有一人凌空而降,白衣如雪,身姿俊美。他的剑是绯红色的,与我的碧色长剑相映生辉。
李洹歌……我心头有短暂的慌乱,那晚之后我比从前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人。
当下后退一步,想要收起长剑,可是他却不肯,用他的赤焰剑缠着我的碧雨剑,轻轻绕了一个圈,说,“秦双影,你又想跑?”
碧雨剑虽然是在我手里,却是被他带动着的,他说,“碧雨剑与赤焰剑的心法相同,只是一个剑招阴柔,一个剑招刚猛,若是双剑合璧,不知会如何呢?——秦双影,我们要不要试试看?”
“不要。”我说,转了个身再一次想退出他的剑圈,可是他依然不肯,一手揽住我的腰将我兜了回来,继续用他的剑尖粘着我的剑尖,胡搅蛮缠地说,“不打败我,你休想走。”
我心头一簇火起,挥剑朝他奋力刺去,他却只守不攻,只是陪着我舞剑,忽然念道,“明明在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这是我们的剑宗心法,你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
这个心法曾经多么烂熟于心,只为比他剑法更好,只为有更多机会找他比剑……正在怔忡间他又问我,“下一句是什么,你可还记得?”
“卿云烂兮,乣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我答。不由自主舞出这个剑式,与他同步。
心剑合一,配合无间。渐渐的,酣畅淋漓,浑然忘我。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舞到最后一式,两柄长剑交缠在一起,齐齐指向角宿亭旁的樱花树。
——轰地一声,树干自中间断裂成碎片,漫天花瓣纷飞似雪,我与他相对而立,忽然在他深潭一样的黑色眼眸中清晰的看见了我自己。
“以前总是想赢你。却没有想到,原来双剑合璧,会有更大的威力。”李洹歌定定地看着我说,“现在知道了,大概也不算晚吧。”
我将碧雨剑收回鞘中,垂下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我说,“我先回去了。”说完我转身就走,他忽然在我身后问,“秦双影,你怕了?”
我怔了怔,停下脚步,背对着他说,“我怕什么?”
“那就是说你不怕了?”李洹歌绕到我面前,不动声色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别过头不再看他。
他的动作好快,忽然之间已经闪到了我身边,双手扳过我的肩膀,深深地吻下来……那一刻,一切的声音离我远去。
心仿佛漏跳了一拍,一瞬间恍若虚脱,连呼吸的力量都失去,在那片温热压下来之前,我本能地挣扎闪躲,可是他大手托住我的后脑,不由分说地吸吮着我的唇……他身上特有的男子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浓郁而冷峻,就像四月的花香……料峭春意中夹杂着凛冽,碎冰一样将我刺痛,却又令人迷醉……
铺天盖地的仿佛时间静止的晕眩中,我无力地攥紧他的衣襟,顷刻间失去了所有思想。
他的手掌缓缓往下移,覆在我腰间,舌尖越来越深地探进我口中,渐渐由掠夺变为轻柔……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胸口猛然一窒,我这是在做什么?
在理智回归那一霎那,我狠狠咬向他的唇。
李洹歌猛地松开我。
应该会很疼的吧?我看见他的唇角渗出了一丝血来。可是他没有出声,只是很近很近地看住我,轻轻用手背抹了抹唇角,邪邪一笑,用毋庸置疑地口吻说,“秦双影,你对我还没有忘情。”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黑眸里晃动的细碎光影,落在我眼中,是无穷无尽的似水流年。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恨恨地问他。
李洹歌竟有一瞬间的怔忡,“我……不知道。”
我竖着眉看他,心中波澜不定。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李洹歌怔怔地看着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你的感受……”
他一步一步走近我,西域熏香的味道又一次将我包围,“那张画画的真好。你眼中的我,你心中的我……也许这世上不会再有人,能够那样地看着我……”他的鼻子凑近我的脖颈,声音越来越轻。
“今日的我,已不再是当初的我。”我克制着心中的动摇,微微蹙起了眉,说,“李洹歌,你知道什么叫做一厢情愿吗?你现在的做法就是。”
他的笑容僵硬在唇角。
“下一次,如果你敢再这样对我,我一定不会饶过你!”我冷冷说道,然后静静地转身离去。其实在这个场景之下,或许我该打他一个耳光再走。
可是很可惜,现在的我根本就没有力气那样做。——我身上所有力气,都已经被他的吻抽干了。他的温度还残留在我的唇角,这种缱绻的感觉让我又爱又恨。
……好吧,那么,就只有这一次吧。
……这一次,就当是我放纵自己。
我转过身,踩着一地暗香碎灭的花瓣,挺直了背影走出他的视线。
树影遮掩着月光,在地上投射出斑斓的光点,夜风微凉,静谧无声。
走出很远,我闪身背靠着一棵大树站着,连走路的力气都失去。这时忽然察觉有人在看我,抬起眼睛,蓦然间对上了成彦铮冰冷的仿佛凝结了冰霜的脸庞。
他站在这里多久了?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这时,他一言不发地闪到我身边,不由分说地捧起我的脸,狂热地吻下来。气息混乱,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欲望。我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任他的手覆在我肩膀上,任他狂野地勾起我的口舌……却只是怔怔地站在哪里,不能有一丝回应。
或许很多时候,理智可以骗人。可是自己身体的反应却是骗不了人的。
为什么,李洹歌的吻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有办法抵挡?
为什么……成彦铮的吻我不用抵挡也没有办法回应?为什么……为什么现实这样伤人。
彦铮颓然地松开我,狠狠一拳打在我身后的大树上,深入树干半尺有余,他哀哀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为什么?”
我沿着树干缓缓滑落到地上,无助地抱紧双膝,喃喃地说,“是啊……为什么?”
这个答案,我也想要知道啊。
“秦双影,刚来成家寨的时候,你的心是凉的……”成彦铮颓然跌坐到我身边,说,“我花了一年时间,亲手把它焐热了……终究却是还给了别人。”
我心头一痛。想起他在成家寨为我所做的点点滴滴,又想起我在鬼柳崖以泪洗面的日日夜夜,我无言以对。
沉默的暗夜中,这一刻,他的痛苦我感同身受。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就这样坐在地上。树影缝隙中透落下来的月光,星星点点地洒在我们脸上。他说,“秦双影,我恨你。”
“对不起。”我低低地说。
一眨眼睛,就不小心抖落出两行泪水来。
“我不要你这句对不起!”成彦铮忽然转过身来狠狠扳住我的肩膀,说,“我要你爱我!”他狠命摇晃着我,说,“你欠我那么多!你欠我的金簪,你欠我血海深仇,你欠我那么多的感情……你必须要还给我!”
“怎么还?”我任他摇晃着,怔怔地抬起眼睛,疲惫不已。
“用你的一生来偿还。”他一字一顿地说。那双黑眸反照着月色,瞳仁里似有晶莹的泪光,他说,“我要你永远陪在我身边,用一生来偿还你欠我的债!”
暗夜静谧,四下无声。树林深处传来一声夜枭的孤鸣,抖落碎叶无数。
“不可能。”短暂的静默后,我这样回答。然而我心中的痛楚,从来都不会表现出来,他看到的也许只是冷漠,他的瞳仁骤然收紧。
我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事,值得我用一生去偿还。”
因为这世上无人可以依靠,所以我只能依靠我自己,也更疼惜我自己。没有什么值得让我伤害我自己。
……也正因为如此,我必须要远离李洹歌。
“成彦铮,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成彦铮阴着脸,却没有马上拒绝我。
“我死之后,把我葬到成家寨。我的灵魂会守护那片土地,生生世世为我所犯下的罪孽赎罪。”我轻声地说。
“秦双影,你什么意思?”他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我伸手轻抚他的肩膀,手腕向下一滑,探入他怀中,猛然扯下他的衣衫,露出苍白的肌肤,肩头的刀伤触目惊心。
“方才你吻我的时候,我摸到了这伤疤。”我轻轻抚摸着他的伤口,“这是赤焰剑所创,四周有一圈灼烧的痕迹。——那天与李洹歌交手的东瀛忍者,就是你吧。”
成彦铮清浅一笑,穿上衣衫,说,“是又怎么样?不妨再告诉你,生死门不久之后就会推翻紫薇城,他们有这个实力。”
“夜阑是你什么人?”我不动声色地问。紫薇城这片土地,似乎也不再是我抛头颅洒热血想要守护的地方。
“秦双影,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成彦铮轻抚我的眼眉,说,“与我并肩作战,一起推翻紫薇城。——血海深仇,死而后已。”他仿佛能看透我心中的委屈和仇恨,一字一句都充满了煽动性。
“……其实,我……
依然爱你。”他在我耳边轻声地说,鼻息呼出的热气如绒毛,令人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