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上房门口,轻轻推格子门进去,堂屋无人,才要出去,听里间有重重的喘息声,那声音像是三爷的,更为惊跳的是,这时红鸾的娇软声传来:“爷,让奴婢去吧,一会奶奶回来了。”
三爷略粗声传来;“你奶奶回娘家去了,不会回来。”
里面窸窸窣窣,又是一番动静,合着红鸾做作的低吟。
碧云只觉面红耳赤,心咚咚乱跳,一股酸酸的东西涌上,急忙出去,走到门口,抚着心跳,咬牙朝里间紧闭的门看了一眼,觉得心说不出的难受,漫步往外走,不知不觉却走到大门口,一眼看见奶奶的小轿子落下。
碧云惊呆了,第一反应是速去告诉三爷和红鸾,然只那么一刹,就住了脚,躲过一旁,看奶奶回三房去。
碧云心里极想看看红鸾下场,在奶奶过去不久,就也回三房院子。
碧云进去时,见奶奶坐在西暖阁中,没事人似地喝着茶,红鸾低头脸红红的靠边站着,不敢上前,三爷陪着笑脸。
碧云观奶奶面容平静,然遇上这等事,却如此淡定,足见三奶奶的心思深,似乎更为可怕,也许是红鸾和傅三爷被情迷住了眼,没觉察出。‘
碧云想起春莺儿投水的一桩事,越发觉得三奶奶难以捉摸。
碧云更加谨慎小心,然却有意想不到的好事降临到自个身上。
三奶奶做主,把自己纳了通房。
碧云大喜过望,虽对奶奶猜不透,然心里非常感激的。
傅三爷自收了她,对她比以前好了许多,三奶奶也不时督促三爷过她房中来,碧云不敢总留着三爷,虽三奶奶心胸宽,然终究是女人家,嫉妒吃醋是难免的。
但接下来的事却出乎意料,红鸾有了身孕,不巧傅三爷却离家出远门了。
碧云预感到有什么事发生了,果然,傅二姑娘办喜事的夜里,碧云从太太上房喝酒回来,她偏赶着那日头晕,提早离席。
才一进院,就见个黑影悄悄上去红鸾西厢房,碧云躲在暗处,不大工夫里面出来一男一女,借着微弱月光,碧云赫然见是方妈和方妈男人从红鸾屋子里出来。
不久,一个丫鬟回房,片刻,传来一声尖叫。
接下来,奶奶命人端来一碗药,红鸾选则了堕胎,留在傅家。
碧云那晚的事不敢声张。
不曾想,三爷回来却带来了杨姑娘,从此,三爷像是鬼迷了心窍,全部心思放在杨姑娘和丫鬟鸣凤身上,奶奶却也全然不在意,越发和三爷远了。
这时,自己却有了身孕,碧云喜悦,奶奶对自己也是百般照拂,令碧云感念奶奶的好。
红鸾被奶奶派去照顾杨姑娘,她就觉着要出事,果然,杨姑娘被红鸾下了药,孩子没了,红鸾却得奶奶恩典,放了归家,令碧云感到奶奶心地其实是善良的。
然事情没完,三爷和奶奶竟然和离了。
自此后,三爷痛苦不堪,精神委顿,整日酗酒,喝得烂醉如泥,碧云知道三爷心里其实是有三奶奶的,对杨贞娘那只是图一时新鲜,却不想珍爱的东西却因此丢了。
碧云心甚惶恐,三房无主,三爷势必在娶,自己娘俩的命运可就掌握在新主母手里。
碧云在这种担心中产下一男婴,傅家老爷太太都很高兴,三爷却提不起精神,来看一眼孩子,听说三奶奶有了新欢,三爷更加沉沦,为了让儿子振作,傅太太煞费苦心,为三爷挑了宗亲事,听说这候姑娘家事好,是京城有名的美人。
新夫人过门第二天,碧云敬茶,当时,新奶奶上座,正和陪房福顺家的说话,新奶奶脸色冷落落的,碧云听丫鬟说,三爷一早就走了。
碧云茶盅高举过头顶,恭敬地道:“奴婢碧云给奶奶敬茶。”
侯氏大半天只顾和福顺家的聊闲磕,好似没看见她一样,碧云头深深垂着,举得胳膊发酸,还不见上面动静,不敢起来,咬牙忍住。
渐渐地手哆嗦起来,茶水直要溢出。
正这时,傅容锦打从外面进来,想是拉了什么东西回来取,看碧云直直跪着,侯氏却洋洋不睬,本来洞房这候氏自持才貌双全,下嫁了他,看他不起,二人言语不和,傅容锦怕新婚吵闹人笑话,才勉强忍耐到天明,脸也没洗,逃也似的走了,出门又想起忘了东西,回来取,正见碧云跪着,眼看要支撑不住,侯氏一看丈夫进来,脸色不好,才才接了茶,说了声:“起吧。”
自此碧云见天早晚问安,一刻不敢怠慢,孩子给奶娘带着。
杨贞娘抬了妾,傅三爷日渐冷落她,半月都不踏入她房中一步,傅容锦大概是为着夏秋筠的事,由她引起,心底怀恨,不愿搭理她,她孩子没了,太太对她也就冷了心,无人撑腰,气势弱了不少,每日来新夫人上房问安,直到侯氏发话,方敢走,侯氏每日没好脸子看,当丫鬟下人支使,红鸾在候氏过门没几天,就卖了,三爷对她淡了,也没怎么理会。
侯氏和傅三爷脾气秉性不和,到一块就吵,傅三爷不愿去上房,就躲来碧云房中,让侯氏更加记恨碧云。
侯氏成婚半年,肚子里总不见动静,傅太太知道侯氏所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对孙子这事上,却含糊不得,趁着侯氏问安时,用话提点她,侯氏心里有气,你儿子总不进我屋里,让我一个人怀什么,却不敢对婆婆怎样,干听着,不敢驳。
傅太太人老嘴碎,絮叨说:“辰儿已半岁,过几日上个族谱,虽庶出,也是傅家的血脉。”辰儿即是碧云生的。
侯氏回去越想越气,福顺家的道:“按理奶奶也该怀上了,这都大半年了,就是三爷去上房次数少,可也不是一次没有,奴婢听人说,养个别人孩子,自个的孩子就带来了。”
侯氏问:“谁的孩子舍得送人去养。”
福顺家的眼珠一转,道:“这眼巴前现成的,奶奶怎么倒忘了。”
说着,朝东厢房一努嘴。
侯氏会意。
即刻派丫鬟唤了碧云抱了孩子过来,碧云一听那传话的丫鬟说,抱孩子过去,知道不会是好事,不敢不听,收拾了把孩子穿戴整齐就抱着过去。
进门,侯氏道:“抱过来我看看。”
碧云听这话,腿就软,勉强抱到跟前,侯氏却伸手来接,碧云也不好不撒手,就放手让侯氏抱着,侯氏把单子往两旁掖了掖,头一次仔细看,孩子正酣睡,侯氏越看越像傅容锦,心就很不悦,但想留下或许能给自己带来个儿子,就道:“这孩子摸样可人疼,我留下养两天。”
碧云一听,惊慌地跪下道:“奶奶,孩子夜里吵,怕妨碍奶奶睡觉,我还是抱回去吧,奶奶喜欢我在抱过来。”
侯氏脸子一撂,声儿就不是味道:“怎么,不相信我,怕我害了他?”
碧云忙道:“奴婢不敢。”
侯氏不容商量,道:“孩子放我这两天,过两天自然给你送回去。”
碧云不敢在争,只好独自回去。
侯氏让那奶娘定时过去喂奶,碧云提心吊胆,这几日偏傅容锦未归家,碧云没法子,只好权且耐着。
立秋,下了场雨,天色骤然转凉,许是孩子放在侯氏屋子,无人上心,冻着了,夜里发起高烧,挺了一夜,天大亮了,侯氏才派了个丫鬟叫大门上小厮找大夫,等那小厮找来大夫,孩子烧得都抽了,大夫直摇头说:太晚了。
侯氏这才把孩子送回碧云屋里,撒手不管了。
碧云愁苦,整夜守着,总算高烧退了,可孩子和从前却不一样了,眼神呆呆的,总是一个表情,碧云的心都碎了。
金人南下,攻都城临安,碧云跑到大门口张望,看街上的人像无头苍蝇乱跑,正这时,傅容锦急慌赶来,道:“快,告诉太太,奶奶们我把车子套上,等你们。”
碧云赶紧先奔上房,傅太太此刻闻之老爷带着郁姨娘先走了,气得万念俱灰,坐在堂上,手捻着佛珠,阖着眼,任碧云怎么说,走不走。
无法,碧云赶回三房院子,朝上房瞅一眼,见候氏房中混乱,候氏带着几个丫鬟收拾金银细软,碧云眼中满是怨毒,掉头回房,命奶娘把小爷穿好,捡了几样值钱的带上,别的也顾不上拿,抱起孩子跑出大门。
傅容锦正焦急朝里面望,街上逃难百姓已没多少了,听人说,在过一会守军怕支持不住了,见碧云出来,急问:“太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