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雪晴,仰山栖隐寺的香客和游者络绎不绝。万松行秀,古松故柏,寒梅吐娇,有这几个理由,足以让人忘却严寒且向山上行。
赵秉文一脸正气道:“这次带你们上栖隐寺,是来拜访万松行秀禅师的。虽说佛法与儒家在经世与隐世上有些许不同之处,不过都旨在造福苍生,至于有些人说的儒释水火不容,更是一派胡言。佛法精妙,有我儒家之外的学识,我等触类旁通,并无不可。”
众学子点头称是。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面对大雄宝殿的释迦摩尼,完颜致宁短吟一首苏东坡的诗句。
“定之(完颜致宁的字)贤弟,我们随老师去后堂吧!”
完颜致宁定睛一看,是师兄梁浔,便道:“松涵兄先请。”
梁浔和完颜致宁转过正殿,见大家在后堂的空地上注视着两个孩子用松树枝在白皑皑的地上划什么东西。近看原来是首词。
衰柳疏疏苔满地,十二阑干,故国三千里。南去北来人老矣。
短亭依旧残阳里,紫蟹黄柑真解事。似倩西风,劝我归欤未。
王粲登临寥落际,雁飞不断天连水。
翰林学士赵秉文一怔,胸口闷闷,扶在一棵古柏上。
梁浔抚了抚老师的胸口,赵秉文睁开眼:“松涵有心。我已经没事了。”
“这一定是有人故意的。”梁浔气愤。
“你们不要放在心上就是了,这是为师自己的事。”
完颜致宁好奇的蹲在雪地上,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出老师为什么会有刚才的反应。
“一首思乡的《凤栖梧》有什么特别呢?”完颜致宁自言自语。
顺着眼光而去,竟是一双灵巧的并蒂莲绣花鞋。鞋上的蜻蜓动之欲出,仔细一看,依旧附于锦缎之上。完颜致宁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想要看看。
“额~”完颜致宁抬头,是女孩慌张的脸。
完颜致宁煞红了脸,慌乱道:“小生唐突,还请小娘子恕罪!”一个劲地作揖。
赵秉文上前:“什么事,定之?”
完颜致宁羞愧的就要将刚才的事说出来,没想到梁浔一声:“你?”
女孩撅嘴,转身要走。
“站住!”梁浔喝道。
众同门在一旁观望。
“这事,是你干的?”梁浔指着那首词。
女孩从容转回身来,道:“我刚知道你老师要来,所以特意献上这份薄礼,不成敬意。”
梁浔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她的手:“成什么体统!你就是这样尊师重教的?!”
“他又不是我老师。我只知道他是个出卖知己的小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放开我!”
“我是你兄长,父母远游,长兄为父,还由得了你?!”梁浔一脚将女孩踢跪下,对赵秉文道“老师,都是梁浔管教不严,我让舍妹在此给老师赔礼。”
赵秉文没有说话,只是蹲下去,将女孩扶起来。“你多大了?”
“十二。”
“你知道王庭筠。知道王庭筠的人,都不会看得起我的。”沉默片刻,“也包括我自己。”
赵秉文自幼聪颖好学,十七岁预乡试。大定二十五年,登进士第。金章宗明昌初,任安塞主簿、邯郸令、唐山令等职。六年,任翰林文字、同知制诰,因上书论宰相胥持国当罢,宗室完颜守贞可大用,获罪被捕,遂供出曾与王庭筠等私议,致使王庭筠等人入狱,王庭筠从此前途渺茫,一生漂泊。赵秉文的行径也为当时人所不齿,士大夫都不与之结交。虽然赵秉文之后改邪归正,加之文笔卓越,渐渐被人们所宽容,直到现在的受天下文人推崇。他走的艰难,心里却未有丝毫侥幸,只有跌倒过,才晓得站起来是多么不易。多事之秋,像先辈一样,做个有骨气的文人,赵秉文把它当作诗文之外的最大追求。
“赵先生,老衲已经恭候多时了。”万松行秀双手合十。
梁澈在一旁微微一笑道:“还有我煮的茶汤。”
“你们……”赵秉文不知所以。
“您一直要解开的不就是这个心结么。”梁浔笑道,“这件事,不应该避讳,我相信,您能坦荡的面对它。您之前,从来不愿意在人前提起这件事,今天能说出来,不是舒了口气么。”
赵秉文沉吟:“可惜,子端(王庭筠的字)兄十年前就不在了。”
“既然无法对得起从前的故人,那就要对得起现在的自己。您觉得您现在不能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么?您究其后半生的正气又是什么?焉知王先生的在天之灵会怪罪于您呢?”
“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友子端,我师亦子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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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我们两个在这件事上还会有一丝默契。”事后,梁澍道。
梁浔不屑:“谁想跟你有默契。”
“大妈妈生前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我们兄妹闹别扭。”
“我不过跟你逞口头之气,其实我并没有真正对你……”
梁澍道:“但是,你为什么准备把我送到苏门山(今河南辉县苏门山)去?”
“在苏门山归隐的高士和求学的学子颇多,你去了,可以多长见识,爹说过,要把你当我养。”
“当你养?”
“有英气的女子,不一定就不是好女子。上次的科举,爹带领天涵书院失意学子返回真定,你在路上说了一句长大要惩治坏人,爹就晓得你这辈子恐怕是不安分的了。莫如将你当做儿子养得好,人性之事,顺其自然,加以引导,自然水到渠成。”
梁澍笑道:“你们不是希望我好好学习琴棋书画好联姻给家里做些事么?”
梁浔淡道:“一个女子,从来不指望你光宗耀祖,不要给家里带来羞辱已经是万幸。至于你说的联姻,明卿会比你更合适这条路。”
梁凡因为科举之事,久久无法释怀。恰逢日本来中土求学的学子前往天涵书院拜访梁凡,极力建议他去日本散散心,又言日本风土与中土不同,别有风味。梁凡心动,思来想去,开始了他在日本的游学。不想,两年之后,他最操心的胤璐,也将远离家乡,背负行囊,去往苏门山。那里不仅是梁凡早年求学之地,也将对他的女儿带来深刻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