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儿,怎么样?”
身着白衣白靴,头系白色绸带,俊朗洒脱的脸上剑眉微蹙,轻声叹息,“孩儿有负母后所托,皇兄……他根本不肯见我。”
“唉,然儿从小最疼你了。五年前你要出宫拜访名师,母后当然舍不得你一人在外,担心你照顾不好自己,他便替你求情。记得那天还下着不小的雨,他就在殿外跪了整整一夜……母后知道他说的在理,又欣慰你们兄弟情深,便允了。”
太后擦去滴下的泪水,接着道:“你走的那天,他骑着马一直将你送到百里之外仍不肯回宫。那样执着落寞的眼神,母后至今难忘……你父皇在时,他最喜欢带着你们去旷野御马驰骋,然儿每次回宫都浑身湿透、大汗淋漓,但笑容是掩饰不住的畅快欢心,任谁都看得出来。”
“潇洒随性、无拘无束的生活,一直是皇兄的向往,但为了萧氏、为了筱月、为了百姓,他却不得不放弃了这些,背负起常人无法承受的重担。”
“是啊,所以他成全了你,将一切梦想和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盼你能替他圆了自己的梦,做真正的自己,活出精彩的一生!可是,如今你终于历练归来,他竟连你都拒之门外……。”
太后望着与萧亦然年少时酷似的俊容,伤心地闭上眼睛——
然儿,你如此决绝地关闭心门,不让任何人碰触,到底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爱你的至亲?!到底要怎样的折磨才够?!
你究竟想颓废到什么时候?求你告诉母后!
萧亦然日日将自己关在寝宫酗酒伤心,根本不理政事。太后及学成归来的皇弟萧亦峰屡次被他拒之门外,无论怎么苦劝都无法让他开门。
一个月后,太后终于忍无可忍,决定放手一搏。
她命令侍卫强行砸开殿门,对着倒在酒坛堆中酩酊大醉的萧亦然大声怒斥:“皇上,你这样作践自己、自我折磨,无非是想要补偿雪儿,为自己赎罪!是吧?”不等萧亦然回答,太后接着道:“既然如此,那就由哀家来帮你,由哀家来替雪儿惩罚你!怎么样,你没有意见吧?”
萧亦然用手挡了一下突然照射进来的光线,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半晌后,才似终于回神般“噌!”地从一堆酒坛中爬了起来,霍然跪下,悲痛地道:“母后,对不起……儿臣不孝,让母后为儿臣担心受累了……。”顿了下,声音愈加苦涩地道:“母后说的没错,儿臣知道儿臣这么做会令朝廷动荡,会令母后伤心……但儿臣真的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儿臣……只要一闭上眼睛,脑中便会出现雪儿当日绝望凄怆的目光,耳中也不断响起她那日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他痛苦地合上眼,再睁开时已不见任何悲戚,“儿臣愿接受任何惩罚!请母后重重责罚——朕这个不孝子,不称职的夫君!”
太后深吸一口气,哀伤地望着萧亦然许久,终含着泪说:“……好,哀家会成全你。但,你也要承诺哀家!刑毕后,如果……你还活着,不论是伤、是残,你都必须肩负起一个帝王的职责。为朝延、为百姓,为江山、为社稷,重新振作起来,昌盛我们筱月王朝!”
“是,儿臣遵旨!”
沉重的闷声,震落久悬太后眼中的晶莹泪珠,也震动了整个筱月王朝。
冬初薄阳,寒风正劲。
萧亦然已褪去上身所有衣物,袒露让所有男人都会嫉妒的健硕肌肉和完美线条比例的上半身。他端正笔直地跪在正殿门前,双臂被沉重粗大的铁链锁住反吊在身后的刑架上。被强行反向抻直的双臂青筋暴起,条条血脉清晰可见,而萧亦然却一派坦然,面色如常,细看还隐隐带着一丝得偿所愿的淡淡笑意。
其实,如果是一般的官员在接受刑罚时,除女子外是必须要褪去身上所有的衣物,也就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的。
而萧亦然作为皇上,显然是不用如此的。
且不说根本没有人能给他定刑、处罚他。即使有的话,也完全可以量力而为,穿多少脱多少还不是他自己说的算。所以,他完全可以只脱外袍保留内衫的,可是他却不愿。
因着皇帝的尊严,朝廷的脸面,他的下身绝不允许有半点被亵渎。但良心上,他又不愿轻易放过自己,所以他才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
所以,不是侍卫胆大,趁机装腔作势。若非是皇上的命令,谁敢如此?!
“母后……皇兄、皇兄他会想通的,求母后饶过他吧!”
“求太后开恩!求太后开恩……。”
萧亦峰及文武百官集体跪地,请求太后枉开一面,苏丞相自然也在其中。
“你们统统给朕起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点道理也不懂吗?!”
“没错。皇上既然犯下大错,累皇后无辜冤死,理当受罚。哀家说的对吗,皇上?”
“是,母后说的极是。一切还望母后秉公执法,严惩不贷。”
太后深深凝视萧亦然,目露哀伤。萧亦然不知为何恍惚觉得母后似乎一下苍老了许多,鬓角也多了几根银丝。
须臾,平淡无波的声音缓缓而出,“鞭笞百下,杖脊百下,即刻……行刑!”
“嘶——”
太后听着周围传来阵阵抽气声,疲惫地闭上了双眼。谁能知晓这听似冷酷无情的话语,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阻止声音的颤抖,完整地说出来。
随着太后话音落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住萧亦然身后挥来的黝黑锃亮的腕粗长鞭,连大气都不敢出。
“啪——”
一道鲜红刺目的鞭痕赫然出现在萧亦然的背上,所有人都清晰地看见那向来挺拔不屈的脊背猛然一僵,而后轻微地一阵瑟缩。可萧亦然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力道不够,这鞭不算!重来!”
在所有人的惊呆下,比上一鞭更猛烈、更无情的一鞭再次挥落。
“啪——”
后背的肌肤应声而裂,皮肉外翻隐隐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萧亦然却笑了,再次扯动嘴角,“不……。”
当所有人都绷起神经,太后轻轻地一句话让萧亦然再无法继续说下去。
“皇上是想让哀家亲自行刑吗?”
萧亦然闭眼苦笑,他怎么敢忍心劳累体弱多病的母后呢。罢了……
“后面的每一鞭都必须保持这个力道,违者斩!”
“是。”执刑的侍卫一阵哆嗦,汗水“唰”的就下来了。
“啪!啪!啪!”
鞭子如暴雨般铺天盖地倾盆而下,果如萧亦然要求的,鞭鞭见血,鞭鞭露骨,鞭鞭痛彻心扉!
行刑的侍卫见他身后早已一片血肉模糊无可下手,遂只能移到前面继续施刑,想当然只消片刻前胸就如同背后一样的惨不忍睹。
萧亦然满头银发早已被汗水浸湿,黏腻在脸庞后背,脸色青白的几近透明,而失血过多的唇更是泛着淡淡的浅灰,如同干涸的土地布满龟裂的深壑。唯有朦胧的双眸和嘴角始终挂着令人心酸的浅笑,如烟如缕,温柔飘渺。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系在腰间的衣衫早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鲜红鲜红的,暗红暗红的,好似那衣服本来就该是那个颜色一样。
刑罚依旧在持续,他的神情也一如开始时的平静,仿佛从未变过,但细看之下,那双深邃如墨的眼底却泛起隐隐的涟漪,有着无以名状的复杂情愫。是的,无论身上有多痛他都可以忍受,但心中阵阵涌起的剧烈疼痛,却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并且愈演愈烈!
他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竟能狠心让雪儿承受这种酷刑。他清楚地记得,那时的雪儿也如他一般默默的独自承受,这猛如虎、烈如火、狂如风、暴如雨般的残忍酷刑!
不管是当时,还是事后,都没有一丝的怨言和记恨,甚至一次都没提起过,就好像那不过一场恶梦,梦醒即碎,春风依旧。
那时的她也同样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平静的神情,坦然的目光和愈渐苍白的容颜,越汇越宽的血泊……那时的他还不明白,此时他却清楚无比,这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两个字——
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