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玉本想违背公子命令,先拿到仙灵石再说,哪知一听阿卜多如此分析,当真如芒在背,自己差一点便毁了公子大计!当下虎目一睁,起身喝道:“小小仙灵之国,我只要一声令下,秦国大军便会如潮席卷而来,灭你小国便如儿戏一般!”说着,猛地抽出腰中之剑,一剑挥下,只听铎的一声,案前石桌竟被切下了一个角,那切口光滑平整,竟如打磨一般。
阿育海及众贵族皆看傻了眼,心中都有了同一个想法:难怪那名传令兵说敌军坚甲利器,如果拿现有的武器与秦军对阵,真如车玉所说“如儿戏一般”。
议事厅里一时气氛压抑了下来,阿育海即便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将女儿嫁给阿卜多,但大军压境灭族之祸就在眼前,他又岂敢拿全族人性命做赌注?
猴鹰也看出当前情势之危,劝道:“大王当以全族人性命为重!”阿育海回过头去,所有贵族王臣皆脸色发白,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阿育海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本王答应小女与苗族头人阿卜多成婚!但本王要求,秦国军队拿到仙灵石后立即退出神湖山防守!”
猴鹰躬身道:“拿到长生石,本使担保秦国大军立即撤出仙灵海!”
蹄声得得,数骑自野外飞驰而来,为首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卜少,从路边那火红的凤凰花海里疾驰而出,仿佛凤凰花海里飘落的一团金色云彩。
看守城门的士兵发出了欢呼声:“阿佩拉公主回来了!”所有人的眼睛便如被定住了一般,紧随着那团金色的云彩移动。刀金等人紧紧跟随在后,似乎并不习惯阿佩拉这如风的速度。
阿佩拉干脆丢开身后众人,纵马驰骋,片刻间这团金色云彩便消失在了街道上。
阿佩拉心里焦急万分,她想知道父王与秦使的谈判是什么样的结果?仙灵海还能继续和平下去吗?
议事厅里静悄悄的,阿佩拉走进去时,只看见父亲阿育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两只空洞无神。“阿爸,我回来了!”阿佩拉轻轻地唤了一声,见父亲没反应,又喊了一声。
阿育海这才惊醒过来,突然间看见阿佩拉,他的心里不禁刺痛了一下,他要不要把这个可怕的消息告诉美丽的女儿?
“阿爸,秦国使者不是来了么?”阿佩拉问。“秦使刚走。”看着女儿期翼的眼神,阿育海感觉自己的心都快碎了,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那谈判进行得怎么样?”阿佩拉按捺不住追问。阿育海摇了摇头,不敢看女儿的眼睛。
“阿爸,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阿佩拉从父亲眼里看出了愧疚与不安。
“阿佩拉……”阿育海欲言又止。阿佩拉急道:“阿爸,难道是战争就要开始了吗?”
“战争!”阿育海似乎被这个词烫了似地身体颤抖了一下,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似乎又出现百年前那场刀光剑影、血肉模糊、尸体堆积的惨景。再睁开眼睛时,他的眼神已经被冷酷和坚硬所取代。他冷下心肠道:“阿佩拉,秦使答应退兵,但有两个条件:一是要交出仙灵石,二是要你三天后……嫁……嫁给西苗头人阿卜多!”
阿佩拉如五雷轰顶,整个人呆在当场,她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是如此的结果!仙灵石,虽然自己族人也很需要,但那毕竟是一堆石头;但自己,才刚刚品尝到人生的甘露,为何却要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阿佩拉内心里如有千万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但却有一个很微弱却又坚定不移的声音告诉自己:我必须答应!不然,战争必将降临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所有傣族人都会死!战争!这个词同样让她的身体似乎被烫了一下,那可怕的记忆奔涌而来,全都是尸体的记忆!
那个微弱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像是一个无形的黑洞,越来越大,把她整个人吞咽了进去,作为公主,阿佩拉无比选择。
阿佩拉像是被抽空了记忆一般,整个人变得木然起来,就像一朵正在盛开的鲜花突然间凋谢了,身上那青春四射的活力枯萎了。
“阿佩拉!”阿育海看着女儿突然间的改变,大惊失色,生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别担心,阿爸!我答应了!”阿佩拉说道。
“阿佩拉,我们本来不同意,可是……”
“我知道阿爸,这不怪你!”阿佩拉淡淡地说道,“只要一百多年前的那场灾难不再在我们族人身上发生,我愿意!”
“阿佩拉!”看着女儿如木偶般走出议事厅,阿育海心痛如绞却又做不了什么。
一个月前,远在万里之外的旷野上,西风一阵紧似一阵。旌旗猎猎,人踏如雷,车马如梭,连亘不绝,大军簇了中间一顶黄色车马大帐正在行军。
大帐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瞪着一双浑浊不堪的老眼,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他就是当今大秦帝国的统治者,始皇帝嬴政。
时间本无声,但此时此刻在他眼里、心里、脑海里甚至身体里似乎都能感受到时间如流水般飞速流逝的沙沙声。他闭上了眼睛,想要摆脱这种可怕的感受,沙沙,沙沙,一分一秒仍是那么清晰可感,那么触手可碰。他疯狂得想要大声喊出来,但身体如同海滩上的沙雕,正随着这种时间流逝的沙沙声被一点一点地侵蚀、消融,让他万分恐惧却又喊不出一丝声音。
他想起来了:那个年少的孩子,从小被父亲压为赵国人质,整天在不安与担忧中惶恐度日;那个终于摆脱了赵国束缚的青年,虽然已不再担心自己的未来,但从小养成的心理阴影让他对权力分外敏感,为了把权力牢牢抓在手中,他杀曾经助他为王的吕不韦、囚禁自己的亲生母亲;那个大权在握的壮年,胸怀天下,气吞六宇,终于结束了数百年的战国时代,实现了一统天下的大志……
他终于成为震古烁金、功高盖世的第一个始皇帝,三皇五帝禹舜商汤,在他眼里没有一个人有他的伟大,没有一个人有他的功绩,所以,他要力争上游,百尺竿头再进一步,那一步便是长生不死、永治天下!
所以,他开始沉迷于丹药灵石、寻仙问道,先后派出了徐福东海寻找篷莱仙境,猴鹰蜀道寻找落仙之境,甚至这一次亲自出巡封禅泰山,他之所以搞得如此天下皆知,就是为了引起天上神仙的注意,让他们足见自己求仙的诚心,帮自己羽化登仙!
可这一切皆是水中捞月镜中求侣顾影自怜。
如果没有巴蜀清送给自己的长生石,也许在那时他就死了这条心,可上天为何如此捉弄自己?让他成为天下第一个始皇帝,统治这片天下最广袤的土地,除了天上的星辰,大地上的一切土地河流、人物牲畜都归自己管辖,自己就是大地的中心和主宰!可又为何偏偏让自己成不了仙?长生不死?
看着清死在自己面前,看着她的生命从身体里一点点流逝,她当时是否也听到了这种可怕的沙沙声?她的死让他更加地害怕死亡,可他贵为皇帝,不能引颈待戮,他要做点什么,昭告上天以明心迹。
泰山封禅!
他要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强烈的愿望,或许只要他一回到咸阳,猴鹰就把长生石献到了他面前!
可他已经做了这么多,为什么这种可怕的沙沙声还在回响,而且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沙沙,沙沙!我不甘心,我要活!
他的身体不动了,就像潮水抹平了沙雕上的最后一点痕迹,连情感和记忆都消失了,一如什么事也未发生过一样。
公元前220年,始皇帝嬴政薨于出巡返京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