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有的地方已经结了冰,薄薄的冰层常常是支离破碎的,晶莹剔透像月光一般。苏寒不时蹲下身捡起一两枚贝壳,一两块儿好看的小石头,接着,又把石头一甩手的丢到了慢悠悠在晃荡的河水里。她问我去过黄河么,我说没有。她说黄河离这里很近,她一直都想去。她一直都想看“滔滔黄河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
我们没能在河滩上呆很久,日光暗淡下去了,风起了,天似乎要变了。冷,深入骨髓。大中午的这么冷,下午肯定要下雨了。只是我抬头看天,天已经是混沌一片,冬天的天空像被空旷的麦场上扬起来的麦子夹杂着的黄土给填充起来了。街面上的人少了许多,零星的几辆车发出慵懒的叫声,像乡村小路上慢悠悠走过的几头小毛驴发出来的。这时候,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车是一件颇为痛苦的事。
苏寒说她的鞋子不耐寒,只是好看一些。她的鞋子是全红色的,鲜红的很,像血一样。苏寒说这是她的热情似火的外在表现形式。我微笑着看着活泼的她跳着步绕着我来回打转。车来了,可并不能直接到我们学校。苏寒还是拉着我坐上了。她说坐到离学校最近的一站,然后我们走着回去。
车子开得快极了,和周围冬天的慢节奏完全不搭调,似乎司机要赶着去某一个目的地,顺路带上了我们俩。半道,我们下车,他则飞一样赶向自己的目的地。下车的地方离学校有一千多米,再加上学校并不是在正道上,还要经过一座村庄,沿着新铺设的柏油路走上二十分钟左右才会到。这样算起来也就不止一千米了。
两边满是枯干的榆树,还有围墙围起来的苹果树。走几步就会有一家人家,从外边看过去,院子里都没有人,安安静静的,偶尔会听到鸡鸭的叫声。这条我们学校铺设的穿过这座村庄的小路像一条河流,一边通着黄河一边通着后山。我们走到了村子的尽头也没看见一个人,冬天真的是这般冷了么。苏寒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和黑色的长裤。那长裤瘦的很,完全把她的腿给显露了出来,像是贴在雪地里压出来的人影。她又瘦了,即使厚厚的羽绒服也显现不出她的胖。她早已瘦成了瓜子脸,长脸,完全是另外一种美了。可笑容依然是那么甜,人依旧是那么美。
转了弯,我们继续沿着斜坡往下走,经过一座小桥,再往前走几百米,左拐就看见迎面的校门了。校门外也没什么人,只有两边的店铺才会人头攒动。苏寒问我下午有什么课,我张口就告诉了她。哪一天上什么课我记得非常清楚,为的就是不拉下任何一节课。即便是以后我们铁定用不到的英语,我们都如饥似渴的学了。
我们想要在午休时间进入学校那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门卫是个三十左右的人,他一点也不好说话。苏寒百般哀求,他都不为所动。我们只好先去了旁边的一家网吧里,这个网吧非常隐蔽,外人从外边根本就看不出来是个网吧。他们以旅店打掩护,里边才是网吧。我们并不想上网,只是坐在那里休息,随便翻看着网上的新闻。苏寒坐在那里还睡着了,我生怕她受凉感冒把自己的上衣脱了下来盖在了她身上。网吧的人不少,都是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学生,几乎每个人都在玩游戏。对于这些,我完全不感兴趣。
午休一结束,我就叫醒了苏寒。我们到了校门口的时候,碰到了辛在问。他告诉我们说,邹正一直在找我们,还要专门针对我们开一场批评大会。苏寒说那是不是像文革一样的批斗大会。辛在问不明白。他应该是没读过有关文革方面的书籍。我则读过,那是牛马不如的生活。
批评大会真的开了。邹正占用了一节自习课,本来那节课是要借给心理学老师宣讲一下她的心理学的。没想到,它就这样被硬生生的推掉了。一上课,我们就被揪了出来。苏寒笑着问我要不要反抗。我说反吧。她则说不反。我又不解了,她好像在这类事情上温情了许多,不吵不闹了。她说她累了,不想再折腾,只要我在她身边,就是天天开批评大会,她也能笑起来。
我们先开始都站在讲台上,邹正站在讲桌后大讲特讲我们的各种违反校规校纪的行为,特别提到了我们擅自离校这件事。他让我们交代都去了什么地方。苏寒像讲故事一样叙述了一下。同学们都听得入了迷。他们也只能这样,因为邹正让他们放下手中的纸和笔,专心聆听。
章飞和李芸芸都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们俩,对他们来讲,只有一个字“怕”。我们成为了世界中心,成为了靶子,他们根本不需要为自己担心。我们是王者,他们是王者庇佑下的臣民。那谁在批判我们呢?恶之本身。
刚开始我们还在一起,后来,我们不得不站在了讲台的两边。站在前边的坏处就是不得不看在台下的同学们。我的目光总要和一个人的目光相接,这让我很头痛。我并不想触碰他们的眼神,更不想从他们眼中看出他们的内心。苏寒侧身站在,她在看窗外,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窗外的草早已经堙没在了泥土里,墙角冒出一撮撮不惧寒冷的暗灰色的苔藓。这时,似乎同学们才发现苏寒已经不是先前微胖的圆脸了。有人一声惊呼,其他人也跟着一声惊叹。苏寒和先前的她比起来更加美丽动人了。同学们对此议论纷纷,声音越来越大,直到盖过了邹正唾沫飞溅的聒噪声。
邹正用黑板擦猛力的敲击了一下讲桌,同学们才回过神来,停止了说话声。他又继续自己一个人的独白。可就是没提到叶贝,也没提到纪语。这时候,我突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打断了他的话,在众人面前,质问他和叶贝是什么关系。所有人包括苏寒都惊呆了。苏寒没想到我会这样问,同学们更没有想到邹正和叶贝还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邹正被我突然起来的问话给打蒙了。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脸可以比关公的脸还红。他青筋暴起,心里似乎憋着一口气。教室里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答。一秒、两秒……时间怎么就这样漫长了。突然,他转身推开了我,匆匆走下讲台,快速的打开了门,走了出去。同学们的目光都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直到再也看不见他。这时,所有人又把目光聚焦到了叶贝的身上。她又在哭,她似乎除了哭,再也不会做别的什么了。有人大声叫道,肖涵,你这消息太劲爆了,然后,他又嚷着让叶贝站起来作出解释。所有人都以为叶贝会像上次一样只是趴在课桌上哭。不过,很快,她就站了起来,说起她和邹正的故事。
她上初二那年,邹正是他们班的语文老师。她因为学习不错,是学习委员,是语文课代表。和邹正接触的机会非常多。时间久了,她发现自己有点喜欢这个年纪轻轻长得也不错的语文老师。就好像所有其他一切恋上老师的人一样,她并没有把它告诉任何一个人。直到无意中的一个机会,她晚上去办公室,发现他在批改作业。她那时看着眼前喜欢的人,大胆说了出来。之后,他们的关系就确定了。她哭得声泪俱下,好像再说这是多么凄美的爱情。所有人听到她的一番讲述,不哭也会难受极了。人们转而又开始讨论师生恋的问题。苏寒特别的好。等叶贝讲完,她走上台扶着叶贝回到了她的座位上。我也跟着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之后,一场大辩论就开始了。同学们都在围着师生恋是好是坏这个话题讨论。最后,班长决定选两个持相反观点的同学上讲台分别陈述自己的观点,两个人讲完了,由全班同学投票来决定这个话题到底是支持的占多数还是不支持的占多数。
意外的是,章飞被选中了。他的态度是支持。另外一个更让人意外,就是李芸芸。两个人慷慨激昂针锋相对,试图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支持自己的观点。刹那间,昏天暗地,风起云涌。两个人辩论陈述完后,分别有班长和两个人把每个人写的纸条收上来。支持就在黑板上支持前边记下一笔,不支持就在另一边的不支持前边记下一笔。随着班长打开每一张纸条,双方的票数也交替上升,直到最后一票都没分出胜负。双方平分秋色。现在呢,就剩班长和章飞李芸芸没有投票了。章飞和李芸芸自然是一人一票,决胜的一票还要看班长那一票。班长是左右为难,台下的人不住的吆喝希望得到班长那至关重要的一票。他慢慢被自己所处的境况折磨得陷入疯癫抑郁的状态。时间过了很久,他终于有了决定。弃权!弃权!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两派都不住的叹息。怎么能弃权呢,怎么能弃权。班长随后给出了自己的解释。他说感情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它没来的时候,一切都可以按照道德伦理甚至法律来约束;它真来的时候,世间的一切到底有什么能够阻止它呢,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它的发生。同学们虽然都不希望是这个结果,可还是同意班长的看法。至此,一场由批评大会变成辩论大会的活动结束了。每个人似乎都从中学到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