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岘先是狐疑,心想这周公瑾身为三军统帅,总领军务,怎能这般朝令夕改,但是再看看鲁肃那副低着头强忍笑意的表情,立刻心下明朗,也再没有了顾忌,侃侃而谈:
“末将以为,这断粮之事本就是曹操的看家本事,当年也是凭此在官渡给了袁本初致命一击,既然他深谙其道,那用兵之时必有所防范,任用李典为将必然也是看中其谨慎稳妥,奇袭本就不易,而陆战也是北军所长,现如今以吾之所短攻之,恐怕难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再者,就算是侥幸得尽焚北军粮草又如何?荆州乃未战而降,府库尚充盈,所屯粮草足数年之用,我们今日烧他粮草,三五日内曹军就能补齐,只是到时候我们面对的将是一支严阵以待的虎狼之势绝非现在的骄兵。”
“退一万步说,就算诚如诸葛亮所言,断其粮道就能逼其退兵的话,末将以为,对我江东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曹操操练水军不会是为了对付别的人,若不此番给其重创,日后必将受其频频滋扰,成为我江左不绝之患。所以,末将以为,与其烧其粮,不如烧其船,将其水军一举歼灭。”
说到此处,王岘的眼睛亮了起来。
引一场天崩地裂的大火,来一场旷古绝今的大战。这正是乱世中文臣、武将所期盼的机会。
凌统听到“一举歼灭”四个字也立刻来了精神,纵然这样的战场是九死一生,但是这远比烧粮草让他感兴趣。
“说得好!那你觉得这把火该放在何处?”
周瑜立刻给予了肯定,此时,这不仅仅是试炼,因为王岘的答案其结果虽然与他所定下的决策相同,但是考虑却更为周全。
这件事是王岘一直以来在考虑的,故而竟周瑜一问,也没有犹豫,抬手就在地图上划出一片区域,此地江水蜿蜒而上向东北方向流去,大江两岸,北有洪湖泽地,南有沅潭和峻岭崇山——
“末将以为,大战的战场当在城陵矶至嘉鱼一带。”
凌统向地图看去,立刻也发现了其中的精妙。
曹操有百万雄师,艨艟战船覆盖大江,据说长达数百里。若以火攻必夜蝶倚仗风逝,此时是冬季,荆楚一代多是起东北风,和此处水势恰恰可与风逝相合,待到曹操水军一至,只要设法靠近曹军,燃其首排战船,大火便可借风势,迅速蔓延全军。而北军本就不善水战,更别提在大火之中应变,倒是无论留在船上,还是落入水中,都难逃一死。
至于曹操本人,就算福大命大能逃过船上的大火,船下的江水,但大江两岸多事丘陵、泽地,能北逃的路线屈指可数,想来是无处遁形。
而这片地带恰处于大江与夏水合围出的一片方圆三百里的大泽,旅人行走尚且困难,赵俨、程昱断不会选择此处行军,如此一来,原本用来掩护水兵的步卒、骑兵在此时至少会与曹操大军想去百里之遥。水师一旦遇险于江上,赵俨、程昱定然也救之不及。
如此一来,经由这一战,北军见戮,曹氏罹难,朝中毕生打乱,或许先主公孙策所寄望的,以江东战船覆盖洛水之上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周瑜听罢也满意地点头,这个少年不愧是诸葛孔明的同门,连想法也如出一辙。只是不同于诸葛孔明说这些时平淡的微笑,和微笑之下的狡黠。王岘说这番话时,与刚才请战的凌统极像,亢奋、喜悦中还带着年轻的冲动,这番分析与他而言不是一个深思熟虑过的谋略,而像是一个诗人在古战场上抒发着一次对前朝豪迈的感怀,不出于经验的积累,甚至也不是出于对上古的典籍间接,他的谋略似乎如同一个人的情感一样,发自肺腑而抒于胸怀,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事。
可王岘这厢,倒是有些犹豫,这场大战,务必要重创曹操水军,使其无力南下,可若要保证万无一失,他仍需在大战之前除掉蔡瑁。离开鄂州前与孙权的长谈,他也说过需得拆了这“龙门”才能阻止曹操所向披靡的步伐,当时他从人心考虑,觉得曹操诛杀蔡瑁时间必然之事。
但如今,战事迫在眉睫,他没有时间去等这个“必然之事”的发生,他需要推波助澜。
周瑜看出他欲言又止,说道:“宗之还想说什么?但言无妨。”
周瑜这话,虽是询问,但是眼神中却满是肯定的神色。
他心中已有筹谋,此时,他就等王岘一句话。他心中也是紧张的,像是一个玉石商人,一点点凿开手中的毛坯原石。王岘的这句话是最后那一凿子,这一凿下去,其中的玉石是什么货色就一目了然,可是他心中已经对这块玉石有所寄望,这必须是一块堪比和氏璧的美玉,必须是。
“末将觉得,我们或许在这里还缺一把火。”
王岘说着,手指在地图上点住了江水与洞庭湖交汇的城陵矶。
周瑜只觉得自己的心中真的想起了清脆的凿子的声音,只那一声,出自战国时检验和氏璧的楚国工匠,穿越了数百年时光,在他心底里激起千层浪,一同穿越而来的,还有和氏璧从凿开的小空中透出的光芒。这块和氏璧,他周公瑾必然要为江东、为孙氏雕琢成另一枚传国玉玺。
周瑜环顾左右,看了看面含笑容的鲁肃,和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凌统笑道:“既然宗之说还欠一把火。不如明日一早就由宗之和公绩二人,随我这把火给曹贼送过去吧,也算是咱们尽尽地主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