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乡绅看到谭磊,纷纷尴尬地低头。谭梦人又吃惊又心痛地看着谭磊。
唐翱则不动声色,而他身后的土豆却握紧了拳头。
“下官还带了一个人来,想来此人可以让刺客开口,查出主谋,还望大人定夺。”马祥祺说完便招手,两个士兵押着一个老太太出来。
谭磊看到老太太,突然挣扎着声嘶力竭地喊道:“娘!”
土豆恶狠狠地看着马祥祺,陈继庭也皱起了眉头,一旁的谭梦人如坐针毡。
马祥祺拔出刀对谭磊道:“刺杀朝廷命官,可是诛九族之罪,你想好了。”
唐翱急忙上前:“马大人,今天是我宴请朋友的好日子,这么做不合适!”
“下官知道大人心慈仁厚,只是这刺客主谋便在这些客人中,下官唯恐此人会对统带大人不利,所以绝不能姑息!”马祥祺对谭磊道,“你已是死罪,但你不能眼看你的老母亲因为你送命吧。”
谭磊两眼充血,嘶吼道:“马祥祺,我杀了你!”
土豆已经忍不住要冲出来,唐翱冷眼制止了他,铁头也一把拉住了土豆。
老太太突然叫了起来:“娘知道你犯了大罪,可这做人不能失信于人!”
“想死,我现在就成全你!”马祥祺挥刀向老太太砍去。
谭磊绝望地大喊一声:“娘……”
只听“当”的一声,马祥祺的刀被一把剑挡住。马祥祺一愣,转头看着持剑的唐翱。
唐翱冷冷地说:“马大人,这是唐府不是在你的巡防营!谁准你在这儿大开杀戒?马大人既然说刺客交由唐某处置,那如何办就不劳大人费心了,送客!”
无奈之下,马祥祺留下了谭磊和他的母亲,咬牙切齿地带人离开。
唐翱收起剑,对土豆道:“给他们松绑,送到我府上。”
土豆和陈继庭等人给谭磊母子松绑,扶二人离开。
唐翱端起一杯酒转身,面对众乡绅:“各位受惊了,这杯酒,唐某自罚。”
唐翱一饮而尽,下人又奉上一杯酒。唐翱径直走到谭梦人面前,谭梦人急忙起身。
“这杯酒,唐某替宁越城所有难民敬谭先生,多谢谭先生大仁大义,带头开仓,唐某先干为敬!”唐翱再一次一饮而尽。
“这……谭某担当不起。”谭梦人不好说什么,也只能一饮而尽。
唐翱笑着凑上前,低声说:“谭磊我替谭先生先照顾着了。”说完唐翱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谭梦人吓得跌坐在椅子上。
唐翱长期在外,赵婉一直放心不下,这会儿赵婉已经来到宁越府与他相聚。
刚来没两日,侄女唐碧云也来了。赵婉是来与夫君团聚,而唐碧云却因为在北大不认真读书,整天上街游行,从他老爹那儿逃出来的。
唐碧云一来,自然也会让唐翱的计划受到影响。除此之外,已经推测出是唐翱劫了军火的杨雨奇,又一次把马祥祺当枪使,他对马祥祺说唐翱私下购置了一批军火,而银子自然是克扣了巡防营的银饷而得。正当马祥祺怒不可遏之时,杨雨奇像是不关自己的事儿一般,让马祥祺这就去处理学生暴动一事。
陈继庭走进营房,看见刘聪躺在床上看着书。刘聪看了看外面,把陈继庭拉到身边,偷偷塞给他一本书。陈继庭翻开书皮,只见上面写着《革命军》。
陈继庭好奇地一页一页翻起来。
刘聪看着陈继庭的认真劲儿,得意地一笑,两人便靠在一处看起来。
突然外面响起集合号令,两人连忙把书塞到床单下,冲出了营房。跑到宁越府八十七标门前,他们看见唐翱正在集合军士,连忙跑到队伍中。
唐翱环视一周道:“宁越城中正在爆发一场规模空前的游行运动,我们八十七标奉命前去维持秩序。你们听着,最重要的是保障平民的安全,所有人不得向百姓开枪,违者军法处置!听明白了?”随即他喊陈继庭向前一步出列,命令其带队,如果有人趁乱对百姓施暴,不必手软,一律抓起来。
此时大街上,学生和市民们正在游行。独眼龙带着一队官兵堵在路口,怒火中烧的马祥祺打马从远处跑来,嘴里不断地大声喊着。
学生和市民骚动起来,夹在其间的唐碧云正振臂高呼:“反对专制!反对暴政!”众人纷纷响应,一同喊起口号。堵在路口的官兵被逼得一步步后退。
马祥祺怒道:“老子没工夫跟你们耗,再不走开老子开枪了。”见威慑不住众人,他随即便命令手下对众人开枪射击。
市民和学生纷纷倒下,现场开始混乱起来。
唐碧云前面的一个人中弹倒下,唐碧云看到一个官兵举枪对着自己,吓得捂住眼睛蹲在了地上。只听一声枪响,唐碧云睁开眼睛,一个人挡在了自己前面,举枪对着那名官兵,而那名官兵的枪已被打到了地上。
唐碧云抬起头来,护着他的那个人正是陈继庭。陈继庭一挥手,一队人冲进了枪林弹雨中开始救人。马祥祺看到是陈继庭,刚要发火,唐翱也带着另一队人冲了进来。两队人将马祥祺的人全部包围。巡防营的人也举枪和八十七标官兵对峙起来。陈继庭拉起跌坐在地上的唐碧云,唐碧云突然“哎哟”一声再次向前摔去,陈继庭连忙扶住她。陈继庭一手拿枪一手揽着唐碧云,十分费力,干脆一把把她抱起来,走到一边去。
马祥祺红着眼睛瞪着唐翱:“唐翱,你他妈想干吗?”
唐翱则道:“奉命平乱,缴械不杀!”
马祥祺气急败坏道:“你眼睛瞎了吗,老子也是朝廷命官!”
“滥杀平民,制造混乱,抓的就是你!”
马祥祺举起枪,可还没等他对准唐翱,自己的脑袋已经被枪顶住。土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马祥祺身后,用枪顶着马祥祺,手指扣在扳机上。马祥祺无奈,只好扔下枪。铁头和沈笑立刻上前,把马祥祺的枪拿走。巡防营的人见状,也都纷纷放下枪。马祥祺被逼着下了马,铁头和沈笑上前押住他。
马祥祺狠狠瞪着唐翱:“唐翱,今日之辱,你给我记住,回头老子要翻倍要回来!”
唐翱不为所动,铁头等人押着马祥祺走了出去。陈继庭则抱着唐碧云站在一边,神情复杂地看着马祥祺被带走。
还是唐碧云的喊叫让他再次清醒过来:“喂,放我下来啊!”
陈继庭连忙把唐碧云放在了台阶上,检查她的脚。他用手按住唐碧云的脚踝,唐碧云一惊,挣扎起来。唐碧云还要乱动,陈继庭的手一用力,唐碧云立刻发出了尖叫,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这时唐翱走了过来:“碧云,你没事吧?”
唐碧云则冲着陈继庭嚷着:“叔叔,快把他抓起来!他……哎呀,疼!”
“没伤到骨头,不要紧。”陈继庭刚放开她的脚,唐碧云就一脚踢过去,陈继庭连忙闪开,嘿嘿一笑,“这不是好了吗?”
唐碧云嘴里关于革命、关于暴动一套接着一套,就像是当年的唐翱一般。
唐翱拿她没办法,但又担心她的安全,只好选择让陈继庭保护她。
在回府的路上,唐翱不经意间看见土豆衣襟里露出一本书的一角。
土豆顺着他的眼神低头一看,把书从衣服里掏出来。
“有几个士兵在搞什么军人学社,想叫我参加。”土豆随即嘿嘿一笑,“可我不识字。”
土豆边说边把手上的书递过去,此书正是《革命军》。
唐翱紧忙吩咐土豆去把这个军人学社取缔了,不能让他们有任何公开活动。如果这军人学社搞下去,怕是八十七标就真成乱党了。
唐翱自然知道马祥祺是被人当了枪,也没准备多关押,关两天杀杀他的威风,便把他给放掉了。
此时唐翱身边最可信任的,就属土豆了。土豆把革命军的书全部烧掉后,唐翱还是有些不放心,生怕再被人抓了把柄,这样日后行事起来就多有不便了。
尤其此时赵恩龙正想把历练已久的唐翱调回杭州,他要做出一个留在宁越城抓乱党的样子来。于是他吩咐土豆带上陈继庭一块儿去,把动静闹得大点儿,要让马祥祺、杨雨奇他们都知道,唐翱和乱党势不两立。
抓乱党自然是做给那伙人看的,私下的事儿必须继续进行,唐翱又让土豆把郑东基约到了茶馆见面。
见面后两人连寒暄都省了,唐翱直接说:“如果我想对郑先生不利,当初就不会救你。我不妨开门见山,我是同盟会的人,我要造反!”
郑东基狐疑地看着唐翱:“唐大人何必试探我,我郑某人是江湖中人,虽然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但没想过造反。”
“郑先生这是不信任我,我早年在日本就参加了革命,那个时候同盟会还没成立。我在北京刺杀过清廷要员,参加过广州起事,这些事秋蓉都知道。郑先生就更不用说了,你一直杀富济贫,杀贪官,除污吏,干的就是革命党的事情,不过你没有接触过革命思想,只能是盲目地蛮干。”
郑东基道:“既然唐大人直言不讳,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确实知道这些事。唐大人了解我,我也在观察你,我发现你嘴里虽然说和革命党不同戴天,但处处维护革命党。你说得对,我是想杀光贪官污吏,可是……”
唐翱说:“没关系,你遇到了我。我现在就要和你一起造反!我介绍你加入同盟会,我们兵合一处,一定要推翻清廷!”
郑东基思索片刻,下了决心:“好,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吧。”
已经被唐翱放掉的马祥祺带人悄悄包围了兴义帮堂口的四合院,他一挥手,几个官兵就把门撞开,冲进了院子。
听见屋外突然枪声大作,郑东基等人惊诧之中纷纷拔出枪来。
郑安慌张地跑了进来:“大哥,不好了,官兵把这里包围了!”
所有人一下子乱了阵脚。墙头埋伏的几个官兵连连射击,跑出屋子的人纷纷倒在郑东基的眼前,郑东基瘸着腿指挥大家撤退,郑安护在郑东基面前。
冲围过来的官兵越来越多,不间断地开着枪。
郑东基的那条好腿被打了一枪,整个人无力地跪在了地上,他对郑安大喊:
“走啊!别让兄弟们都死在这儿,你得回去告诉秋蓉。”
郑安看了一眼郑东基,咬咬牙,带着剩下的人退到了后院。
马祥祺带人冲进门,看到没有逃走的郑东基,得意地上前。郑东基倔强地站起了身,押解他的两人一脚将郑东基踹得跪倒在地。
马祥祺得意地笑笑:“瘸驴,又是你,这回犯在老子手上,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马祥祺,老子跟你拼了……”郑东基狂叫着要扑过去,被人死死压住。
两个人上前将郑东基的双臂扭在身后,拽起郑东基出了门。
此时唐翱正带着土豆隐蔽在小巷里,朝兴义帮堂口方向张望,他看到马祥祺押着郑东基走出来,神色顿时暗了下来。
马祥祺抓到郑东基后,特意让手下将人交给铁头和土豆,让唐翱来处理。
铁头和土豆两人刚将郑东基带出巡防营牢房,焦急守在外面的秋蓉和郑安等人便冲了出来,猛烈地朝马车射击,驾车的人迅速将马拉住,车上的土豆等人立即从车上飞身跳了下来,冲几个人开枪还击。
秋蓉趁机冲上马车,拽起郑东基就要离开马车,可还没出来,一支枪就顶在了秋蓉的脑袋上。唐翱看到果然是秋蓉,心里百感交集。
秋蓉死死盯着唐翱,愤怒且不甘。铁头上前将秋蓉捆住,押至唐府。
唐翱强压着心里的愤懑大喊:“松绑!”
两个人将秋蓉松绑。土豆偷偷对两个手下打了手势,带着他们走了去。
唐翱走到秋蓉面前:“你……是来救郑东基的……”
秋蓉咬着牙,眼里噙着泪花:“他是我丈夫。”
见唐翱沉默不语,秋蓉哭诉说:“你已经毁了我的前半生!你让他跟我好好过完后半生行吗?算是我求你了……”秋蓉话音未落,已经泪流满面。
唐翱只有叹气的份儿,他知道这件事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但他却答应了眼前正流泪的秋蓉,过两天有机会他就放掉郑东基。
唐翱吩咐土豆找了一个马上处死的犯人:一,是个瘸子;二,没有亲人。
可瘟神杨雨奇却在半晌后登门,说是来传达巡抚大人的一道手谕,今日午时就要处死乱党头目郑东基,并且声称赵恩龙嘱咐杨雨奇和唐翱一同监斩。
临近午时,一队清兵压着载着郑东基的囚笼车经过街头,街道两旁站满了围观的人。
一名清兵在前面鸣锣开路:“乱党郑东基密谋造反,即刻问斩!”
清兵把郑东基押跪在行刑台上,刽子手站在一旁,双手抱着鬼头刀。杨雨奇和唐翱坐在远处的桌子后面,桌上的令箭筒里插着几支红色的令箭。
杨雨奇谨慎地四处张望,唐翱面无表情,他不安地把手时而放在桌上,时而又放下。马祥祺站在杨雨奇身旁,警惕地看着人群。
众多围观的人站在刑场外面,大批清兵不停推搡着涌上前的人,秋蓉和郑安站也在人群后面观望着。
唐翱朝人群里望去,刚好看见了秋蓉。秋蓉恶狠狠地盯着唐翱,唐翱尴尬地扭过头去。
刽子手抓起一只酒碗,朝鬼头刀上喷着,马祥祺对杨雨奇道:“大人,时辰到了。”
杨雨奇一脸奸诈地转头看向唐翱,唐翱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杨雨奇抓起一支令箭,丢在地上:“斩!”
刽子手举起鬼头刀,手起刀落,鲜血飞溅。
唐翱双手按在桌上,差点站起来,但很快就镇静下来,快步离开。
宁越府八十七标偌大的仓库里只亮着一盏马灯,刘聪和几个官兵围坐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刘聪疑惑地说:“咱们唐大人在日本国读过书,平日训练起来一套一套的,想不到头脑却如此顽固。”
一官兵道:“依我看,他骨子里还是个官少爷,靠着他老子才当了统带,说到底,咱中国就是坏在这些当官的手里!”
另一官兵附和道:“就是,这些红顶子,黄带子,只剩架鸟斗蛐蛐的能耐了,指望他们,咱中国人只能做亡国奴!”
刘聪不快地哼了一声,慷慨激昂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何况咱们当兵的,就该以保家卫国、血洗国耻为己任!弟兄们,咱们原本成立学社,为的是在军中宣传爱国思想,如今看来,学社的活动不仅不能停,还要发扬光大,让更多的士兵接受到新的思想、新的文化!这样才能……”
仓库的门“吱呀”一响,众人一惊,回过头去,只见陈继庭闪身进来。
“我刚换班,看你们鬼鬼祟祟的,就跟过来了。你们是在商量军人学社的事吗?
刘聪和其他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两个官兵互相看了一眼,都悄悄掏出了匕首。
陈继庭面不改色地走过来:“把刀子收起来,留着对付洋人和土匪的时候用吧。”
刘聪紧张地问:“你想怎么样?去告发我们?”
陈继庭却说:“不,我是来入伙的。”
众人面面相觑。
刘聪正疑惑着,陈继庭则解释说:“自从看了你给我的书,我才明白,泱泱中华,为何会被蕞尔小邦的日本打败,为何会被西方诸国鱼肉。国家人人有份,并不是他清朝皇帝的一家天下,大家都是有热血、有志气、有担当的汉子,他想叫我们做孬种,做亡国奴,爷不干!”
刘聪一把搂住陈继庭的肩膀接着说:“中国现在最迫切需要的,就是军官和军事教学的人才。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军中传播新思想,发展新社员。以八十七标为起点,联合一切有志于中国复兴大业的热血青年。唐大人烧了我们的书,可不能动摇我们的热情,我们用手写,用嘴说,都要在军中带动起革命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