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祖把人数众多的副将以上的将吏和吴三桂的所有旧人、兵丁悉数调到京师,是给予妥善安排吗?不是。朝廷要对他们逐个进行甄别,分清每人“从逆”情罪轻重,把那些他们认为“可恶”的“从逆”者统统查出来,然后加以消灭。这些未载人清官方档案,因为杀的人太多了,有失清朝和圣祖的德政,故修史时,未编纂人。但至今当年被流放的吴三桂的部下兵了后裔们说:他们的祖先早就传下话,当年凡副将以上的将领都杀头了。他们并没有读清史,但说法却与清官方记载完全吻合。不过,清官方投说杀头。这是不言而喻的,无须说明,是尽人皆可以想见的。
该杀头处死的人员,包括其家属,依今天看,尚未成年的男孩(16岁)也在被杀之列,累计何止千百人!而被处死的人的家眷、亲属,无不受到株连,或死,或没官为奴,家产全被没收。要把这些人也算在内,又何止成千上万!圣祖及其统治集团这样做,实则是对已放下武器的投诚人员的一次血腥镇压,是一次胜利者对失败者的疯狂报复。圣祖的政策和行动,最深刻地反映了清朝封建统治者的阴险和刻毒的本性!
圣祖屠杀手无寸铁的人,株连无辜,又使幸免一死的成千上万的人被流放,世世代代遭受苦役,面永世不得翻身。吴三桂的藩众除被处死之外,不管官吏,还是士卒都被流放边地。东北是主要流放地。康熙末年,据“羁官”于辽东的王一元所见,沿途看到许多站丁。蓬头垢面,生活极苦,问及他们,都说原是吴三桂的部属,被发来塞外克站丁苦役。一些佐领一级的将官也同士卒一样地位,不过,这些士卒还保持着以往习惯,称他们为“老爷”。
一八八八年(光绪十四年),任职漠河矿局、办文案、交涉事的宋小濂,著有《北微纪游》,据他亲身经历,从伯都纳城(吉林省扶余市)至瑷珲计一千六七百里,共二十余个驿站,均为康熙年间抗击沙俄时所建。他曾询问过这些站丁,他们称:当年吴藩被平定后,其余党被遣发,赴极边充当站丁,他们是其后代。“他们非满非汉,至今(指清朝末年)子孙不得人仕途,贫苦之状难以言喻。”东北地区是发遣罪犯的“理想”之地,路远,荒凉,苦寒,足以实施惩罚。康熙二十一年初,圣祖东巡祭祖,至乌喇地方(吉林市),“见其风气严寒”,内地发遭流放犯苦不胜寒,颇动侧隐之心,指示以后发遣发到辽阳即可口但他强调,“反叛案内应流人犯仍发乌喇地方,令其当差。”吴三桂的余众自今辽宁、吉林,北至宁古塔、黑龙江沿岸,发遣东北各地为数相当多!
还有一些士卒被发遣到塞外喀喇河屯(今承德市滦河镇),从事看守行官的下贱职业。据调查,现居住承德市滦河镇一带,娄、刘、王、朴四姓,都来自云南,至滦河称宫省族,其祖先都是吴三桂的兵。平定叛乱后,他们被发遣到这里,不准当兵,只能看宫门打更,这一职业同站丁一样,为世袭,永远处卑贱地位!为谋生计,他们白天做小买卖,晚上打更。世代如此,直至清亡。
十五、盛衰成败,引得后人鉴
吴三桂掀起的一场政治的与军事的大动乱,在猛烈地持续丁八年之后,终于平息下来,又恢复了事变前的平静。它留下来的问题是,应当怎样看待这场大事变,以及怎样评价吴三桂。吴三桂起兵叛请,大致来自两个方面的原因。首先是主观的,以吴三桂为代表的原明朝一大批将吏,摇身一变而成为新朝的权贵、创建新朝的元勋。他们有自己的特殊利益。在他们看来,从清朝新主人那里得到的福贵、权力、地位都是理所应当的。他们与清朝的关系并非是休戚与共,鱼水交融,真正地融为一体,而是一种类似主顾的关系,他们受雇于清朝,自然要获取合理的报酬。面一旦停止这种报酬,如像对吴三桂等人那样,完全剥夺其利益,他们就会翻脸不认人,不惜孤注一掷,铤而走险。他们对清朝将损失掉什么,毫无痛惜之意。他们从半路加了这个政权,没有跟清朝结成那么深的关系。为保护政治上与物质上的特殊利益,是吴三桂悍然起兵的主观原因。
其次,从客观方面说,吴三桂起兵,有着广泛的甚至深厚的社会基础,这是推动他前进的基本动力。他在云南振臂一呼,天下响应,东西南北“在在鼎沸”。既然他反叛朝廷,何以如此得人心?这是因为刚刚建立起全国统治的清朝并未得天下之欢心,清兵南下屠杀过成千上万的汉人。前事不远,人们记忆犹新,那种亡国遗恨不会在短期内被消除。新来的统治者、清朝的封疆大吏、地方官府,并未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光明,相反,想法鱼肉百姓。旧恨新仇,激起人们怒火中烧。他们响应吴三桂起兵,正是这种不满和愤怒的总爆发。这一点,圣祖也认识得很清楚,他说:“吴三桂初叛时,散布伪札,煽惑人心,各省兵民,相率背叛,此皆德泽素未孚洽,吏治不能剔罄所致。”这也是同题的症结之一。
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已降清的将吏纷纷倒戈,百姓纷纷参军参战,在很短的时间,把清朝置于空前孤立、空前危机的境地。发动和领导这场斗争的,既不是普通农民,也不是一般的士人,却是原明的显官,当时显赫的亲王,他的部属骨干也都届于统治阶层的人物。他们同清抗争,不过是为一己集团的利益,并利用了人民的抗清心理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吴三桂起兵不能说成是“起义”、抗清竹的正义事业。无论是吴三桂,还是耿精忠、尚之信及具有关联的一群人,无一例外地都是寄生的腐败的集团,他们还保持着原明的某些腐朽习性,力图维护以往的旧制度,保持着他们政治上经济上特殊权利。在他们的王府范围,实则带有农奴制的特征。不言而喻,以吴三桂为首掀起的这场斗争,最终不可能给人民带来好结果口广大人民群众中途抛弃了他们,原因即根源于此。
但是,战争具有一种伟力,它能把那些用行政命令而无法捎除的陈规旧迹一扫而尽。吴三桂发动内战,以巨大的力量冲击了清朝统治者强加给人民的某些不合时宜的枷锁,并打破它的统一,使之在新的基础上再统一,调整和修改以往不适应时代要求的政策,实行新的政策。无疑,这些都有利于社会生产的发展。同样,圣祖倾全国人力物力来进行这场战争,最终消灭了吴三桂等各个政治与军事政权。在中国土地上,彻底铲除了明末以来所形成的腐败的封建官僚兼地主的军阀集团。拔掉了植根在封建制度上的一个毒瘤,这也有利于社会的进步。
吴三桂以失败告终,是很可悲的。他本来有胜利的可能性。主要问题是吴三桂在军事上没有取得稳定的胜利,而所取得的胜利叉没能巩固下去。军事的失败,又根源于吴三桂的战略思想的错误。他从云南出兵,以闪电的速度直进至长江南岸,如果他能乘清兵未集,迅速渡江,进至黄河流域,截断清朝东南的漕运,号召黄河以北原明朝降官降将倒戈,进而再带动人民群众响应,将置清朝于极端孤立叉措手不及的困境中。如有可能,就进逼京畿,将迫使清朝统治者北迁,或许被逼回关东老家,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吴三桂没有这样做。他最大的失误是,驻足湖南而停止进兵,从而使清军集结,圣祖调兵遣将,从容部署赢得了时间。他在军事上陷入保守主义,消极防守巳得阵地,部队的锐气一落千丈。面圣祖则采取稳住长江防线,顶住湖南吴军的军事压力,从其两个德翼展开进攻,各个击破后,再集中全力对付湖南的吴军。这个战略击中了吴三桂的要害,可惜他至死不悟,听任清军的分进宰割!等到吴三桂死后,吴应期提出北进计划,为时已晚!
按照圣祖的战略计划,本来可以缩短战争的延续时间,有可能尽早结束。问题就出在他所任命的各路统帅、将军,大多是无能怯懦之辈,不敢向吴军进攻,以各种借口拖延进军时间。他们不以国事为忧,却如平日在京师那样恣意享乐,致使总攻时间一再延期,对峙局面也一再延续下去。从他们的怯懦无能,就给吴军战胜清军提供了难得的机会。吴三桂却没有利用!没有军事上的稳固胜利,就无法保持政治上的优势。
吴三桂的失败,还在于政治上的分散,没有形成一个核心力量。他跟各军事集团如耿精忠、孙延龄、王辅臣、郑之茂等,不过是一个松散的政治联盟,吴三桂的年号,并未获得他们的承认。因之也没有形成集中统一的指挥、统一的步骤,彼此不受约束,各立旗号,孤立作战。吴三桂仅仅以一纸之“札”,给某人一个名号,封个官职即万事大吉!就是说,没有一个统一的政纲。比如,他至湖南不进,意欲何为?是企图建立半壁江山?还是最终退回云南?人们并不清楚。没有目标的斗争,是盲目的、不清醒的、偏离方向的斗争。因此,他与耿精忠、王辅臣等都是各顾各的利益,形成不了一个有核心的统一支配的政治力量。王辅臣孤军战西北,终致被逼降;四川郑之茂等救援不成,也缩回四川束手待毙;孙延龄三心二意,被吴三桂干掉,自失一助;耿精忠独自挣扎于东南沿海,直至被歼灭,吴三桂爱莫能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羽翼逐个被消灭,而他们被消灭之后,厄运便降临到他自己头上!
吴三桂这个人,反复无常,所谓见利忘义,备受人们谴责。明清之际的历史相当复杂,他处在这个环境中,以及他的特殊的机遇,思想不可能那么单一明了。在他身上,体现了时代的特征,构成了那个时代的集矛盾于一身的一大典型人物。他在明,有功于明,奋战山海关内外,阻击清军,保卫明朝江山社稷,人清,又建大功于清,首战山海关,大败李自成农民军,既为亡明报了仇,又为清人主中原首开胜利纪录。其后,他西征南讨,不遗余力。他为清朝打天下,清朝开国者和他们的子孙不应忘记,更不能一笔勾销!此事由于圣祖处理三藩问题不当,政策上有重大失误,即从根本上损害了三藩的利益,且违背已许下的诺言。圣祖即位时不过是一孩童,对前朝事没有经历,亦无体验,他还不懂得如何珍惜他们的利益,在不损害国家利益的情况下,如何加以保护。吴三桂顽强地维护他的特殊利益,当此利益一旦受到危害,便不惜孤注一掷,铤而走险。不管怎么说,激化成战争、并造成持续八年之久的战乱,圣祖和参与决策的人都不能逃脱责任。后来,圣祖的孙子乾隆颇有点求实精神,他对吴三桂的评价是:“功者功之,罪者罪之。”
清朝平定吴三桂之乱后,有一金陵人邵为章赴云南楚雄,调查有关吴三桂的事迹,题绝旬于壁上,表达了他的评说,现征引如下,作为结束:百万雄师睥睨间。先朝一胍绝南蛮。擒人即是人擒路,谁道天公不好还。行营历历草凄凄,铜柱摩崖手白题。虎豹无睛威尚在,老军犹说旧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