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28年,玄奘二十九岁,终于踏上这片他向往已久的土地——印度。
当他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他的感觉好极了。玄奘说:“印度者,唐言月。”也就是说印度翻译成中文的意思就是月亮。为什么叫月亮呢?玄奘说原因有三点,第一,圣洁,“圣如月”;第二,圣贤辈出;第三,形如月,印度“北广南狭,形如半月”此为玄奘时代的印度版图,不能用今天的印度地图来对照看。,所以印度人用月亮来形容自己的国家,“语其所美”,意思是很美丽。
玄奘在《大唐西域记》卷第二,印度总述,一开始“释名”篇就首先对印度的名字进行了重新定义,他说:“观天竺之名称,缤纷复杂,有叫身毒,有叫贤豆,依我看,应该叫印度。”而且说这就是“正音”,所以我们今天沿用至今的印度实际上是玄奘翻译的。
但是后来唐代僧人义净指出玄奘的翻译来自于方言,而非正统。说玄奘对印度的翻译不是源自印度,而是来自波斯。而这些波斯人又说希腊语,所以玄奘就错误地翻译成了印度,还说是月亮。
怎么回事呢?按照《大唐西域记校注》的说法,印度的名字,印度人叫Sindhu,波斯人叫Hindu,希腊人叫Indu,传到屈支人那儿就叫Indak,也就是叶护说的“印特伽国”。玄奘的翻译显然就受到这种先入为主的概念的影响,恰好Indu这个词在印度语里就是“月亮”的意思,所以玄奘说“印度者,唐言月”。其实是表达了玄奘对这篇土地的感情。但是义净说这也无所谓,虽然不是通称,但也不无道理。就像西域各国称呼我们为中国一样,只是一个名字,没有太多意思,“直是其名,更无别义”。
当时印度虽然对外统称为印度,但实际上内部是由七十多个国家组成,而且小国臣服于大国。玄奘一到印度首先到的是滥波国,首先见到的是屠夫、妓女、戏子、刽子手、清洁工。为什么呢?因为这些人是当时印度种姓制中最低贱的一个种姓叫旃陀罗,低贱的人只能做卑贱的工作。印度教徒认为他们是不可接触者,所以不能住在城内,只能住在郊外,“斥之邑外”。
但是城里人也需要公共服务,比如打扫卫生,他们自己不会干,怎么办?让这些人进城。这些人进城要怎么走呢?“僻于路左”,要靠边走。这和我们今天不一样,我们今天靠边走是因为交通安全,当时是一种种族歧视,玄奘在印度还发现两个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第一,墙上刷石灰,地上涂牛粪。玄奘说墙上刷石灰这很正常,但是地上不铺地板铺牛粪这很奇怪,“斯其异也!”其实不奇怪,当时的婆罗门教和后来的印度教都把牛当做最神圣的,与牛有关的一切都是神圣的,包括它拉出来的东西也是神圣的,所以牛粪是圣洁的。当然,也有以牛粪打底,然后树叶和鲜花盖在牛粪上的。
第二,把牙齿染黑色或者赤色。如果按照今天的说法,白是刷出来的,那么黑就是涂出来的。一张嘴一口坏牙,一笑血盆大嘴。这个事情在今天某些民族还有这个习惯,比如越南,就有女孩把牙齿染成黑色,以黑为美。但是这个事情《大唐西域记校注》认为恐怕是搞错了,说印度人好像没有把牙齿染黑或者染赤的习惯,怎么回事呢?《校注》说是嚼槟榔的结果。“牙齿由赤到黑可能是长期咀嚼槟榔、腐蚀牙齿的结果。”但是不管怎么样,结果都是“或赤或黑”。
黑不黑倒也没有关系,关键是健康吗?健康。印度人极其注意饮食卫生,尤其是口腔保健。饭后必“嚼杨枝而为净”,这是古代印度非常特殊的一种口腔保健方法,相当于我们今天刷完牙,还要嚼口香糖。而且每天早晨起来的时候也要嚼,不光剔牙还要刮舌,这就是非常先进的理念了,今天我们说刷完牙之后还要刮刮舌苔,印度人一千年前就这么干了。具体的嚼法是把住齿木一头“缓须熟嚼,良久净刷牙关”,这种齿木,就以杨枝为主。
典型的代表就是观音,观音的经典形象就是手持净瓶插一杨枝。干什么呢?饭后剔牙,保持口气清新,作为一个公众人物这点是很重要,这就相当于随身携带了一瓶漱口水和一包口香糖。所以不要小看小小的一个杨枝,它的作用很大的。
对于自己的宗教,玄奘也不讳其言。玄奘说如来的真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而且不可避免也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理解。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有正确的,有错误的,有的还保持着纯洁性,有的就已经失去了纯洁性,带有很强的功利性和目的性。
玄奘说因为印度崇信佛教,所以印度人对于钱财看得不是很重,对于生活中的利益看得很轻,而且仁义礼让,谦让有余。因为他们害怕死了之后受罪,所以从不诡诈,“风俗犹和”。即便有人犯罪,违反国法,甚至危及君主,如果动机明确,证据确凿,也不会判死罪,而是关起来,终身监禁,让他们自然死亡。但是对于最基本的人性如果做不到,那就要剜鼻,割耳,断手,斩足,流放荒野,比如孝敬父母,爱惜子女。因为在印度人看来,这是最基本的礼仪。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不配做人。
那么犯不犯罪用什么判断呢?用事实说话,一问一答,从不严刑逼供,而是根据事实量罪。但是如果有人拒而不答,答非所问,或者法官认为你说的与事实不符,那就要视情况使点颜色,用点手段,因为你连最基本的讲真话都做不到。怎么办呢?改用神判。不愿意跟我说就去跟上帝说,不跟我解释那就去跟上帝解释,不让法律制裁那就让上帝来制裁。有四种方法,“水、火、称、毒”。
第一,水淹。人和石头,各装一个袋子,一起扔水里。人浮上来,说明无罪。要是没浮上来死了怎么办,死了就说明有罪。“人沉石浮则有犯,人浮石沉则无隐。”但是这个方法关键是看你水性如何,力量如何,能不能挣脱石头,和有没有罪没有关系。
第二,火烧。烧红一块铁,三种方式可供选择:脚踩,手摸,舌头添。如果没事无罪释放。问题是怎么可能没事呢!所以还是早早地交代为好,免得受皮肉之苦。如果你说这个太烫我受不了,可以提供多一种选择,比如用没有开放的花朵,撒在火焰上,如果花在火焰中绽放,那就表示你没有罪,如果花烧焦了,那就表示你有罪。
第三,称重。怎么称呢?把人与石头各放天平一端,如果你比石头重,那就说明你罪孽深重,否则你怎么会比石头还重呢。但是这不是罪孽重不重的问题,而是体重问题。取决于你的体重和找的那块石头的重量。
第四,投毒。给你一支烤羊腿,上面抹有毒药,吃,吃死了表示有罪,吃不死,吃不死那是你命大。“实则毒发而死,虚则毒歇而苏。”
这种判定方法在印度由来已久,至少在公元两百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使用,《大唐西域记校注》说:“早在《摩奴法论》(约成书于公元前两百年—公元后两百年)卷八就有所记载。凡是原告和被告双方所争执的案件,如果没有证据以判定是非时,都用这类方法解决:或者采用在王前起誓的办法,或者法官令有关的一方手执焰火,或投入水中,或用手触摸其妻及子的头部,如不为焰火烧伤,下水不溺死,妻及子在规定的期限内不遇灾难,就证明他的誓言真实,宣告无罪。”
当玄奘来到那揭罗喝国,也就是今天阿富汗的贾拉拉巴德地区的时候,首先见到了无忧王建造的佛塔。
无忧王也叫阿育王,是印度史上著名的君王,一生分为两个阶段:前半生杀人,后半生度人;前半生征战,后半生信佛;前半生主要依靠武力基本统一印度,后半生主要推广佛教促成这一世界性宗教的繁荣;前半生叫黑阿育王时代,后半生叫白阿育王时代。
事件的转折点是261年的羯陵伽国之战,十五万人被俘,十万人被杀,血流成河,死伤无数。有人说当阿育王看到这一场面的时候,深感悔悟,所以崇信佛教。但这恐怕只是政治说词,不足以采信。分析其信佛原因,大概有三点。
第一,政治需要。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只有政局出问题,时局不稳定的时候才需要战争。但是战争不能无休止地打下去,革命也不能无休止地进行,一旦时局稳定,政局稳固,就不易再进行杀戮,否则杀人杀到最后是杀自己。所以我们会看到江山一旦稳固,政权一旦稳定,必然是进行德育,强调宽容,强调非暴力主义,珍惜来之不易的胜利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