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线后的第三日,苏青城本想给苏琢用祛疤的药,查看完伤口却收了药瓶建议苏琢晒太阳。冷冰冰的脸上浮现一丝喜色并一丝惊异,喜的是他青城公子的技术果然越来越精妙,接手时惨不忍睹的伤口居然处理得漂漂亮亮完美愈合。惊异的是苏琢的恢复能力,整个过程中究竟用了多少药只有他心里清楚,极微少的量,几乎全靠苏琢自身能力愈合,最后连疤都不留。
海族体质差,并不擅长自愈,苏青城几乎可以断定苏琢的父亲并非海族。可那脐下鳞片与海族独有的无色血液……苏青城看着池镜将苏琢抱到院子里,挑了一处晒得到太阳又不易吹风的地方,其实苏琢早可自己行走,池镜硬是不让,苏琢满脸无奈,池镜又忙着将琴案往外搬,苏琢摸着独幽笑了。苏青城耳闻琴音,站在窗后揉揉不住跳动的太阳穴,他明白,其实他是从小培养来给苏琢御用的,所以苏绮对他开放部分权限,让他能接触到异族的知识与医术,并且给他大量机会实践。
苏青城脑中回荡着一个念头,唯有一个种族可能诞生******又各方面凌驾于海族——龙。
苏萝果然厉害,二舅舅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啧,输得也忒冤了些。
苏青城背起药箱,池镜还算有良心亲自将兄弟送到院门口。苏青城见他屡次欲言又止,微恼,“要问什么快说,别娘们儿似的!”
“阿琢……真没法子了?”
苏青城屈指一弹,一只粉蝶落地,他一脚踩上去,又碾了碾,然后万般嫌弃的在台阶上蹭鞋底,指住那一滩辨不清原样的玩意儿反问,“你看有救吗?”
池镜大怒,“你不是号称自己妙手回春吗?!”
苏青城额头青筋欢快的乱蹦,面上笑容冷艳,“我看她自己都无所谓!反正你也不能和她有孩子,你急个屁!”
“你……!”
苏青城拂袖而去,在客院遇见苏苑、符清彦、池涵、元春潮等一大群来打听情况的人,苏青城在池镜那里受了气,于是放言,“琢小姐已无大碍,可以探病。”一句话,池镜独霸苏琢的好日子到头。
十多个人争先恐后的都想往凌霄院冲,苏苑轻咳一声,小家伙们兴高采烈充耳不闻。苏苑那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贴身丫鬟彪悍的抽出一鞭子甩到地上,尘土飞扬,顿时安静。苏苑视线扫来,众人齐齐后退一步,哆嗦。苏苑笑容温婉,“还是要让阿琢好好休息的,每日只能探望两人,可好?”
“好!好!好!”一通混乱厮杀,最后两两组合以猜拳定先后。
第一天,小妩小媚。第二天,楼岚侑贵。第三天,宵风流萤。第四天,符清彦芍药。第五天……没多时顺序就排到一个月以后,厨房里掌勺的张大娘和她儿子小宝都闻讯赶来组队参战,冷眼旁观的青城公子笑得很舒坦。
苏琢日子过得很有规律,晨起练琴,然后进行恢复锻炼,早膳,稍作休息后接待探病的客人,送客。午膳,午休,恢复锻炼,药浴,苏青城把脉调整次日膳食,晚膳,散步消食,月下练琴,安寝。池镜老母鸡护小鸡似的,十二个时辰随侍在旁,连杯茶都不让苏琢自己倒。
见苏琢情况大好,又有池镜和苏青城悉心照料,因与苏琢有交情而不放心留在曜家城的人陆续离开。紫苑最先携芍药告辞,符清彦也被清行清黎带回阴阳观,楼岚随兄长回都城楼府,侑贵多留了几日,也在九月十五前被三王爷派人接走。苏琢这才有机会见着从南陵来的池涵与元春潮。
那日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倒没有起风,苏琢被准许窝在檐廊下弹琴。池镜替她裹了件披风被宵风叫出去,苏琢没注意。等她全神贯注的揍完一曲,才隐隐觉得有些寒意。一抬头,有人撑了把伞站在虚掩的院门外,伞沿压得低,苏琢没认出来者是谁,遂提高声音,“请进。”
那人一袭竹青色长袍,有几分儒雅的书生气,看身量似乎同苏琢差不多年纪。走到院子中央,苏琢眼睛一亮,来者怀里抱着琴袋。再走几步,在檐廊外驻足,伞下露出一张白皙俊俏的少年脸庞,眼神清澈明亮,微抿的唇角透露出他内心的紧张。
苏琢不记得自己与眼前少年结交过,难道是闻名而来斗琴的?不由的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他,双肩外侧与袍子下摆有些湿,似乎在院外站了不少时间。
少年却在雨中收了伞,抱紧琴,不顾脏污跪地行礼,“池涵,拜见琢小姐。”
苏琢一愣,大惊,赶忙将他拉入檐廊下,“快看看,湿了没?”
少年面颊一红,又一白,苏琢拉过披风将他的琴袋一顿好擦……拯救完尚未谋面的“小美人”,苏琢这才想起“小美人”的主子,淡淡问道,“历练中?”
少年手忙脚乱的摇头,“回琢小姐,池涵并非历练中。”
“那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少年咬唇垂首,“是、是主上派池涵来伺候小姐的。”
苏琢顿时兴致怏怏,“我不需要人伺候,你回去吧。”
“那个、那个……池涵能弹琴给小姐解闷!”
“我自己也能弹琴给自己解闷。”
“池涵、池涵还会谱新曲!”
听着声音似乎都要哭了,苏琢依旧冷冷淡淡抛出三字,“回去吧。”
池涵失魂落魄的倒退一步,忽然咬牙,发狠似的高举琴袋,“若琢小姐定要赶池涵走,池涵便毁琴自绝于此,反正回南陵亦是死路一条!”
“慢!有话好好说,把琴放下!”苏琢瞬间妥协,“留下就留下吧,不需要你做别的,弹支你拿手的曲子。”
从小到大苏琢见过多少自称善琴者,在她看来也不过尔尔,所以此时完全不对池涵抱什么希望。池涵小心翼翼又暗含欢喜的应了一声,松开琴袋系绳,是一把大圣遗音琴,刻有“青轩”二字。苏琢目光灼灼,像是看到绝世美人,忍不住凑过去伸手调戏,在弦上勾了一下。琴音清亮,透雨幕而出,余音绵长,绕檐廊不散。
苏琢暗暗吞口水,摸了两把独幽,道,“弹。”
少年紧张得一塌糊涂,慌忙起势,弹得是一曲平沙落雁。
第十五个音,音准错。苏琢瞥了他一眼,一张白皙的小脸窘得通红,看起来像颗大苹果,莫名的有些惹人怜爱。
第三十八个音,技法错。苏琢再瞥他一眼,急出的汗水滴落前襟,唔,扣子倒别致,盘扣结成一小节竹节的模样。
第五十五个音,泛音错。苏琢瞥他第三眼,忽见衣袖有些过长,偶尔会扫过里侧琴弦,碍事。再定睛一瞧,袖口内侧居然绣了一只圆滚可爱的抱竹大熊猫,顿时莞尔。
“停。过来。”苏琢托起包了一泡眼泪的少年的手臂,折两折露出纤细的手腕,大熊猫正好翻折到外侧,贴着少年白皙的腕骨相映成趣,苏琢好心情的柔声道,“再来一遍,别紧张,慢慢弹。”
池镜带着午膳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苏琢手把手在教池涵抚琴技巧,苏琢教得细致,池涵学的用心,好一派令人火大的温馨场面!池涵瞧见池镜一愣,连忙俯身行礼唤六哥,乖巧自觉的退到苏琢三步开外,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好像犯了什么大错一样。
池镜眸光一转,在苏琢额头落下个浅吻,笑道,“阿琢兴致不错,九弟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苏琢应完又转头对池涵招招手,“过来,这段还没练完你跑什么。”
池镜强压着一拳揍飞某人的欲望,跨到屋里布菜。二重琴声响起,听得他大为光火,高喊,“你们两个,吃完再练!”
相较于池涵一环扣一环的巧妙小手段,元春潮接近苏琢的方法更绝。
某个百无聊赖的午后,池镜正不知在哪里同池涵谈人生,苏琢披衣躺在床上看书,元春潮仗着轻功端茶翻窗而入。苏琢愠怒赶人,元春潮不理她,自顾自煮茶。没一会儿,苏琢就觉得此人怎一个妙字了得,一个想得出来用茶壶掩人耳目来煮酒的人,人才啊!两月不知酒滋味,苏琢嗅着酒香骨头都醉了,元春潮什么的,留下就留下吧!
苏琢浑身舒坦的啜着小酒,“这一手煨酒的功夫哪里学的?”
“猜,猜对有奖。”
元春潮比池镜还年长两岁,暗阁出身,条件不允许他像池涵一样示弱来惹人怜爱,索性大大方方的,发现苏琢性子很好相处之后偶尔还敢逗逗苏琢。
苏琢又饮半口,惬意的半眯眼眸,“莲业。”
元春潮嗯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苏琢,“奖。”
苏琢展信,扫过两眼顿时怒了,“好个莲业,居然敢威胁我!”
见苏琢完全没有避他的意思,莲业交给他时信封也没有封口,可见并非重要信件。元春潮好奇什么东西能将温和的苏琢惹毛,两指一夹顺过信纸来瞧。扑哧一声,渐渐笑得花枝乱颤上气不接下气。苏琢更加生气,“你和他是一伙儿的!都不是好东西!”
“小姐明鉴,小春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还没他那般、那般……无耻……哈哈哈哈哈!”
信纸飘到地上,清秀的小楷字,上书一百零八道年夜菜名,直掐苏琢软肋——馋虫翻腾如龙。
池镜同池涵在曜家城的演武场谈完人生,通体舒畅,进门却见苏琢站在榻上掐元春潮的脖子,元春潮笑得站不住,一只手还扶着苏琢怕她太激动从榻上摔下来,池镜顿时傻眼。
池镜一直坚信苏琢不是容易被攻陷的人,他自己都追了好久才让苏琢对他有男女间的好感,这两日却接连叫他大惊失色。先是池涵略施雕虫小技,苏琢居然答应教他弹琴。再是元春潮钻空子煮了一壶小酒,苏琢居然能大跌身份的同他打闹起来。池镜觉得或许是自己早上起床的方式错了,这不是他认识的苏琢!
池镜很郁闷,于是越发强迫苏琢多多睡觉,恨不得她能睡醒午觉吃晚膳,吃完晚膳睡晚觉,睡醒晚觉吃早膳,吃完早膳睡回笼觉,回笼觉醒吃午膳,吃完继续睡午觉……苏琢当然不理他,首当其冲的就是她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
早上池涵总是乖乖的定时报道,风雨无阻,小媳妇给公婆请安一样恭敬,雷打不动的同苏琢一起练琴,进步神速,然后被池镜赶走,偶尔池镜不在能留下陪苏琢吃顿饭。苏琢午休也不过床上躺躺,大多时候是睡不着的,看看书,发发呆,池镜不在元春潮就会溜达过来,不亏暗阁出身,把池镜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一次都未撞上过。苏琢最喜欢告诉元春潮曜家城里谁爱藏酒,藏什么好酒,元春潮很是心领神会,所以最近曜家城多处酒窖失窃,量不多,也就一壶半坛的,但是遭贼总归不愉,不过苏琢很愉快。
偶尔入夜后苏苑会来一手突击检查,其目的三人心照不宣,苏苑每次都看到苏琢睡里间大床,池镜老老实实的在外间安排给伺夜丫头的小榻休息。这夜,苏苑又一回看着苏琢喝完可有可无的安神汤,满意的走人。池镜端水给苏琢漱口,眨巴着小兽似的乌溜溜的眼睛委屈道,“曜夫人怕我吃了你。”
苏琢笑,往大床里边挪挪,“上来吧,外间凉。”
池镜挥袖熄灯,舒舒服服的钻入苏琢被窝,规规矩矩的仰躺,倒是不敢乱碰乱摸。片刻后低低唤了一句,“阿琢,睡了吗?”
苏琢将睡未睡,“还没。”
“你……是不是很难过,婆婆很生气。”
“没有。”苏琢翻了个身,枕在池镜手臂上闭着眼睛道,“别多想,我本就不喜小孩,绮婆婆那边过段时间就好了。”
池镜没吭声,替苏琢将被角掖严实,不一会儿就传来细微规律的呼吸声。这段时间天天睡在一张床上,却丁点香艳之事都不曾有过。苏琢几乎每夜沾床即睡,一睡即沉,再有风吹草动都醒不过来,真的叫池镜只守在外间他还不放心,若有一流高手直接从里间破窗而入,池镜不一定来得及救援。
池镜垂下视线去看枕边人,十五夜的月光透过纱帐,朦胧中苏琢的小脸憔悴又苍白,元气大伤不是一两个月能养回来的。池镜望向帐顶,指腹摩挲着小石子,心念转个不停。
不知过去多久,子时的打更声遥遥传来,忽然一阵诡异的阴风吹入纱帐,苏琢猛然惊醒坐起。池镜本就闭目养神并未深睡,这会儿也察觉到异常,拍拍苏琢的后背警惕的向外梭巡一眼,没有潜入者。正欲下床,被苏琢一把拽住手腕,细小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颤,“别走。”
“阿琢?”池镜莫名的发现苏琢如临大敌,用另一只手碰碰她的脸安慰道,“别紧张,我去看看门窗,关严实了就回来。”
“都关严实了。”苏琢睡前向来有反锁门窗的习惯,拉住池镜手腕的掌心微微沁出冷汗,“闭眼,躺下,别动。”
温度越来越低,同样的寒意池镜感受过一回,在青鸾殿中,伴火而来。
哒、哒、哒……木屐踩踏在地面的清脆声由远及近,一步一步,不急不缓,直到床边堪堪停住。苏琢目不转睛的盯着纱帐,帐外人影模样的一片月光被挡住。
“哎……”一波三折的叹息声,很有特色。
池镜的手腕被拽得生疼,他听话的躺下,不动,眼睛却睁的大大的。池镜夜视力非常优秀,只要有一点点光他就能看清,比方说此刻苏琢额头上的细小汗珠,他看得一清二楚。
修长漂亮的指尖挑开纱帐,不偏不倚,抚上苏琢的脸颊,手掌托起她的下巴,食指与中指夹着她的耳垂拨弄,拇指压在她唇上轻抚,一看就知是风月老手。苏琢像被定格一般动弹不得,任由那只手放肆。
碧眸中的慌乱与绝望一览无遗,呼吸急促,浑身冰冷。
池镜啪的打落那只手,将苏琢往怀里一揽,“别怕,我在。”
那人也不恼怒,慢条斯理的掀开半片纱帐,钩好,兀自侧身坐上床榻,似笑非笑的歪着头看几乎整个人埋在池镜怀中的苏琢。
倾世容颜,一身媚骨,眼波流转间无尽风流。果然是这个人。
池镜寒下脸,“前辈,不带你这样吓人的。”
“唔,我道歉,以后不这样出场了。”纪染伸出一根手指,捅捅装乌龟的苏琢,“小泫,不欢迎我吗?”
见苏琢往池镜怀里钻得更深,纪染忽然坏笑,手指沿着苏琢脊椎快速滑到尾椎,一揉一按。
苏琢果然身子一颤,细喘着瘫软了。
纪染笑得好不得意,“回头,快回头,我给你带礼物来了。”
池镜气得险些晕厥,这人居然当着他的面前撩拨苏琢,还有没有天理了!强压怒火,将苏琢转移到身后,池镜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前辈,没见我们睡一张床吗?你好意思打扰?”
“睡一张床又如何。”纪染眨眨眼睛笑了,漂亮得人神共愤。手指勾勾,直接挑开池镜里衣衣带,衣襟滑开,露出胸膛。纪染一指点在池镜心口殷红的守宫砂上,还用指甲轻轻刮了刮,在池镜的抽气声中含笑瞟了他一眼,“睡一张床又如何?嗯?”
那轻飘飘的一眼,极尽勾引魅惑之能事,池镜道行太浅,当场被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