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道理,不同的选择造就了不同的人生。一件事放在你面前你是干还是不干,你是这么干还是那么干,也许在当时看来无关紧要,但每次选择都会影响你的一生,这是任何人在最初都始料不及的。
当年晒得黑不溜秋年纪还轻的老大,每天就知道在村里种地,日子平凡得没啥能娱乐的。农闲的时候最多就是听听前村张半瞎子说书。
张半瞎子有点结巴,也就能说个《水浒传》还残缺不全,却很会学说书人卖关子,比如有这么一回:宋江路过梁山泊,被山大王王英捉了上山还要挖了宋江的心肝下酒……
张半瞎子每每说到王英看着宋江胸口的嫩肉口水横流之后就不说了,非要加上一句什么且听下回分解。他要享受一下众人的一通央告,完了,张半瞎子才故意接着说下去,可卖了这个关子后面的故事他却忘了,弄得老大跟从大小一起玩的伙伴嘎斯和其他村民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也不知道这王英到底吃到没吃到宋江的心头肉。
老大痴迷于水浒里众好汉的英雄义气,年轻的老大经常听完张半瞎子的书就在田里带着嘎斯和其他村民抡着王八拳练练武艺。
嘎斯是老大的哥们儿,两人从小就光着腚在村边的池塘里游泳洗澡,游完泳洗完澡就在池塘里拉一泡屎捉弄随后而来游泳洗澡的人。毁了一滩清水以后就到另一个池塘里游泳洗澡再拉屎,直到把村边的所有池塘都拉屎拉了一个遍。村里人都说老大和嘎斯是穿一个开裆裤长大的。
后来村里来了放映队,半年一次到场上放老黑白电影。
爱听说书的老大是次次不落,他觉得这大白被面上能放活动小人太神奇了,而且这画片里男的个个是英雄,女的个个是仙女,不管这电影看了多少遍都让他如醉如痴。没读过多少书的他觉得这玩意儿比前村张半瞎子说评书《水浒传》好听多了。
幸好当时没有对广大的农村群众放映张彻和胡金铨制作的多部著名的早期武侠片,要不当时的老大就非爱死了电影不可。
老电影和张半瞎子的书伴随了老大的年轻岁月。
再后来老大长大了,老大的老娘给他寻了个媳妇。可直到结婚前老大都没见过这个媳妇长得什么模样,这种人生重大的事件历来都是老娘来决定。
媳妇娶到了家,那小女子生得水蛇腰丹凤眼人美得让老大乐得合不拢嘴。
老大家里杀了老母猪摆了筵席宴请众乡亲。嘎斯没喝两碗就醉了,拉着老大非说他媳妇长得像《水浒传》里的潘金莲,弄得老大心里别扭,但看着漂亮的媳妇老大倒也觉得这话没啥,是嘎斯没福气娶不到这么水灵的媳妇。
从此老大天天下田种地,媳妇给自己送饭,日子倒也甜美。他没有想到这段日子是自己在村里最后的甜蜜时光。
媳妇天天路过村口送饭,每到村口就能看到村长。
村长不用干农活,每天捂着肥得流油的肚子在村里巡视。以前的巡视是没事干,不过是在队部里吃饱了消化消化食儿。
自打老大的媳妇来了,这样的巡视就有了新内容,要到村口看着老大媳妇路过,没事找事地和老大媳妇唠两句嗑,问问多大了,哪个村来的,干活累不累呀。老大媳妇知道人家是领导,每次也都是笑脸相对。老大媳妇走了,村长就看着那水蛇腰下面圆滚滚的屁股嘬牙花子。
“妈妈的,黑不溜秋的狗日的能娶个这样的媳妇,唉。”村长看着那屁股一扭一扭地便不由自主地随着那节奏摇头,顿觉心中一阵燥热,裤裆里的家伙起了反应,村长三步并作两步地去找村西头的王寡妇去了。
久而久之,老大媳妇和村长越来越熟,两人在村口唠嗑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但老大只顾着种地啥也不知道,一次嘎斯在地间歇的时候对老大说:“你要小心喽。”
“我小心啥?”
“小心,村长要当西门庆。”
“啥西门庆?”
“你媳妇天天和村长唠嗑,村长还不是要当西门庆?”
“别胡说,那是村长关心咱。”
“关心,村里那么多女人,村长咋不跟人家唠嗑单独跟你媳妇唠?”
几句话说得老大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没在意。
没过几天,老大顶着日头撅着屁股满头大汗地在田里翻地,嘎斯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在老大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快,快。”嘎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干啥?”老大还在专心致志地翻着地。
“你媳妇在队部呢。”
“在队部咋了?”
“你快去看看!”
“看啥?我说嘎斯你不好好翻地瞎转悠个啥?”
“哎呀,你媳妇在队部和村长手拉手,他俩、他俩……哎呀,我都说不出来。”
老大一听急了,拎着锄头就向队部跑。
原来村长对老大媳妇说会看手相,约了老大媳妇到队部拉着她的小手看手相,嘴里说:“你有福,能遇到贵人。瞧这小手干活给累得,啧、啧、啧……”说着说着就把老大媳妇拉到怀里了。老大媳妇挣了两下也就不挣了,就势倒在了村长那一肚子肥油上,毕竟人家可是领导呀。
老大在窗外看到这一幕,气得一脚踢飞了队部的门,冲进去对着村长的瘪脸就是两拳。村长像狗吃屎一样接连在地上打滚,脸更瘪了。
村长被揍得轻微脑震荡,村里人都传言老大把村长打坏了。随后老大像《水浒传》里的武松一样向官府自首,本以为关两天就会被放回去,不想这一去就是大半年。
囚车载着老大穿山越岭到了几百里外的县城大牢——劳教所,这是老大长这么大第一次走出那连绵不绝的大山。透过囚车拇指粗的铁栏杆缝隙,老大看着县城里人头涌动花花绿绿的繁华世界,只觉得县城真是大,这回可开了眼界。
到了劳教所,几百号人站在操场上听管教训话,管教对着麦克风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老大没听懂什么,只听了一句,大概意思就是好好改造、积极主动争取早点回家。
老大被罚在县城外的干河滩上翻沙子。
每次囚车穿城而过,老大都觉得眼睛不够使,来来回回往街上瞅个没完,心想这些路上闲逛的娘儿们穿得真是好看,回家去一定给媳妇也带一身这样的花袄让她穿穿。
在干河滩上翻沙子很枯燥,所有被人民劳教的对象都在磨洋工。可老大觉得没什么,每天都甩开两个膀子干活积极努力,脑子里想着第一天管教说的“早点回家”那句话。中午吃饭休息的时候,同号的人都嘲笑老大,问他:“这么玩命,你不累呀?”
“不累,比在村里种地这不算个啥。”
“那么积极,图什么?”
“不是说能早回家么?”老大天真地说。
众号友一阵狂笑,说老大是又憨又傻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老大被人笑得不明白又不好意思,也跟着呵呵地傻笑。后来老大才知道是村长买通了关系说老大蓄意伤人,本来轻微的肢体冲突上升到了治安条例,老大被劳教半年想提前回家是不可能了。
翻沙子的时候,老大遇到个大学生,大学生斯斯文文的,戴个眼镜。老大觉着这后生的小样儿肯定连只鸡都宰不了,怎么也会跟人打架?一打听才知道这大学生在县城里开了个音像店,总被旁边的音像店偷东西,那个音像店老板是县城工商所里某科长的小舅子。大学生告了无数次状,可上面却总说没有证据,人家还是照样来偷。大学生郁闷中醉酒之后在晚上砸了那人的店玻璃,拿走了属于自己的VCD,结果被抓了进来。
大学生干瘦干瘦的,老大总觉得他身上的肉总共也没有四两重,翻沙子的时候自己能倒栽到沙堆里。老大于心不忍,就帮着大学生把他那份沙子也挖了。大学生心存感激,两人慢慢就混熟了。在翻沙子的空当,大学生就给老大谈天说地地讲故事,老大觉得大学生说得比张半瞎子说的书强多了。
劳教所里要提高劳教人员的文化生活,上面发了个时髦的机器VCD。劳教所里的人就大学生有文化,管教就让大学生管这机器,给所有的劳教人员放电影。老大在这小机器里又看到了久违的喜爱的活动影像。
老大和大学生关系好,大学生管放电影就挑老大喜欢的片子,老大看到了日本电影《幸福的黄手绢》。看着电影里的日本老婆等着自己被关了多年的男人,两个日本著名演员不露痕迹的纯朴表演让老大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那成片的黄手绢看得老大心碎,不由得想到自己的老婆,老大被电影感动得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晚上想着电影里的情节老大睡不着觉和大学生唠嗑。大学生给老大讲了那电影是日本著名导演山田洋次的最好作品之一,男女主角高仓健和倍赏千惠子当年是风靡亚洲的明星,山田洋次更是“庶民剧”的电影大师。
老大问:“啥叫庶民剧?”
“‘庶民’,就是普通老百姓的意思,就像你和我。这样的电影专门写普通人的生活,就像是为我们拍的电影。”
“我们?咱的事能有那么好看?”老大不信。
大学生笑了,“那你说这电影好不好看?”
“好看,真好看。”
“我们身边总有很多好故事,在大师手里就变成了电影。”
“还真有专门为俺拍电影的人?”
“有,当然有。”
老大听得心旷神怡,“真想见见那小日本导演。”
“怎么?你想要人家的签名么?”
“签名?签名是啥意思?”
大学生笑了,老大依然是跟着傻乐。
乐完了以后,老大很奇怪怎么大学生这个读了那么多书的娃儿也会违反这条例那条例。大学生说。
老大听得云山雾罩一脸茫然,只有一个感觉就是读了书的人说话就是深奥。大学生又笑了,说如果有不懂的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多看看电影。
几个月后,大学生先放出去了,老大还真是舍不得,寻思着他走了我要看电影怎么办?老大不好意思说,总不能为了自己看电影让人再多关几个月吧?
两人在号里依依惜别,临走前大学生送给了老大一台VCD放映机,最后还是那句话:“有不懂的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多看看电影。”
想着这话,日子不由得也过得飞快,老大也放出去了。
他背着大学生送的VCD到每天坐囚车经过的县里最繁华的街道上给媳妇买了件花裙子,又翻山越岭地回到村子。
一路上老大满脑子想着那遍山的黄手绢,狂奔回到家却什么也没见着,别说黄手绢,连媳妇都没影了,只有老娘哭得老泪纵横。
在村队部的床上,老大找到了媳妇,媳妇那白嫩嫩的身体和村长满身的肥油缠到一起,黄黄白白的,老大在窗外看着脑子一下子全空了,他想躲想闭眼,可身体却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不听使唤。老大就这么直勾勾地看了半天,看着黄黄白白的两坨肉你上我下地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