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锋利的斧子飞速下落,就要接触到李森的手臂的时候,突然一个人说了一声: “等等。”
那声音懒洋洋的,不带丝毫命令的语气,也没有任何的紧迫感,可就是这个声音,让那带着摧枯拉朽气势的斧子在李森手腕关节上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抡斧子的这家伙也真是够可以的,动作收放有度,如此强烈的力道居然瞬间就化于无形,要是金庸他老人家看见了,一定也能给他个大侠的称号。
说话的人走过来了,就是那个靠在阴影里的高个儿,他把抡斧子的推到一边,俯下身来看着李森。李森这个时候基本上已经被吓瘫了,闭着眼哼哼唧唧的,身体软绵绵地被那几个大汉抱着,膀胱还算是功能强劲,前列腺的生理反应处于尿与不尿之间。
“你是李森?”高个儿问。
李森缓慢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人也戴着墨镜,叼着烟,手插在裤兜里,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身上的名牌西装隐约衬托出了他健美的身材。
“你是李森?”那个高个儿又问。
“我是,别,别剁我的手,我以后真的再也不写了。”
“真的是你?”高个儿显得很兴奋,“还记得我是谁么?”
李森惊魂未定地看着对面的脸,一时间回不过神儿来,觉得这人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了,但这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倒是很刺眼。
“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你再看看。”那人摘下墨镜,一张年轻而轮廓分明的脸。
“你?你是经管系的大头?”李森迟疑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行呀,你,还记得我。”这个大头,高兴地拍了下李森的肩膀。他扭头对着抡斧子的人说:“还举着它干吗?放下。”然后看着其他几个戴墨镜的人,“把人放开!”
众墨镜顺从地松手了,这个叫大头的似乎是他们的首领。
李森虽然觉得不可能,但还是认出了自己当年大学的同学,住在自己隔壁宿舍的经管系的家伙。在这样的情景下李森完全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虽然他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这个大头的名字,只能记起人家的外号。
“咱们有十年没见了吧?”李森和大头坐在刚才那个可怕的砧板上抽烟,大头还是那懒洋洋的样子问他。而死里逃生的李森对刚才的情形心有余悸,一口烟抽猛了呛得他直咳嗽。
“真没想到能遇见你,怎么着,你当记者了?”
“也不是,就是帮人家写点东西。”
“对了,大才子,你不是要拍电影么?怎么样,拍了么?”
“电影?”李森苦笑着摇头,“为了电影我差点被你把手砍了。”
大头笑了,“这几年混得还好吧?”
李森还是摇头,“好谈不上,凑合活着吧。”
那些墨镜分散在远处,好像是大头的保镖。
“你,你现在……还好吧?进了组织了?”李森犹豫地问着大头。
“对,我现在为社团做事,就是你们说的黑社会吧。”
“你怎么干上这个了?”
“怎么?不好么?”
“不是,就是没想到。你好像是学国际贸易的。”
大头笑了,“我也没想到。”他把手里的烟头弹了出去,那烟头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掉落在角落里……
大头是靠着身体才能混进大学的,是当年学校招收的体育特长生。他有着极好的体育天分,身体素质好,爆发力强,百米能保持在十一秒左右。基本上各项体育比赛只要稍加训练他就能迅速掌握要领并取得好成绩。但他的学习很差,要是凭成绩高中能毕业已经不易了,可是他的身体特长却成了他进大学校门的敲门砖,大头没有经历过其他高中生痛苦不堪的高考磨炼,轻而易举地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全世界所有的大学都一样,都需要找来大头这样四肢发达的人来给自己撑场子,参加门类繁多的各样比赛,而大学的面子工程给了大头机会。
进了大学后,大头和其他的体育特长生都被分配到了经管系国际贸易专业,这个专业似乎就是收留这些头脑简单的人物的,因为这个专业好混,考试好过关,选了其他专业毕业还真有点难了。这一点倒是有点国际性,不信你可以查一查NBA的那些体育明星,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经济管理类专业毕业的。
入学以后,上课对大头来说真成了头疼的事。高等数学里的矩阵和微积分让他完全摸不着北,但大头无所谓。他知道学校需要他,学不学习或者是不是真的学得会就更无所谓了。他的学分都是靠他每次奔跑换来的。他参加过各种各样的比赛,因此校长的身后摆满了各样的奖杯和奖状。
大头也能从学校得到各样的奖金,数目随着他的比赛成绩有起有落。但总之和李森这些靠着家里的穷学生比起来,大头完全可以称为大款了,他不但天天可以在学校的教工食堂吃小灶,还能经常自己下馆子打牙祭。
李森跟大头关系好,经常吃蹭儿。因为李森可以帮大头写政经和马哲一类的作业,在李森有了阿琛这个女朋友之前,两人基本上天天混在一起。
大头从来没为自己的生活担心过,他不但身材好,而且长得也算英俊,在赛场上英姿勃发的样子总能引来众多女生的尖叫。因为他的身体,他成了学校的工具、男女同学仰慕的对象,似乎所有人都需要他,只有人求他的份儿,而他只要使个眼神儿,似乎想要的东西就来了。为此他很跋扈,不但撬过学校食堂和文体中心的门,想拿什么拿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还抢过很多人的女朋友。但是被抢了女朋友的男同志们大多都敢怒不敢言,和体育特长生动手不是找死呢么?再说了一般体育好的人打架动手不过是家常便饭,那些戴着眼镜啃书本的好学生估计一打摞起来也不够人家拿脚一踹的。
大头在自我感觉良好中度过了大学的四年,不缺钱,不缺女人,不缺荣誉,李森曾经想过在这种制度生活下的大头最好永远也不要毕业。
但时间是征服一切的武器,不管你愿不愿意,四年的时间就是那样短暂而飞快地过去了。大头在幸福快乐的厮混中还没醒过味儿来就穿上了学士服戴上了学士帽,像模像样地拍了毕业照,随着那茫茫的毕业大军被一脚踢出了校门,永远地离开了校园。
大头的人生从此画了一个巨大的弧线开始转变了方向……
对于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来说,人生真正开始的那一刻就是你跨出大学校门的那一刻。从那一刻起,你真正地被孤立了,被以前圈养你、包容你、管理你、爱护你、批评你、表扬你、给你吃、给你喝的各种组织抛弃了,甚至一直让你能依赖的家庭也从那一刻开始离你越来越遥远了。
因为你成人了,成人其实是个很可怕的词,没有任何借口再让你冒充是个孩子,连学生这个标签你都用不上了。
你必须一个人面对社会中的一切,这好比是你一直生活在一个大杂院里,里面,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叔叔婶婶七大姑八大姨不间断地对你问寒问暖,怕你生病受冻挨饿,还有不同的邻居大哥大姐各种小朋友能陪你玩逗你开心让你保持生活的新鲜感,但突然间把你一个人扔在大马路上,一抬头什么都变了,旁边的人都不认识了,没人管你,没人理你,你只能一个人拼命,吃喝拉撒睡全都自己管,连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你想回那个大杂院,对不起人家关门儿了,爱怎么的怎么的吧……
如果你是个上过大学的人,你可以好好地回想一下。这个时刻才是人生的开始,你孤军奋战在这个又迷人又可怕的世界上,眼前闪过的人不知道是天使还是魔鬼,有可能是装扮成天使的魔鬼,也有可能是看起来是魔鬼的天使,你只能自己行动,自己判断,自己生存或者毁灭……
有组织的人是幸福的,没组织的人就剩下怕了……
懵懵懂懂的大头跟着众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努力地找了一阵子工作。就是这段找工作的经历让大头一下子清醒了。原来在高等院校学习了四年的他在生活技巧和工作技能方面居然是白纸一张,除了跑、跳等类似于打把式卖艺一样的纯体力劳作以外,其他的他什么都不会;找工作需要的外语、计算机、会计,哪怕是电工、钳工、焊工等所有能给自己找个饭碗的证书他一概没有。
靠着身体在校园里横吃横喝的大头被一下子打回到了解放前。没有人需要他健美的身体,也没有人需要他出色的跑步速度了。就是国家级运动员也有个退役的时候,更何况大头这个够不上专业级比赛的业余运动员。
他找了无数工作,走马灯似的换过无数个工作,因为他什么都不会最终还是落得个被人解雇的结局。
大头开始痛苦了,他发现在社会上自己居然成了废人一个。这个反差是巨大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完全是被大杂院赶出来流落街头的孩子找不着北了。
但一般身体素质好的人生命力都是顽强的。大头健美的身体就是他最大的资本,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打起了大头的主意,给大头找了很适合他的身体发挥的“活”儿——当模特。
一开始大头还挺高兴,毕竟穿上点什么不伦不类的衣服走几步装装样子就能挣钱,这事儿谁不干?但马上大头发现了这些野鸡模特班底的秘密,他们的所谓走台表演不过是幌子,最主要的功能是展示给一些有特殊需要的人观赏以便挑选。
大头成了个“鸭”——被一些有钱的老女人把玩的宠物。
其实这也没什么,皮肉生意自古就有,也是劳动所得,大头也想忍了。本来嘛,想要挣钱总要有付出,除了自己这身板儿自己也没啥能付出的了。
可是面对着那一身的五花肉、粉厚得都快成硬壳也盖不住满脸褶子的主顾们,大头从心里感到恶心。以前跟自己上床的都是多么青春娇嫩白花花的面容和身体啊,可现在面对的那些形象完全跟外星人ET有一拼的老奶奶们,还动不动就有拿鞭子、拿烟头、牙咬、绳勒等各种非人要求……大头实在难以忍受,他觉得自己一百八十七公分的大个儿这么个活儿法跟鬼有什么区别?
其实人要是能忍,日子也就好过了。想想有多少个浴室、发廊、洗脚城、夜总会里搞特种服务的姑娘们都是这么忍过来的,坚持个几年,混它几十万回老家开个小店照样找老公生孩子。还有那些发展好的自己混成老鸨,统帅几十个姑娘还没准儿把这特种服务壮大成托拉斯呢。
可大头不成,坏就坏在他毕竟受过高等教育,有一种朴素的人生追求,对自己的行为有自己说不清楚的道德底线,说白了就是有自尊心。自尊心有时候逼人进取是好事,有时候却不行,它能成为你人生终结的催化剂。社会上流行这样一句话,经济条件决定了你这人自尊心的多少,毕竟现在的世界有钱才是硬道理。
终于大头受不了折磨,揍了一个要把他捆起来“滴蜡”的中老年富婆。也不算是揍,不过是他稍微一抬手把那裹着一身肥油的女人弄得像孙悟空一样翻了好几个跟头。老女人鼻青脸肿,哭爹喊奶奶,臭骂大头没有职业道德。大头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想干了。
但是“鸭头”也不干了,手底下的“鸭子”这样的行为太有损他优质服务的信誉。鸭头带着两个手下要教训大头,让他学会顾客就是上帝。没想到却被大头一顿胖揍,鸭头也跟那老女人一样被揍得哭爹喊娘。
这下事情闹大了,鸭头都是在外面混的,人家有靠山。
牙齿被打掉说话漏风的鸭头去找了道上的兄弟哭诉,说要干掉大头这个不守规矩的“小鸭子”。道上混的小头目拍着胸脯说一定帮忙,随后在鸭头贡上了一个大红包之后,那小头目带了一帮人准备好家伙去找大头算账。
这次小规模的帮会行动导致了大头认识他后来的老大,让大头的人生又产生了一次转向。
那些道上的兄弟很容易找到了大头住的地方,一帮人计划想把大头堵在胡同里,挑断大头的脚筋。
关键时刻大头的运动神经救了他。一进胡同大头就感觉不妙,他不动声色地把刚去小店买的几瓶啤酒裹在外衣里。双方刚一接近,大头就先出手,外套裹着的啤酒瓶像流星锤一样抡了过去,本来想伏击别人的那几个家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大头趁乱夺路而逃,道上的小头目气急败坏地带人在后面追。
一番街头的追逐,居然没人追得上大头,而此时恰好小头目的老板道儿上的老大坐着自己的“大奔”路过,看到自己的几个手下脸红脖子粗地喘着粗气好像是在街上练长跑。问清楚了原委,老大好奇心上来了,命令手下开着大奔追大头。透过车窗,老大欣赏着大头奔跑的英姿,觉得大头矫健得像只丛林里的豹子。
让老大意外的是,大头就在胡同里左突右冲,奔驰S600也截不住。
老大觉得更好玩了,又调来几辆大奔一起追。很滑稽的一幕上演了,几辆汽车围着大头在几个街区打转,好几次汽车把大头逼到死角,大头像是练跨栏一样踩着老大大奔的车顶突出重围。就这样几辆车几十个人围追堵截了一个下午,终于把大头堵在了一个死胡同里。
大头扶着墙喘着气,看着从车里下来的老大和后面围上来的几十个人,心想自己这次是完蛋了。
矮胖的老大慢慢悠悠地走过来对他说:“挺能跑呀,现在你还能跑哪儿去?”
“要不是我走错了路,你抓不到我。”
“可现在我抓着你了,怎么办?”
“随你,仗着人多,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大头知道自己今天要交代到这儿了,有点豁出去了。
“看来你是不服?”老大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头,“怎么样你才服气?”
“一对一,你的人赢了,我生死由你。”
“好,我同意。”
老大使了个眼色,后面的人群里上来个壮汉,个子和大头差不多,身体却比大头宽了一倍,身上的衣服被鼓出来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就这样,小胡同成了古罗马的角斗场,大头成了用生命搏斗的角斗士。有人给老大搬来把椅子,老大就坐在自己的几辆大奔前面,观赏着生死相搏的场面,犹如那主宰别人命运的古罗马君王。
一场鏖战,惨烈程度却不亚于韩国的黑帮电影。
最终,跑了一下午,体力基本耗尽的大头居然赢了。虽然浑身是血,眼眶和鼻梁都被打碎了,但大头还是顽强地站着,那个比他强壮得多的壮汉是被人抬出去的。
老大还是慢慢悠悠地走到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的大头旁边,缓慢地说:“你这个人很有意思,当个鸭子不适合你,我欣赏你,你愿不愿意为我工作?”
……
从此以后大头遇到了知音,只有这个老大完全欣赏他身体的能力。每次的行动,杀人或者逃亡,他浑身的肌肉和惊人的速度显示出他无与伦比的才华,他甚至还救过老大的命。大头迅速博得了老大的信任,成了老大所在社团的二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