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爱情是很艰难的,在爱情中一帆风顺也是很难的。在这一点上,我很认同《拆掉思维里的墙》的作者古典的话:“你需要一见钟情很多人,两情相悦一些人,才能白头偕老一个人。”当然,我们都希望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白头偕老的,都是同一个人。但要实现,需要天赐的良机,还需要用心的经营。而一般的少年人,只能通过跌倒,受深深的伤,爬起,又跌倒,慢慢才能知道自己需要怎样的伴侣,也懂得忍让和沟通。
所以,在爱情中心情起伏,恐怕是每个少年人都难以幸免了。但是一个懦怯的人,情感一受伤,就觉天崩地裂,了无生趣,于是影响学习,这就像厨房失火,却不管不顾,只是哀啼,结果把客厅和书房都烧尽了。而一个心灵强大的人,尽管也会痛苦,但不容许痛苦泛化。无论情绪如何高涨,如何低落,都要沉下心来,按部就班,完成学习任务。这就像外面战火纷飞,炮声震天,但高明的医生会临危不惧,从容地包扎伤员的肢体。
略略,你能做到这一点吗?
祝福你。
深爱着你的
倪甫清
同日
杨略流下泪来。爸爸又一次准确地把握了他的心思。“情感一受伤,就觉天崩地裂,了无生趣,于是影响学习。”这说的不正是他杨略吗?其实,世界很广大,他的使命也很多,走出爱情这个小小的井口,阳光依然普照,万物正在复苏,春风令人沉醉。
“我是多么愚蠢啊,沉浸于小小的伤悲。”
他这样想着,觉得一扇门在眼前打开,他抬腿走了出去,到了更广阔的的空间。尽管痛苦还是难免的,但他要把痛苦留在门内,不让它肆意蔓延。
“无论情绪多么低落,也要沉下心来学习。”
他这样告诉自己,就翻开了数学习题集,摒弃一切杂念,全力开始做题。渐渐的,他果然沉浸到学习中去了,一路势如破竹,等他完成任务,合上习题集,他心里涌动着一种快乐和满足。他看着前桌的葛怡,也不再有怨恨,而只是柔情了。
他忽然想到,应该把这封信复印一下,拿给葛怡看。因为她也是抑郁难安,也可以看看。至于爸爸所谓的“私密信件”,不妨也给她看,或许,看了,她就会懂的。
其实,受情所困的少年人,远不止杨略一个。自从高三以后,陈子轩时常来学校旁边的理工学院。不为别的,就为这里有他想见的人。那位曾与他相视而笑的女孩,比他高一级,正在这里读大一。他从未和她说过话,当然也不可能有联系方法。他只知道,她叫储旭亮,在这里学服装设计。
虽然他曾亲眼看到她被一位阔少带进一辆漂亮的保时捷,自己早没了指望。但是,他始终不能忘怀。
在他脑海里,永远浮现着一幅最美好的画面。在夏日灿烂的阳光里,一位女孩翩然走来,留着灵动俏皮的短发,穿着洁白衣裙,设计得新颖别致,周身散发着夺目的光芒,手指将头发捋到耳朵后面,擦肩而过时,对着我浅浅一笑,就径直走过去了,消失在爬满常青藤的走廊里。
他在小画册里,一次又一次地画着她,并涂上最清新的水彩:水蓝天空下嫩绿的树荫、夏天的灿烂光影、黄叶纷飞的草地、白雪晶莹的山林,衬托出她初春般柔美的容颜。时间一久,小画册都画满了,每一页都是她。
他希望有机会,能再次相遇,将这本小画册送给她。此外,他似乎再无奢求。当然,他是多么希望再发生点什么啊。
理工学院里有个书店。他觉得,那么优雅的女孩,应该会出现在这个书店里,于是时常在里面逡巡。书架的一侧有书桌,临窗,安静得像一本书,等待着有人把自己放进去。白天透进阳光,渗着树叶的淡绿。雪白的窗帘,在风中无声地流泻。晚上灯光透过窗户,在黑暗中凿开一眼眼方形的井。井底传来蟋蟀的鸣叫,细小而执着。
他坐在那儿,时常幻想对面坐了那个白衣女孩,一直坐着,娴静如水,认真地看书。看书间隙,他可以抬眼看看,遇到她清澈的眼睛时,就对视一笑,而后各自低下头去,心都怦怦地跳。别人都走了,她才起身。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第二天第三天她又出现,但依旧不说话。就这样逐渐亲切,但无须进一步的体贴。彼此山青水远,冰清玉洁。
可这个女孩从未出现。但问题是,即使出现了,他真的敢于直视吗?直视了,又能赢得她的目光吗?
一个月前的某天,是初春的周末,天寒料峭。他又坐在这儿,随意地翻翻书。书店里没几个人,毕竟,天寒地冻的夜晚,是不太有人来光顾的。
心里感到苍凉了,起身出了书店。旁边就是操场,他走了进去,忽然开始跑步,于是在夜色中一圈圈地绕着操场,保持两步一呼吸的节奏,两腿尽量迈开,每一步都力求轻捷有劲。
在雪光之中,他看到跑道中零零落落有几个人在跑步。其中有一位留着短发,一甩一甩,有着纤细的腰,在跑动中优美地摆动。
“会是她吗?”
他有一种冲动,脚下加快,渐渐追上。与女生擦肩而过时,回头看了看她的脸孔。自然不是她。她似乎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也许多年以后,他们都将站在时光的另一头,默默回顾遥望。隔着浩浩时空,凝望生命的飘忽与轻扬,体会人生的苦涩与醇香。两条视线投向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却始终平行,不曾交织缠绕,于是内心惆怅难言。也许并非因为错过,而只是因为韶华不再,东流难回。
当然,或许她早将他忘却了,根本不会知道,她因为无意的凝视,就让一个男孩再难忘怀,并被画进作品里,如果有可能的话,画作会比他们活得更长久。
他这样想着,忽然有点激动,觉得爱而无求,是份多么优美的感情。他很想回去画画,就在离开操场穿过体育馆时,一个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事件发生了。
事情是这样的,他发现体育馆里很喧闹,似乎有几百人齐声呐喊,回音嗡嗡作响。偶尔飘出几句,钻进他的耳朵:
“弱者不配拥有爱情,拥有了也守不住。”
他心里蓦然一动,想到了白衣女孩,想到了保时捷。他不由自主地走进体育馆。
看台上坐了几百人,篮球场中间布置了一个舞台,横幅上写着“全利公司励志讲座”。一位圆脸秃顶的中年人腆着肚子,正起劲地说话,脸上满溅出油润的红光。它说的内容,也不外乎人生需要梦想,励志照亮人生,态度决定成败之类,本是平淡无奇的,可不知怎的,他的姿态、语速、案例,还有全场的反应,让陈子轩沉浸了,而且心里有股子火被点着了。
“你们想改变自己吗?”
台下有人大叫:“想!”只有几个人,声音尖利而有些突兀。
“其他人呢?”
更多人附和:“想!”
“我听不见!”
“想!”这次连陈子轩也喊了起来。
中年人满意了,笑纹荡漾,把眼睛都挤没了,又把双臂张开。
“那就来创业吧!”
全场一片持久不衰的掌声。
中年人又说:“如果有人问我:‘创业不成功怎么办?’我会告诉他:‘你原来就不成功,现在不成功又有什么了不起。’”
底下一阵会意的开心大笑。
“有人可能对我们的公司不感兴趣,但有人敢说‘对钱不感兴趣吗?’没有吧?有一次还真有人敢说,我就对他说‘那你可以走了’他还傻傻地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对你不感兴趣。’对钱都不感兴趣,他还活着干什么?”
底下又是一阵会意的开心大笑。
“替别人打工,你拼死拼活,顶多混个温饱。而在全利,你就是创业,你就是我们的合伙人。在我们公司里,每一天,都在涌现新的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他们中有退休老人,也有大学生,最年轻的,只有18岁。他们的共同点就是,敢想敢干,自强不息。同学们,别人可以做到,你又不缺胳膊不缺腿,为什么做不到?关键在于,你把自己看扁了。在我们公司,我们坚信,付出就有回报,想到就能得到。现在,你们愿意加入我们吗?”
“愿意!”
全场又是一阵持续不断的掌声。
讲座结束了,陈子轩觉得自己有点脱胎换骨,身子也轻便了许多。路过校门口,看到一家甜品店。店里有许多少男少女,却已有一对一对的了,牵手,或相拥,旁若无人,笑得灿若桃李。
他注意到一个女孩,毫无疑问是当中最美的,穿粉红的风衣,身形纤长轻盈,留着俏皮的短发。他心里猛然一震,她是储旭亮吗?他隔着玻璃,一时难以呼吸。
细看,却又不是。但心里依然腾腾腾地死命跳。
这个不是储旭亮。真正的储旭亮在别处,她的腰身,此刻肯定被一个男孩搂在臂间。那男孩身材高大,脸庞洁净,有着明皓的眼睛和牙齿,衣饰鲜艳而张扬。他们相契得那般和谐。
陈子轩注视这店里的少男少女们,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惆怅。他也是那样清俊的少年,却从未这般盛开。家境的贫寒,让他胆怯、羞涩,遇到过美好的女孩,他望而却步,陷于自卑而忘记了自己同样年轻和美丽,本来可以与她们比肩而行,谈笑自如,相互辉映。但他没有,一直都没有。初中时,他是个过于听话的孩子,听父母的话,听老师的话,一天到晚愚蠢地一遍又一遍地翻看无用的教科书。高中时,他藏身校园一隅,或是网络深处,以梦为马,以笔当车,飘游在最美好的幻境。他一直觉得很孤独,又无法摆脱,最后只好爱上了孤独,说孤独是他的灵感女神,让他作画,说孤独让他安静而超脱。
但如果让他重来一次,他肯定会做个轻狂的少年,霸气的少年。他要去创业,用青春热血,成就自己的事业,一举摆脱穷酸的局面。很可能,在二十岁的时候,他就可以腰缠万贯。到了二十五岁呢,可能就拥有了自己的公司。
同时,他要马不停蹄地追逐心爱的女孩,为她吹口哨,甩响指,撕碎教科书为她擦拭鞋上的泥水,开着最漂亮的跑车,带她去最美的景点旅行。
另外,为了显示自己的温文尔雅,聪颖韶秀,浪漫多情,他要画好多漂亮的水彩画,学好多外语,甚至还要学音乐,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弹起吉它,把歌唱给心爱的女孩听,让她在歌声里浮起来,浮起来。于是,他的魅力让人无法阻挡。他的幸福横无际涯。
于是,陈子轩整天想着念着的,就是怎么弄到一笔启动资金,够他购买全利产品,然后大力发展下线,那他就算是坐着不动,钱也得打着滚儿钻到他口袋里来。
说起来,他的叔叔和姑姑也算得上是些土豪,开着农庄饭店,他要是以创业的名义去借钱,他们没理由不支持的。当然啦,如果以上大学为名义,那简直就名正言顺,他们是断然不会拒绝的。
想好了资金的来源,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销售,如何发展下线,在这些方面,他心里可没底,于是只要理工学院一有类似的讲座,他就跑去听,每次都心潮澎湃。但听得久了,就发现一个问题,讲座里都讲励志,不讲方法。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毕竟那是人家的看家本领,哪能大庭广众之下传播呢?他是谦恭好学的,积极进取的,讲座之后,他就主动去找组织,也获得了热烈的欢迎。那位秃头的中年人说,四月初在本市有一次集中培训,为期四天,大家都可以参加。
“四月份?我还要高考呢。”
他心里头嘀咕,却没敢把话说出来。要是人家知道自己是高中生,肯定不带自己玩儿了,那怎么能行呢?
和那些人接触久了,他慢慢发现,他们许多人并没读大学。就算有大学毕业的,也只是出自一些名不见经传的高职院校。但一个个都能言善辩,精明干练。其中有位夏大明,不过二十五六,留着利索的板寸头,身板精瘦,穿笔挺的西装,也总是打领带,语速极快,与陈子轩是自来熟,坐在一起闲谈时,就说到自己是初中毕业,就出来打拼,十年下来,在城里买了两套房,一辆车。
陈子轩不由惊叹,想到了那个学霸和学渣的段子。眼前这位,几乎就是张二狗的现实版了。
他不免和夏大明也说了这个段子。
夏大明也得意了,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熟练地点着一支烟,吸了一口,极洒脱地弹了弹烟灰,露出一口黑牙。
“大学里学的,嘿,全他妈是理论,一到社会上啊,屁事儿不顶,都得乖乖回炉。我是看明白了,要是不想搞学问,上大学就是瞎耽误工夫。兄弟,在社会上锻炼,学的才是真本事哪!”
听说陈子轩擅长漫画,他更是来了兴趣,说起自己有个同乡,一直喜欢漫画,高中毕业没读大学,去深圳打工,机缘巧合,就进了一家游戏公司,帮着画人物和场景。几年之后,公司发达了,他有了股份,绘画技法也成熟了,要继续追逐理想,不愿再做游戏,就辞了职,开始独自画漫画,几年时间,画了几本畅销书,荣登全国漫画家财富排行榜,作品还远销欧美,成了漫画界响当当的人物。
“瞧瞧人家!嘿,这真是条条大路通罗马,不能单恋一枝花啊。”同乡的事迹,显然让夏大明也颇感荣光。
这回,陈子轩真的心动了。
于是,他回到寝室,嘴里说的都是那套读书无用、创业无价之类的言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