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前,我的猫友死党英子借给我一套小人书,是日本漫画家小林诚的八本手绘本《我为猫狂》(另一译《俏皮猫》),我吃饭睡觉上厕所都捧着看。那些日子,我家的各个角落时常回荡着我的傻笑声。这是作者与读者,或者说是养猫者之间会意的笑。
其中有一个故事,讲因为养猫而出不了门的夫妻俩翻来覆去考虑很久终于决定去度假了,走之前神神叨叨地安排了一切猫孩儿们的琐事,忙乱之后带着行李和两颗沉甸甸的心上了火车。一路上两人心绪不宁,浮想联翩,而且净是什么猫打开了水龙头把浴缸灌满了水又失足跌落进去以致被淹之类的蹊跷事件。两口子被自己的想象力折磨得几近崩溃,火车一到目的地二话不说掉头坐上回家的车。惊慌失措汗流浃背的夫妻俩推门进屋,发现家中一派安详,一切跟他们出门时一样,所有的猫咪都在懒洋洋地睡觉,连看他们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这样夸张的故事,在我家里却时常上演,所幸犯神经病的仅限于我一人。比如我买回一个箱子,在设置密码时就想,会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有只猫在我不注意时躲到了箱子里,我给锁上了,结果想不起密码,而猫在缺氧的箱子里挣扎……
出门旅行对我而言永远是件艰难的事情,因为我的想象力每到这个时候会跟小林诚笔下的那两口子一样的发达。
有一年我跟猫爸在两个月前制定了去泰国度假的计划,之后没多久,我家11岁的老大咪咪突然急剧消瘦,精神萎靡,两天之内发展到连最爱的猫罐头都不吃一口了,我心急火燎地带它去医院,一路上小可怜又拉又吐,我眼泪涟涟。到医院抽血化验,肾功能异常,血糖偏高,大夫说,猫最怕肾病,好在指标高出不多,先吃肾药,配以糖尿病处方猫粮,两周后再来化验。我把咪咪隔离到单间,每天伺候吃药吃小灶,两周后明显有好转,再去医院抽血化验,肾脏指标正常了,但血糖还是高,且肝脏又有异常,大夫给开了肝药接茬吃。
我陷入了焦虑之中。去泰国是必须的,同行者除了我和猫爸,还有两位好友,所有的机票和酒店房间都已订好,况且咪咪每天都在好转,我若作梗,必有更年期老妇女无事生非的嫌疑。
从出门前十天开始,我每天都跟我家小时工小白讲一遍注意事项:记得给咪咪吃独食,早晚两次,不要让别的猫欺负它,要看它把药吃到嘴里,它爱喝牛奶,牛奶从冰箱里拿出来一定要放微波炉里热一下,它容易口渴,要保证时刻有水……小白说:这咪咪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啊,比人还要幸福哦。
在普吉岛,我躺在阳光泳池边上,安逸的表情下是满心的担忧。第二天忍耐不住给小白发短信:咪咪和家里的猫都好吗?她一个小时后回信说:都好。我忍不住犯起了嘀咕:以前我若是这样问,她会回信说:都好着呢,放心吧。这次怎么显得那么敷衍呢?第三天,我给家里打电话,打了四次都没人接听,不禁疑虑加重,会不会咪咪病重小白带它去医院了?第四天再打,小白接了电话,简短地说:都好,没事。
放下电话,我越发觉得自己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小白是个喜欢讲话、性情活泼的大嗓门,怎么声音一点也不响亮还透着不确定呢?一定有事发生。昨天必定是咪咪病情恶化了,可能我打电话的时候她不知怎样面对我所以不敢接,可能咪咪已经死了,她跟我父母商量好不告诉我,他们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把它葬在我家后花园了……夕阳西下时我决定停止联想给我娘打个电话,她是个藏不住事也不擅编瞎话的人,从她那里一定能探出风声。
我娘在电话里一如既往地高声大嗓:我和你爸,乖乖(他们的狗)都好,你家猫也好,你哥他们一家在我们这里玩了三天,今天回去了,你不在我也做不出什么花样,你嫂子请我们去餐馆吃了,菜挺不错,你要注意安全啊,晚上别出去乱跑……我挂了电话,再次回味并确定我妈的话语中没有惊慌和做作的痕迹,一身轻松地潜入湛蓝的泳池之中。
第七天,接到小白短信:“家里一切都好,咪咪饭量比以前大了,精神也明显好转,你放心玩吧。”那天晚上,我多吃了一碗白米饭。
我回家时遭到的礼遇,与小林诚笔下的猫妈相差无几:肥豆豆第一个扭着******兴奋地冲过来,我以为它是扑向我,实则它是想趁机溜出大门;年糕在沙发后面探出半个身子冷静地观望,加加和非非两个胆小鬼不见踪影,必定是听见响动在二楼的隐秘处躲了起来,面条肯定要等到晚上才展示它对我热情的思念,芒果跟她的傻闺女鬼妹看我的眼神依然像看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
搜寻良久,才在二楼露台找到亮着肚皮四脚朝天酣睡的咪咪。这个软硬不吃的家伙在忍受了我一通亲热拥吻之后,用两只后脚推开我的脸,面无表情地继续翻身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