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网上看到过一张好玩的贴图,画的是狗猫迎接主人回家时的不同表现。画面上方的狗笑没了眼睛,吐着红舌头,十足的贱萌样,配文是:上帝啊你终于回来了,人家想死你了耶!下方是一只斜靠在沙发上的猫,懒散傲慢地抻着腿架着胳膊,一脸的不耐烦,有人配了这样的画外音:怎么刚死回来呀?赶紧弄饭切,老子饿了!
这就是猫与狗的不同,而且这个不同直接导致了它们各自的主子相互不认同。比如我爹自打有了那只叫“乖乖”的狗之后,对我家的众猫越发不屑一顾,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无论叫哪个都不搭理,养这么多小白眼狼有什么意思!”而我,早就习惯了用自己的热脸贴猫的冷屁股,始终不能适应乖乖们的热情似火。
我一直认为养猫和养狗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态度,我猜这也是养狗的人自称“主人”、养猫的人自诩“仆人”的原因吧。我特想让王老师画张漫画,把贱萌的狗和有面儿有范儿的主子,以及有面儿有范儿的猫和贱萌的主子搁在一个画面里。不知狗主人对此是何想法,但我相信大多数猫仆人能会意我的说法,这不有人就在上面那幅图片之后又跟了猫仆人的回话么:“小的给您挣猫粮回来了,这就给您拌罐头去!”
每个养猫的人都会说出一堆猫孩儿们超现实的、灵异的、神乎其神的故事,那是以人的智商、常识、科学知识以及生活经验皆无法解释的。于是养猫时间久了的人不免都会有点神叨。鬼灵精怪的猫们既跟你玩心有灵犀,又与你隔着肚皮,时而亲近,投怀送抱,时而疏远,冷若冰霜,但始终会占据主动。猫的魅力不在于多么懂人事,而恰恰在于那种无法捉摸、不可确定的神秘气质。它们有时天真无邪,像襁褓中的婴儿,有时则洞察一切,如同活了一百年的智者。这一切都让猫仆们意乱情迷,在主人与仆人、母亲与情人的角色之间乱了方寸,并且越陷越深。
抛开小时候来来往往走进走出我生活的无数只猫,只说这十多年里我与猫的亲密接触,就有一连串的匪夷所思。
十三年前进入我生活的第一只猫是咪咪。遇到它的那天,我和猫爸、王老师去我娘家吃饭,我们以往停车的位置被别人占了,于是七弯八拐之后停在了一个很憋屈的角落,下车关门时听到猫叫,随后看到了数米之外的咪咪。我跟它招呼,它探着身远远地望着我,有应有答。往家走的路上,我说:我是被猫伤过心的,除非有猫撞到我怀里来,否则绝不再养。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再次回到车上,正欲离开时又听到猫叫,且一声比一声凄厉。我们神差鬼使地下了车,寻声而去,找到一个破旧的工具房里被拦腰捆在凳子腿上的咪咪。我跑回我娘家取了一把钳子,猫爸匍匐着钻进工具房的小门,剪断缠在咪咪身上的电线,它冲了出来,扑到我怀里,我抱起它试探地打开车门,它一跃而进,从此成为我家的一员。
七年前,同样是冬天,我和猫爸把流浪的瘸腿母猫菠萝装进猫笼子带去医院,我们的想法非常简单,带它医治腿上化脓的伤口,顺带做个绝育,养好之后放归小区。那时我家已经有了八个横行霸道的家伙,我无半点再添猫口的意愿。猫爸至今都认定我们中了菠萝的苦肉计,他说菠萝在我家后院埋锅造饭抛了半年媚眼始终未遂之后,一计不成又施一计,豁出去弄伤了自个儿。菠萝的腿伤出乎我们意料地足足治了一年半,我不服大夫必须截肢的判决,带它遍访京城名医,等到它油光水滑地痊愈,我已经舍不下它了。而其间的诡秘在于,我为它焦虑得斑秃鬼剃头,它却每天缠着渗血的绷带蹦上跳下,日夜狂欢,似乎被大夫确诊为骨髓炎的伤长在我的腿上。
王老师每每听我说起猫们的诡异,都以他的科学精神做出解释:机缘巧合。这个结论包括对他自己的猫。
王老师最初的两只猫来福和丫丫是救猫者临时寄养在他家的,因为俩猫姿色平平,砸在他手里。送来福和丫丫来的人说,本来寄养的只有来福一只猫,结果提着笼子走在路上,发现身后还颠颠地跟着一只,不足三个月的丫丫在送猫人的小区流浪,原因不明地被长得臊么搭眼的来福吸引,不离不弃地跟着,于是被一并送到了王老师家。几年前,来福从王老师家二楼的阳台上溜出去,三级跳之后,遁入花园深处无影无踪。失去来福的丫丫从小清新径直转变为小怨妇,并且始终郁郁寡欢,几年后,它扒开了窗子,顺着来福出逃的路线同样遁入花园深处无影无踪。我们和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朋友都说,丫丫是去找来福了,王老师坚持说,巧合而已,俩贪玩的孩子出门后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即便如此,王老师颇为赞同我的另一个说法:别跟猫斗心眼。
这个不够科学的结论源自一只偶尔来我家院子里吃饭的流浪黄猫。这个超级胆小怕人的家伙,在某个清晨,突然堵在我的门口,目光笃定毫不躲闪,它的身边躺着一个与它极为相像的小黄猫,小猫两个眼睛完全被白色的脓糊住了。我请教了宠物医生之后,开始给小猫每天三次涂眼药膏,到了第三天,小猫的眼睛变得清亮,随即不见了踪影。一个月后,小猫独自出现在我的院子里,每天用脑袋蹭我的腿并且亮了肚皮打滚,它的妈妈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个小猫就是后来成为我家一员的黄豆,猫友们更喜欢叫它黄二豆或者二豆子。两年前深秋的一天,我提了猫笼到院子里抓二豆子的妈妈,它患了严重的口炎,唯有去医院接受拔牙治疗才能救它一命,抓捕遭到二豆妈的坚决反抗,我转而将乖乖就范的黄豆放入笼中带去了医院,它从小到大一直打喷嚏,这是病毒性支气管炎的症状。
黄豆和它妈妈在同一时刻为自己选择了不同的猫生。二豆子选择进入家门,从此过上了温饱不愁的日子,它妈妈选择继续流浪,一个月后的雨夜,静静长眠于我家的槐树之下。
无数个夜晚,我在前屋后院都会遇到吃饱了饭不走的猫。它们跟你若即若离,明亮的双眸在黑暗中闪烁,与天上的星星相映生辉。只有熟悉猫性的人,才能感受到它们的纯情和自尊。
我用十年的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我这个猫的主人,忙来忙去,斗智斗勇,其实最终都是在执行猫的指示,它们负责制定一切重要的决策:来还是去,亲或者疏,甚至活着还是离别。或许,我们最应该做的,就是倾听并且尊重它们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