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冯·哈本看了看大个子武士凶狠而充满敌意的脸色,但最引冯·哈本注意的还是他们的武器。
他们的矛和现代非洲黑人用的标枪不同,倒是使这位考古学家想起古代罗马人用的投枪。他们用一根皮带斜挎在左肩,在腰间摇摆的双刃剑更像是古罗马人的装备。埃里克这样熟知历史的人可以十分肯定它和罗马军团用的并无二致,否则他的考古学就是白学了。
“葛布拉,问问他们想要我们干什么?”埃里克对葛布拉说,“也许他们会懂你的话。”
“你们是谁?你们想让我们干什么?”葛布拉问道。他用的是他们部族的班图语。
“我们想和你们做朋友。”埃里克插进来说,用的也是班图语,“请带我们去见你们的头领。”
坐在独木舟尾部一个高个子黑人表示他不懂他们说的话,直摇头说:“我不懂你说的什么!”(埃里克和葛布拉不懂他的话,只是从他摇头和摆手的动作猜出他的意思)他继续说:“你是我们的俘虏了!我们将和你们一道去见我们的主人。到船上来!你们要是反抗或者找麻烦,我们会杀了你们。”
“他们的话很奇怪,”葛布拉说,“我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埃里克脸上表现出迷惑不解的表情,就像听到一个已经死于两千年以前的人正在说话似的。
埃里克是个研究古罗马历史和语言的勤奋学生。他认定现在亲耳听到的就是活生生的拉丁语,但却和他从发霉的手稿中学习到的有不小的差别。
尽管他基本上还能弄懂他们说话的意思,但是他以为这种语言很可能是拉丁语与班图语的混合。
埃里克经常想象自己是一个罗马公民。他用拉丁语发表演说,在非洲或高卢的军队中讲话,都很自然而流畅。但面对目前的现状,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他说话的声音连自己听起来都有点奇怪,而且所谈内容连自己都觉得不知所云,好像不是用恺撒帝国的语言在说话。
“我们不是敌人。”他说,“我们以朋友的身份来访问你们的国家。”然后,他等待着,很难相信对方会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你们是罗马公民吗?”武士问道。
“不,但是我的国家与罗马是和平相处的。”埃里克回答说。
对方有点迷惑地看着他,好像没有听懂这回答的意思。“那么你是从嗜血的撒奎纳琉斯军团(此军团包括后面提到的罗马人军团均为作者虚构。)来的?”这话听起来有点火药味。
“不!我来自德意志。”埃里克回答说。
“我从来也没听说有这样一个国家!我看你就是来自撒奎纳琉斯军团的罗马人。”
“领我去见你们的头领。”埃里克无奈地说道。
“这正是我们想做的。上这里面来,我们的头领会知道怎么对付你们。”
埃里克和葛布拉爬上了独木舟,他们的动作太笨拙,差点把船弄翻,引起了武士们的反感。两岸纸莎草丛生,有十至十五尺高,完全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你们属于什么部族?”埃里克问武士们的头目。
“我们是梅里的蛮族,是瓦里图斯·奥古斯都的臣民。但是你问这些干什么?你本来就知道这些不是吗?”
有半个小时,他们一直划着桨。终于来到一处用纸莎草根做成的小屋。这个村子只有五六座这样的小屋。在这里,埃里克和葛布拉成为好奇的男人、小孩和妇女围观的中心。他们被说成是俘获,而且是来自罗马军团撒奎纳琉斯的间谍。埃里克了解到,他们第二天就会被押送到梅里军团,那个押送武士提到的最高首领的所在。
当这个村子的首领出来见他们时,埃里克的好奇心又使他向首领提出问题。他问为什么这里人都把他们当作敌人。
“你是一个罗马公民,”首领回答说,“而另一个又是你的奴隶。我们蛮族的主子不允许我们伤害罗马公民,即使你们是来自撒奎纳琉斯军团,除非我们是为了自卫,或在战场上。”
“那么谁是你的主子?”埃里克问道。
“怪事!一个罗马公民,不管是梅里军团,还是来自撒奎纳琉斯军团,应该对这些一清二楚,你好像什么也不懂。”
“因为我并不是撒奎纳琉斯军团的人。”埃里克坚持说。
“这个问题你去对瓦里图斯·奥古斯都的官员说。”蛮人首领回答说,“或许他们会相信你。但我肯定是不会信的。”
“那么你们都是梅里军团中的黑人了?”埃里克继续问道。
“把他们弄走。”蛮人首领不耐烦地说,“关在小屋里,让他们在那里问一些只有傻子才会问的问题。我可是不想听他们絮叨了。”
埃里克和葛布拉被一小队武士带走,领进了村里一座小屋。一会儿有人给他们拿来鱼、蜗牛和纸莎草笋的食品作为晚餐。
当清晨来临,囚犯仍然吃的是和昨天晚饭几乎一样的早餐。饭后他们被立刻叫出了屋外。
在村外的河道上停靠着五六只独木船,上面坐满了武士。就像非洲土人参战前一样,他们脸上和身上都涂了油彩,手脚戴了臂环和脚镯,头上插有羽饰,正待命出发。船头也油漆一新。
埃里克试图与船里的指挥官交谈。他特别想问清目的地是哪里,他们要被交给的“领导”是什么人?但是一直沉默寡言的武士却让埃里克碰了钉子,最后埃里克只好什么都不问了,只在那里静坐不语。
他们划了一个多小时。酷热的天气和单调的景致让人难以忍受,直到船队拐了一个弯,进入一片比较宽阔的水面。水面对岸是一片高地,由一座座土墙围起,土墙上有坚实的栅栏。埃里克可以看到远处土墙上露出城内的屋顶和更远处高耸的悬崖。
船队直接向两座高的塔楼驶去。那里显然是城墙的大门。
这时可以看到人影在大门外来回走动。当他们看到船队过来时,有人吹响了号角。有一二十人聚集在大门口,也有人跑到水边来。
当船划近岸边,船队中一个类似军官的人发出命令,船队停在离岸约一百码处。然后刚才发号施令的人向岸上的士兵喊话,告诉他船队来自何方、有何事。然后岸上回应允许头船靠岸,而其余的船需停在原地。
“你们仍停在原地!”一个士兵喊道。显然这是一个下级军官。当头一只船到岸时,他说,“我已经报告了百夫长。”
埃里克吃惊地注意到岸上士兵的装束。他们上身穿束腰上衣和斗篷,脚踏凉鞋,头戴盔帽。穿着皮的胸甲,手持古代盾牌、长矛,带一柄西班牙式佩刀,果真都是罗马军团的样子。
他们对于埃里克只略显出一些好奇。这低级军官向船上的蛮族士兵询问有关村子的情况,显出他对于边远村庄的关切。
两个人从大门走出来,直奔木船停泊处。一个是普通士兵,另一个显然是一位官员,正是大家等待的人。他的斗篷和胸甲都是精心制作的装饰。
这是自埃里克走下悬崖以来再一次经历万分惊讶的事:这位官员确实是一个白人!这是他在峡谷中除了自己以外看到的第一个白人,他的一切特征都无可质疑地显示他是一个白人。
“他们都是谁?芦非纳斯。”官员询问道。他说的好像是一种古老的罗马方言,但埃里克基本上能听懂。
“蛮族首领和武士们从西岸的村子来。”芦非纳斯回答说,“他们带来两个犯人,是他们俘虏的。作为奖励,他们希望能进城看看,并要求能晋见皇帝。”
“他们有多少人?”这官员问道。
“六十人。”
“他们可以进城,”这位官员说,“我可以给他们通行证,但是他们必须把武器留在船上,而且天黑以前出城。我会派两个人和他们一起。至于晋见皇帝瓦里图斯,我无权安排。他们可以到皇宫请示那里的长官。现在把囚犯带到岸上来!”
当埃里克和葛布拉跨出木船的时候,这位官员的脸上不由得充满了迷惑的表情。
“你们是谁?”他问道。
“我的名字叫埃里克·冯·哈本。”囚犯答道。
这位官员不由得猛烈地摇起头来。“在撒奎纳琉斯军团不可能有这样的姓氏。”
“我们不是从撒奎纳琉斯军团来的。”
“不是从那儿来?!”这位官员不由得笑起来。
“这也是他曾经告诉我的谎话。”蛮族首领插进来说。
“那么下面他该说他连罗马公民也不是了吧!”官员不无嘲弄地说。
“他刚才就是这么说的。”蛮族首领说道。
“等等,”官员大声说,“我再确认一次,你确实是个罗马公民吧?”
“不!我不是来自罗马。”埃里克肯定地坚持说。
“难道在非洲会有白种野蛮人吗?”这官员喊了起来,“你的衣服确实不是来自罗马。你一定是个土人,除非——我猜想你并没讲真话——你就是来自撒奎纳琉斯军团的。”
“一个奸细。很可能是!”芦非纳斯说。
“不,”埃里克反驳,“我不是奸细或密探,也不是你们的敌人。”他不由得笑起来,“我是一个土人,但是一个友好的土人。”
“那么这个人是谁?”官员指着葛布拉问道,“是你的奴隶吗?”
“是我的仆役,但不是奴隶。”
“那么都跟我来。”官员说,“我愿意和你谈谈,我发现你很有趣,尽管我不一定相信你。”
埃里克笑着说:“我不怪你,尽管如此,如果不是我看见你在我面前,我很难相信你的存在,因为你的服装太古老了,像一个古代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官员说,“到我的营房来。”
他下令暂时把葛布拉关押起来,等待埃里克回来,然后领着埃里克向大门旁的一座塔楼走去。
大门的两侧各有一座塔楼,与土墙衔接处有一些防御工事。这种建筑早在埃里克学习罗马古代史时已经了解,现在却见到了实物。
官员的营房过于简单,可以说是一间单调、窄小而光秃的房间,直接连接一座守卫的大房间。官员这间小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一个凳子,一对粗制的椅子。
当他们进入房间以后,官员指着一把椅子让埃里克坐下,然后说:“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事。如果你不是来自撒奎纳琉斯军团,你到底从何处来?你又是怎样进入我们国家的?你要来干什么?”
“我来自德意志。”埃里克回答说。
“呸!”官员叫起来,“德意志人是一群野蛮的土著人,而且他们也不说罗马话,比你蹩脚的罗马话更不如。”
“你最近接触到的德意志土著是什么时候?”
“哦,我?我从没接触过他们,但我们的历史学家知道他们,而且知道得很清楚。”
“历史学家最近写过什么有关他们的著作吗?”
“撒奎纳琉斯在自己的书里就提到过他们。”
“撒奎纳琉斯?”埃里克问道,“我想不起听说过有关他们的事。”
“撒奎纳琉斯于罗马839年与德意志野蛮人打过仗。”
“这大概是距今1837年以前,”埃里克提醒他说,“你得承认德意志已经比那时候进步多了!”
“为什么?我们的国家从撒奎纳琉斯的时代起就没什么变化,而他已经死了1800年了。罗马人都没有改变的话,野蛮人怎么可能有什么进步呢!你说你来自德意志,我想你或许是被俘虏到了罗马,从那里学习了文化。但是你的服装却很奇怪,罗马人不穿这样的衣服,我从没听说有地方穿成像你这样的。你继续讲你的故事吧。”
“我父亲是一个非洲的教会医生。”埃里克解释说,“我经常到他那里去,听说了一个关于失落部族的故事。这是一个白人部族,他们居住在威伦瓦兹山的深处,土人传说着许多关于他们的故事。他们说这座山里居住着他们死去的先祖的鬼魂。总之我是来调查这个故事的。我带的人除了刚才那个以外,都很害怕,在我们到达峡谷外面的山坡时,他们都逃走了。我们发现了这个大峡谷,当我们从山崖上下来以后,我们就被俘虏了,并被带到这里来。”
官员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想了一阵说:“或者你说的都是事实。你的衣服和外表也不像撒奎纳琉斯军团的人,而你说话带有特殊的重音,显得非常吃力,显然这并不是你的母语。我会把你的真实情况汇报给皇帝,但是在这之前,我要领你去我叔叔家。他叫塞普蒂默斯·法沃尼乌斯。如果他相信你的故事,他会帮助你,他对瓦里图斯皇帝有相当的影响力。”
“你人挺不错。”埃里克说,“我在这里需要一个朋友,如果罗马帝国的习俗仍然在这里行得通,那么你了解我已经很多了。你是否也可以告诉我一些你的故事?”
“关于我,真的没什么可说的。”官员说,“我的名字叫马里乌斯·勒普斯。我只是瓦里图斯军队里的百夫长。如果你熟知罗马的习惯,你会奇怪为什么一个罗马贵族只在罗马军队中担任一个百夫长。但是就这件事来说,还有其他一些事,我们与罗马的习惯不尽相同。撒奎纳琉斯只允许他的百夫长都是贵族阶级,而从那时起经过了一千多年,在撒奎纳琉斯的军队里,只有贵族才能担任百夫长。”
这时正有一位官员走进屋里来。“这位是阿斯帕尔。”勒普斯大声说,“他来得正好,等他接管大门的时候,我就可以和你到我叔叔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