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壮的朝阳升上了万里无云的天空,召唤八月中旬罗马历祈祷日的来临。烈日俯瞰着空旷竞技场上新耙平的细沙,也无情地照射着把撒奎纳琉斯军团截然分成黑白两部分的人群。
褐色皮肤的工匠和商人穿着他们绣花的束装上衣,彼此抢占大道上有利的荫凉摆设摊位。他们中间穿插着一些来自城外甚至山外的蛮人,炫耀着五光十色的羽饰以及身上光彩夺目的珠宝。他们中间也混杂着一些城中贵族之家的黑人奴仆,穿来走去替主人购物。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苏布拉图斯皇帝登基大典纪念日盛会的召开。
不少贵族在他们的低屋顶上铺好毯子倚坐着,通过树枝叶空隙,观看大街上热闹的情形。可以说撒奎纳琉斯军团所有可看的热闹景象都聚集在这里了。与其说人们是为了祝贺皇帝,不如说是为了自娱自乐和看热闹。
空气里充满了嘈杂的讲话和嘻笑声。沿街叫卖甜食的小贩和贩杂货、小装饰品以及针头线脑的货郎,在拥挤的人群中,推搡着寻找他们的主顾和向前去的路。好像整个撒奎纳琉斯军团的人都同时来到了这里一样,只有从皇宫通向大剧场的大路中央,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士兵清开了一条空无人迹的窄路,以便皇帝和随行的官员们通行。
其实从头几天人们就开始聚集。到了夜晚天凉了,留在路边的人群只好收紧他们的衣衫。大街上聚集的人群,无论白天黑夜总免不了吵吵嚷嚷,最终甚至引起争吵或纠纷,于是有的就被拉进土牢,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给他们发热的头脑降降温。
当清晨降临,夜晚略显平静的人群就又恢复他们白天的精力。首先是一些贵族老爷和贵妇人们,在盛会的游行队伍中乘坐他们装饰华丽的轿子通过,受到人们的欣赏和钦羡。如果他们中谁是众所周知受人尊敬的尊贵者,他将受到群众的欢呼和祝贺。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天气的燥热,群众对轿子经过引起的拥挤,也开始时不时发出不满的嘘声和抱怨。
就在这时,从远处宫殿的方向,响起了军号声。人们一下子像忘掉了他们的疲劳和烦躁,刺耳的音符刺激着他们的情绪,进入预期的兴奋和欢乐。
慢慢地沿着大街走来游行的队伍。队伍最前面的是一队二十人的号兵。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队皇宫的卫队。他们盔帽上的羽饰在空中摇摆,二百多套闪亮的胸甲、长矛和盾牌,反射着阳光,发生耀眼的光芒。他们造成一种威武的气势,大步齐整昂首挺胸地在路两旁观众钦羡的目光中穿行。他们的贵族队长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穿着金碧辉煌并有金锈线的亚麻布笔挺的服装,身上还装佩着耀眼的饰物。
当军队走过之后。路旁观众中响起了地动山摇的欢呼声,实际更像是一种人类的怒吼。这时沿着大道缓缓走来,朝大竞技场方向去的正是皇帝的车驾。他的座驾是一架装饰着金黄和紫色的四轮车,由狮子们在驯狮人的驱赶下前进。
皇帝当然希望路旁观众的喝彩声是为他而发出的。但是,观众的喝彩声究竟是为了皇帝,还是为了锁在皇帝车后那一长串的俘虏,谁都很难判断,因为对于皇帝,这仪式已是撒奎纳琉斯军团的老套路了。但这些囚徒却使观众感到新奇,而且他们约定将在随后的竞技场上进行角力比赛。
对于撒奎纳琉斯军团的民众来说,在他们过去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一个撒奎纳琉斯皇帝在他的庆典中展示过如此值得注意的俘虏群。这里有巴格哥村的村长纳育托,有东部梅里军团的百夫长,在那里他是皇帝的亲侄子。但是更引人注意和同情的是在最近广泛流传近似疯狂的故事中,那个力大无穷、智力超凡、身手敏捷的高大白人,他有着一头蓬乱的黑发和一张穿旧了的豹皮。
带有金色光泽的项圈把他锁在皇帝四轮车驾的后面,稀奇的是他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恐惧或者屈辱的表情。他高视阔步、安逸自然地走在车驾后面,简直像一头狮子和它的同伴们走在一起,沿着撒奎纳琉斯城的大道毫不在意地向前走去。
游行的队伍不停地走向大剧场,人们也发现了除泰山之外引起他们注意的事。这里有巴格哥人的俘虏,锁链锁在脖子上,一个串着一个。他们中有许多高大结实的角斗士,穿着辉煌灿烂的盔甲,他们中不时也夹杂着少数的白人、褐色人,以及来自外面村庄的混血人和黑人。
大约二百人在行进着,他们包括俘虏、判刑的罪犯和职业的角斗士,他们的前后左右都有手执兵刃的兵士。他们的出现直截了当地表示,这些野蛮战斗者的生死都掌握在皇帝手上。
彩车上绘出的是撒奎纳琉斯军团和古罗马帝国的历史长卷。贵族、官员和元老的轿子由牛羊一般的巴格哥人抬着缓步前行。
撒奎纳琉斯皇帝并没有拿马克西姆当展示品。狄莉克塔在她家的屋顶上热切地期盼着她的爱人,然而令她失望的是,这位出身高贵的年轻人没有出现。她知道有的人一旦进入皇帝的土牢,就再没有了消息。目前为止始终没有人告诉她马克西姆的生死,所以她决定陪着母亲到大剧场去看一看比赛。她的心情非常矛盾,害怕看到马克西姆血染黄沙,但又害怕在那里见不到他,那意味着他已被法斯图斯暗中杀害。
人群都聚集在大剧场观看皇帝入场式的壮丽场面,但大部分人却留在他们的座位上等待比赛开始。比赛一到下午就开始,给贵族预留的区域已经坐满了人。
元老迪翁坐在自己的包厢里,靠近皇帝。这里有很好的视野观察竞技场。所有的包厢里都有舒适的坐垫和毛毯,设备良好,为到这里的人提供最舒适的条件。
从来还没有一个皇帝尝试炫耀过这样一个庆典,以极罕见的盛大场面给予他幸运的臣民。但是这一切对于狄莉克塔来说却正好相反,还从来没有一件事像即将举行的竞赛这样引起她的恐惧和憎恶。
以前她对竞技比赛都无动于衷,因为这与她个人的利害不发生任何联系。角斗士和奴隶的竞技对她来说与任何动物之间的厮打没有多少区别,对于那些参与角斗的罪人,她觉得这给了他们一个赎罪的机会,至多引起微弱的同情。
但是今天,她却觉得恐惧,这里的比赛是对她爱人生命和自己幸福的威胁。她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安。她镇定、安详、平静而美丽,等待着皇帝的到场和比赛开始的信号。
苏布拉图斯皇帝终于来了。他就座以后,从剧场的一个入口走出一队由号兵引领的一部分竞技者。他们大部分曾出现于今于上午大街上的游行队伍,现在又增加了一些野兽。他们或被奴隶们牵着,或被引领着走在前面,而一些更凶猛的野兽被装在带轮子的笼中,跟在队伍后面,有狮子、猎豹、一对凶猛的野牛,几只像巨人一样的大猿。
这部分角斗士面向苏布拉图斯站住,聆听皇帝的训示,并许诺胜利者可以得到自由或者报酬。听众以沉闷的低调应对苏布拉图斯的恩典。
狄莉克塔全神贯注地搜寻着台下角斗士的面孔,但始终没有找到马克西姆的踪影。她向前依靠在包厢的前墙上,呼吸急促,心中充满了恐惧的猜想。正在这时,一个人跨进了她家的包厢说:“他不在这里。”
女孩迅速转身朝着进来者,不由得喊道:“法斯图斯!”
她立即追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在这里?”
“那是我的命令。”这个不久前荣升为王子的人回答。
“他死了吗?”狄莉克塔惊恐地问道,“你杀死了他?”
“不!”法斯图斯说,“他安全地在牢房里。”
“那你们要把他怎样?”
“他的命运掌握在你手里。”法斯图斯回答,并继续说道,“放弃他,并且答应做法斯图斯的妻子,我就不会让他参加这次竞赛,他也不会出现在竞技场上。”
“他决不会让你得逞的。”女子斩钉截铁地说。
法斯图斯耸耸肩:“随你的便。但是记住,他的生命是掌握在你手里。”
“只要有刀、剑、匕首和长矛,他就无人能敌。”女子说道,“就算参加角斗,他也会是胜利者。”
“大家都知道皇帝常让赤手空拳的人与狮子格斗。”法斯图斯嘲笑地提醒她说,“这时最有用的武器不就是英勇无畏吗?”
“这简直就是谋杀。”狄莉克塔说。
“这对皇帝的行为是一种很不恰当的说法。”
“不管是不是皇帝,这是一种胆怯、卑鄙的行为。我相信皇帝决不会干这种事,他的儿子会干这种坏事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尖刻的鄙视。
嘴角挂着不满的微笑,法斯图斯站起来。“这不是一个不需深思熟虑就能作出的决定。”他说,“你的答复涉及的不仅是马克西姆,不仅是你和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问道。
“这里面还有迪翁、你母亲,甚至菲蒂斯塔,马克西姆的母亲!”警告后他转身离开了包厢。
比赛在军号的喧闹声、武器的撞击声、野兽的吼叫声以及广大观众的吵嚷中进行着。这种战斗有时在观众中引起高亢的欢呼喝彩,有时又响起低哑的同情声,或不满的嘘声。千百双眼睛盯着竞赛场地不时出现的斑斑血迹,在不少观众看来,这似乎都是寻常事,根本无动于衷。不久这些可怖的痕迹就被新的黄沙覆盖、耙平。人们的同情似乎已经麻木不仁了。
苏布拉图斯皇帝会用较长时间精心安排节目,为的是可以提供贵族和百姓最大的娱乐性,借以提升超越他真实能力的帝国的声望。
一般情况下,容易博起兴趣的是贵族间的争斗,所以苏布拉图斯就计划充分利用卡修斯和麦塔卢斯这两个人。但是要达成这个目的,他认为更有价值的是那个白人,因为这个白蛮人激起了观众很大的兴趣。
为了让泰山尽可能参与多场角斗,苏布拉图斯决定把最危险的人物都保留到本周最后。第一天下午的终场前,泰山发现自己被赤手空拳推进了竞技场,和他同时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杀手。这个人也一块缠腰布和一张豹皮的打扮,和泰山相仿。
卫兵引导他们穿过竞技场停在苏布拉图斯包厢前面的沙地上。在这里竞赛的裁判宣称这是一场徒手比武,最后谁单独留在赛场或者活着就表示他是胜利者。
“土牢的门会一直开着。”竞技裁判宣布,“如果竞技的任何一方自感招架不住,可以回土牢,但是竞赛的奖金就全归另一方。”
观众发出了讥笑声,因为从来没见过这样沉闷不流血的比赛。他们寻求刺激,这显然是一场无聊的比赛。不过也有人在等待,认为这场比赛可能是某种可笑的滑稽戏,没准也会让人大笑一场。因为如果比赛的两者实力相差悬殊,那么差的一方会寻求逃跑,这场比赛就会变成一场前所未有的喜剧。那这时的观众就会为比赛双方喝彩,并更有可能为组织这场比赛的贵族老爷喝倒彩,因为他们觉得这是一场几近滑稽的闹剧。
比赛发出了开始的号令,泰山转身面对那个粗壮的角斗士。只见他敦实有力,肌肉发达,就好像是站立在花岗岩石基上的一尊铜像那样牢实与稳定。泰山甚至觉得自己的块头还略败下风。这人正围着泰山转圈,寻找破绽准备进攻。他皱着眉露出残忍嗜血的样子,好像不用交手,他的对手就会被吓跑。
“那里有门,蛮子!”他用一种低沉的声音叫喊着,并指着远处竞技场的门说,“逃跑吧!趁着你还活着。”
观众这时吼了起来,似在赞赏他的勇气,他这句挑衅的俏皮话颇受人们的欣赏。
他接着又说:“我要彻底把你撕碎,胳膊腿都不留。”观众听了又是一阵兴奋和期待的笑声。
“我在这儿等着你!”泰山镇定地回答说。
“快逃跑吧!”对手声嘶力竭地大声喊叫,接着他低下头,像一头发怒的公牛那样向泰山冲去。
泰山看他冲来,迎上前去,飞身一纵。事情发生得非常迅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对手已经跌倒在地,不停地哼哼乱叫起来。没人看见他用的是何种方法,只有泰山心下了然,自己只不过是使了一记锁喉手而已。
观众看到泰山的对手莫名其妙地躺在地上,不住地哼叫。泰山站在旁边,两手抱在胸前。对手一面在地上挣扎着趔趄,一面晃着脑袋想使自己清醒一下,半晌之后,竟然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不少观众离开坐垫站了起来,他们很快把支持投向泰山,无数只手握起拳头伸出拇指朝着泰山喊道:“加油!加油!干掉他!”
刚刚爬起来站稳的角斗手,东张西望地在寻找泰山,当他终于看到泰山时,嘴里发出愤怒的咆哮,又向泰山冲来,泰山只是轻轻一侧身,躲过他的袭击,从背后又是狠狠地一击,他这次毫无还击之力,扑腾一声重重地跌倒在地。
观众一起欢呼起来,他们都希望泰山彻底地把对手干掉。但是泰山却转向皇帝的包厢,总裁判和苏布拉图斯坐在一起。
“这样还不够吗?”泰山指着地上已经晕过去的角斗士问道。
裁判官摆了摆手说:“大家都要求你杀死他,如果他仍然活着留在竞技场,你就不算胜利者。”
“难道皇帝也要求我杀死一个已经毫无抵抗能力的人吗?”泰山直视着苏布拉图斯的脸问道。
“你已经听到了高贵的裁判官的话了,竞技场里只有你一个活人,才算胜利。”皇帝傲慢地回答说。
“好的!”泰山说,“我会遵守竞争的规则的!但现今的文明世界是不杀俘虏和这样失去知觉的对手的。”他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弯下身去,抓起他对手绵软无力的身体,举过他的头顶高声喊道:“就这样!我曾把你们的皇帝老倌从皇宫举到大街上,然后我就此脱身!”
观众快乐的高声喊叫表明了人们对这件事的评价。苏布拉图斯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话来。他从座位上半站起来,但他究竟想干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而正在这时泰山抓住角斗士的身体用力向上抛了出去,他的身体直接飞过了看台前的短墙,飞进苏布拉图斯的包厢,把刚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半的皇砸了一个跟头跌在地上,角斗士的身体又正好压在他的身上,皇帝成了角斗士身下的一个活肉垫。
“我还活着,而且只有我一个在竞技场,那么按规则我是胜利者了。”然后泰山转身,向正在为刚才那一幕哄笑不止的观众们重复了上面这句话。接着,他在观众的欢呼叫好和鼓掌声中,向通向土牢的剧场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