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剧场的土牢小屋里,人们得不到很好的休息。老鼠和虱子时时搅扰着这里人们的睡眠。白天传来的尽是竞技场上流血的消息。本来与泰山同室居住的有十一个人。可是现在已经出现了三个空位。锁他们的三只铁环已经空了,在墙上随风悠荡,有时碰到墙上发出叮当的声响。像是为不归者敲响的丧钟。每天这里的人都在盘算今天又该轮到谁成为不归者。
其他的人并没有责备泰山的意思,因为永远不回来的人并不是因为泰山的失误,他只是无法找到机会。大家也并不把他的乐观主义看得多么重要。大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在比赛时集体逃亡。大家没有听说过去有人这样做过,将来也未必有这种可能。
“我们知道你是好意。”马克西姆对泰山说,“而我们是当地人,了解得也许比你多一点。”
“什么时间最适合?”卡修斯问道,“差不多有一半武士都埋伏在大剧场里,我们怎样能找到这样的机会?”
“总会有机会的。”泰山提醒他说,“当所有的胜利者都聚集在竞技场上时,我们的机会就来了。我们可以冲进皇帝的包厢,把他拉到竞技场上,用他做人质,我们可以对他进行审讯,我大胆地说,他们会因此给我们自由作交换,放回皇帝。”
“但是我们怎么能够冲进皇帝的包厢?”麦塔卢斯夹进来问道。
“我们可能在一瞬间搭成人梯,就是一个人一个人地弯下腰,一个人踏在另一个人的肩上,就像士兵搭成人梯那样,但一定要迅速,让他们猝不及防,最后就可以进到皇帝的包厢,然后可以把他揪到竞技场上,逼他答应我们的条件。我敢说我们会成功的,尽管我们中也许有人会牺牲,但绝大多数会成功的。”
“我希望你们会幸运。”马克西姆说,“上帝保佑,我相信你们会成功,我希望我能跟你们一起。”
“难道你会不跟我们一起吗?”泰山吃惊地问道。
“我能吗?我会一直被锁在小屋里。显然,他们并不想让我参加比赛!他们留着我有另外的目的。狱卒已经告诉过我,我的名字不在比赛名单上。”
“但是我们必须想法让你和我们一起。”泰山说。
“恐怕没有办法让我和你们一起。”马克西姆边摇头边悲观地说。
“等等!”泰山说,“你曾经领导过大剧场的卫兵,不是吗?”
“是的。”马克西姆回答说。
“那么,你肯定有过小屋的钥匙?”人猿问道。
“是的。”马克西姆说,“而且还有这些锁在墙上的手铐的钥匙。”
“那么它们在哪儿?”泰山问道,“不行,这恐怕不行,你被捉时一定把钥匙交还给他们了。”
“不!没有还给他们。”马克西姆说,“事实上,在我换衣服去参加宴会时,我把它们放在家里了。”
“那么他们后来会去你家找钥匙的。”
“是的,他们去找过,但是他们没有找到。狱卒问过我,我告诉他们在我被捉时,士兵把它从我这里拿走了。事实上我把它们藏到一个稳妥的地方了。而且和我的贵重物品藏在一起。我知道如果我告诉他们钥匙在哪儿,他们会连我的贵重物品一起拿走。”
“好极了!”人猿喊道,“有了这串钥匙我们的问题就解决了。”
“可是你怎样去拿到它们?”马克西姆哭笑不得地说。
“我现在还没想好。”泰山说,“但是我相信只要你没交给他们,我们就有办法拿到它。”
“我们相信,我们一定会自由的。”卡修斯说,“但是相信不等于就会自由。”
他们的谈话突然被沿着走廊走近的士兵打断,一队宫廷卫士来到小屋的外面。狱卒打开了门锁,一个人走了进来,他后面有两个手持火把的人。他是法斯图斯。
他朝房间里扫了一眼说:“马克西姆在哪?”他问道,但没有
人回答他。“啊,你在这儿!”
马克西姆没有理睬他。
“站起来,奴隶们!”法斯图斯傲慢地下令说,“站起来,你们全体,你们怎么敢在皇帝面前这样!”他大叫道。
“猪仔,是最适合你的称号。”马克西姆嘲笑说。
“把他们给我拉起来,用你们的矛杆揍他们!”法斯图斯对他带来的门外的宫廷卫士们说。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大剧场守卫士兵的长官,“砰”的一声把小屋的门关上了,对外面的宫廷卫士喝令说:“向后站!”接着说,“在这里只有皇帝和我有权发号施令,而你现在还不是皇帝。法斯图斯!”
“我总有一天是,”法斯图斯怒气冲冲地说,“到那一天你就该倒霉了。”
“到那一天将是全撒奎纳琉斯军团的人倒霉的日子。”牢狱官员回答说,“你不是有话要对马克西姆说吗?要说什么快说,说完了就请走!”
法斯图斯气得发抖,但是他也知道他现在还没有权力。这里的司令官即典狱长是代表皇帝行使权力的。他也只好转而对马克西姆说道:“我来是邀请我的好友马克西姆参加我的婚礼的。”法斯图斯宣布说,带着嘲笑,他等着回答。但是马克西姆什么也没有说。“你似乎没有什么感觉,马克西姆,”法斯图斯继续说道,“你没有问谁是那位幸福的新娘,你也不想知道谁是未来的撒奎纳琉斯军团的皇后吗?尽管你现在这样,你也不想看到她将坐在未来皇帝的旁边吗?”
马克西姆内心非常镇静,因为他现在已经明白法斯图斯为什么要到土牢的小屋来了。他一点也不想表现出自己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所以,他仍然坐在坚硬的地上背倚着石墙。
“你也不想问一问,我要跟谁结婚,什么时候结婚?”法斯图斯继续说道,“但是我得告诉你,你一定会感兴趣的。是狄莉克塔,是迪翁老参议员的女儿,她不会嫁给一个对皇帝不忠的人或者一个重罪犯。她渴望分享皇帝紫袍的荣耀,比赛后的第二天晚上,狄莉克塔和法斯图斯将在皇宫里结婚。”
说完了这些,他心满意足地等待他刚刚宣布的事的后果,但是他希望看到的马克西姆的懊恼表情,却完全没有出现。这位年轻的贵族显出一种漠不关心的样子,好像法斯图斯根本就不存在,而且小屋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表现出对法斯图斯毫不在意的神情。
马克西姆反转身和麦塔卢斯聊起不相干的事来。这种完全漠视法斯图斯存在的态度惹起法斯图斯控制不住的愤怒。他迈步走上前来,举起手来就要掴马克西姆的脸。但是他走得离泰山太近了,他举起的手还没来得及落下去,冷不防被泰山抓住了他的脚踝,猛一拉,就把他拉翻在地,他杀猪一样地尖叫起来。接着泰山就把他身上带的匕首、佩剑等武器都扯下来扔得远远的。他躺在地上,一面哼哼,一面尖叫他带来的宫廷卫士。
这时站在门口的狱官发话说:“出去!法斯图斯!你在这儿已经惹了许多麻烦。”
“我要让你们对此付出代价。”他一面一瘸一拐地哼哼着向外走一面发狠地说。大家听了,不由得都笑起来。法斯图斯走出门外,一个宫廷士兵才把他扶走了。
人们都走了以后,卡修斯嘿嘿地笑着说:“皇帝?笨猪一个!”
正当小牢房里的人在讨论着,他们给予法斯图斯难堪会有什么后果时,他们看到从走廊的远处,正有一线灯光闪耀着移近。
“我们这里又有客人来了。”麦塔卢斯说道。
“或者是法斯图斯回来骂泰山的吧!”卡修斯猜测说,大家听了都笑起来。
灯光一直顺着走廊走来,但是并没有听到很多士兵的脚步声。
“来的是谁?听不到很多人的脚步声,似乎并没有士兵跟了来。”卡修斯说。
“那么来的肯定不是法斯图斯。”卡修斯继续说。
“也可能是他派了一个刺客来。”马克西姆猜测说。
“那么我们得准备好。”泰山说。
不大一会儿在囚室格栅门外出现了大剧场土牢的狱官,他就是不久前陪法斯图斯来过的那位。他站在来人和室内的囚徒之间。
“爱皮乌斯!”马克西姆叫起来说,“他不是刺客,他是我的好朋友。”
“我不是你身体的刺客,马克西姆,”爱皮乌斯说,“但我实际上是你幸福的刺客。我给你带来了坏消息。”
“你是什么意思,我的朋友?”马克西姆问道。
“法斯图斯在气愤中,告诉我的比告诉你的多。”
“他告诉你些什么?”马克西姆问道。
“他告诉我狄莉克塔答应成为他的妻子,但条件是保全她的父母和你及你的母亲菲蒂斯塔。”
“叫他猪猡,就是要刺伤这只猪猡!”马克西姆气愤地说,“给狄莉克塔带话去,爱皮乌斯,我宁愿死,也不愿看到她嫁给法斯图斯。”
“她知道这些,我的朋友。”爱皮乌斯说,“但是她还得考虑她的父母和你的母亲。”
马克西姆愣了好一会,最后叹了口气说:“我忘记这些了。”他有些抽泣地说:“应该会有什么办法阻止这件事。”
“但他是皇帝的儿子。”爱皮乌斯提醒说,“况且时间也很紧迫了。”
“这我都知道,我都知道!”马克西姆大声叫道,“这太令人厌恶了,这事不该这样。”
“这位官员是你的朋友吗?马克西姆?”泰山忽然插进来问道。
“是的。”马克西姆回答说。
“你完全可以相信他吗?”泰山又追问道。
“以我的生命和我的荣誉担保,他是可信的。”
“那你就告诉他,你的钥匙在哪?而且让他找出来带给你!”人猿说。
马克西姆一下子恍然大悟说:“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他叫道。但是转瞬他又说:“啊不!这样他就会有生命危险。”
“已经是这样了。”爱皮乌斯说,“法斯图斯不会忘记,也不会宽恕我今天来告诉你这些消息的。你是知道的,马克西姆,我是注定也要倒霉的。那么你想要什么钥匙?它们在哪儿?我会找出来拿给你。”
“可能你不知道它们在哪儿!”马克西姆说。
“可是我可以猜,可以找嘛!”爱皮乌斯说。
“你是常到我住的屋子里去的,不是吗?”马克西姆问道,“你记得靠窗有个书架吗?”
“是的。”“第三格的格板背后,有些向墙面倾斜,在书的后面,你能摸到一串钥匙。”
“好的!马克西姆,你一定会得到它们。”官员爱皮乌斯说道。
爱皮乌斯说完就走了。大家一直看着爱皮乌斯的灯光在走廊的尽头消失。
最后一周比赛的最后一天终于来了。嗜血的群众再一次聚集起来,将去经历一场新的前所未有的刺激。观众已经将他们记忆中的一切都消化得干干净净。就像竞技场上已扫清了昨天血污的旧沙,换上了新沙一样。
在最后的时间中,小屋里的人被带到竞技场的入口处一座围墙内。他们生活得还好,因为十二个锁环只空了四个。
马克西姆一个人留在后面。“再见吧!”他说,“今天活着的人就可以得到自由,我们可能彼此再见不到了。祝你们幸运,而且上帝会给你们勇气,使你们的手臂更有力更有技巧。这就是我能说的全部。”
泰山显得有点烦躁地说:“如果你能和我们一起出去,我们还要那串钥匙干什么?”
从这座他们被囚禁的城内,泰山和他们的伙伴们可以听到竞技场和外面看台上人声鼎沸,也可以听到外面的争斗声、呻吟声、喝斥声以及观众的喝彩声、惋惜声,但是他们却看不到外面竞技场地上的情况。
这座围城实际是一间很大的房子,在墙的高处有带格栅的窗子。所以,有时出去两个人,有时出去四个或六个人。但回来的却往往是一个人,两个人,或三个人。也就是说有的人永远都回不来了。这种情况对于那些尚未被叫到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足以令人疯狂的威胁,因为这时的拖延变得让人非常不安。他们中有的人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也有人突然就与同室的人争吵起来,甚至有人想自杀。但是这里有很多守卫士兵,而囚徒们却都是赤手空拳。只有当他们离开这里即将进入竞技场时,才发给他们武器。
这天下午将近结束。麦塔卢斯正与一个斗剑士交手,卡修斯和泰山都听到外面观众的叫喊声。他们听到一阵一阵地喝彩声,这表示比赛的人正进行着一轮一轮技巧或勇敢的战斗。这时外面有时突然出现一阵安静,然后又是大声的呼喊:“加油!加油!”
“大概快完了吧!”卡修斯小声说。
泰山没有回答。他开始喜欢这些人,因为他发现他们勇敢、单纯而且忠诚,所以他内心里对这些参加竞技的人,不由得产生一种对他们生命的关切,尤其对参加竞技的朋友们,但是他却把自己内心的焦虑隐藏得深深的。这时卡修斯却不安地在地上走来走去。人猿泰山站在那里一声不响,两手抱在胸前,注视着门口。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麦塔卢斯走了进来。
卡修斯不由得高兴地叫了起来,跳起来上前拥抱住他的朋友。
就在这时门又甩开了,一个较低级的官员进来说:“快点!”他叫道,“你们所有没出场的人,都参加最后的比赛项目。”
来到大房子外面,有人给了每个人一把剑、匕首、长矛和盾牌,还有一张大麻线织的网。每个人都拿到这样一份装备。就这样他们被推向竞技场。所有一周来没有上场的或竞争后生存下来的都在这儿,有一百多人。
他们被分成对等的两组,一组肩上系一根红带,一组肩上系一根白带。
泰山是在红带的一组,这一组还有他的新旧朋友,有卡修斯、麦塔卢斯、鲁可迪、玛平古、奥冈约等人。
“他们这是要我们干什么?”泰山问卡修斯说。
“红方要和白方战斗,直到红方把白方杀光,或者是白方把红方杀光为止。”
“他们是想看到一方的血都流光才感到满足?!”泰山说。
“他们也许还会有别的花样,他们可能永远不会满足。”麦塔卢斯说。
泰山脸上带着微笑,考虑手中的武器,他将用它们来防卫自己。“矛”他是很熟悉的,因为他和他的瓦齐里武士们用它已用得十分熟练了。至于匕首,他使用起来更是得心应手。猎刀,则是他父亲曾经留给他的防身武器,只是如今却是久违了。西班牙弯刀,他感到与其说是不利的因素,毋宁说是一种累赘。只有那张网,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玩具或工具,而绝非一种武器。他很想扔掉他的盾牌,因为他不喜欢盾牌,但是他以前确实用过它们,尤其当他和他的瓦齐里人一道与别的部族作战的时候。而且当时他确实感到用它对付他的对手曾经是很有用的一种防御武器,所以他留下了它。现在他和其他的红色带子的人一道向白方阵线冲去。泰山曾经预先告诫他这一方的人,第一次攻击要尽可能多地消灭对手。这一告诫他传告给他这一方的每个人,并且告诉他们一旦消灭了一个对手,就要立刻转向帮助距自己最近的红方的一个人,或者立刻帮助最近的处境危险的人。
当两方的阵线逐渐接近,每个人都选定了迎面而来的对手。泰山发现自己对面是一个来自城外乡村的武士。在双方的队伍中,有的人很激动或勇气十足,而有的人则胆怯落后,畏缩迟疑。泰山的对手正挥舞一根长矛冲上来。这时泰山和对方的武士都几乎同时投掷出他们的长矛,泰山的投掷是那样的有力、那样的准确,以至于长矛不但戳穿了盾牌,并且直接戳进了对方的心脏,而对方的长矛则被泰山挡开了。
现在对方已经有两人倒下了。一个被杀,一个受伤。此时大剧场人声嘈杂。泰山很快去帮助他这一方的其他的人,但是另一个白方的人,当他打败一个红方的人后,也来应战泰山。泰山对那张网,一直觉得全无作用,现在却把它朝一个正要与红方的人战斗的人扔了过去。这个人大概是一个经过训练的人,泰山以为这是一个用出全力和机敏才能战胜的对手。
这个人并没有任何急促的行动,相反,却表现出谨慎行事。他并不鲁莽,而是时时要保全自己的生命。他要摸清泰山的路数,但泰山并没有什么路数。对手毫不顾及场外的叫嚣和嘲弄,他很快就发现泰山似乎正处处在使用防守战术。但泰山究竟是摸清了对手,还是为以后看准机会再发起突然的进攻,这个角斗士一时还猜不出。他只知道要特别小心。
他通过自己用盾牌的技术,逐渐了解泰山使用刀的路数。这位角斗士是一个高手,所以他耐心地等待泰山的失误,但是泰山从来就不讲什么招数和架式,特别是与这个角斗士相比,他只是等待一个对他幸运的进攻机会,以便战胜这个机警而且技术高超的刀客,然而这个角斗士却一直没露出任何漏洞。泰山这时也希望自己的一方能有人来帮助他,就在这时,冷不防一张网从后面落到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