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本扎得在营地里等了三天,但并没有像弗朱安向他报告的那样,有加拉向导来领他们到山谷里去。因此,他派弗朱安再去催促巴顿多酋长快点来,除了急于得到财宝以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还存在着对人猿泰山的恐惧。伊本扎得认为,泰山总有一天会回来惩罚他的。
他估计,自己可能已经走出泰山管辖的区域了,但同时他也知道,所谓疆土的界限,是非常模糊的,他没法确认自己已经走到了安全的地界。他预感到泰山一定会等他回来,而当他回来时,又必须再穿过泰山的辖区。为了躲开泰山,他准备在回程时不再向西走,而向北走,他一定要重新找到那条向北的路,也就是当初他从沙漠地带走过来的路。
此时,在大帐篷前庭的地毯上坐着许多人,有伊本扎得和他的兄弟托洛格、法德和斯廷保,还有一些其他的阿拉伯人。他们正在谈论着为什么巴顿多至今还没有派向导来。他们担心会不会有什么背信的行为,因为很明显,这位酋长是在调集周围村庄的武士。尽管弗朱安曾向他的阿拉伯主人保证过,巴顿多即使调集武士,也决不是用来对付阿拉伯人的。只要伊本扎得遵守原来的约定,不抢劫他们,他们就决不会这样做。可是伊本扎得和他的亲信们,都认为加拉人的行动包含着某种危险。
阿蒂亚正忙于家务,她如今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爱笑爱唱了,因为她心里总是为她的爱人感到沉重。她听到了前帐的那些谈话,但这引不起她什么兴趣。有时,她的眼睛从前后帐之间的帐幔边上,瞟一眼前帐的人,当她看到法德时,两眼里总是充满了憎恶的火焰。
这一次,她偶然看了法德一眼,发现法德突然看着帐外的某处,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并且喊叫了起来:“老天!伊本扎得,看哪!”
和别人一样,阿蒂亚也向法德指的方向看去,她也不由得小声惊叫起来。而外帐的那些男人,有的嘴里低声咕噜着、咒骂着,有的却惊叫起来。
原来,这时正有一个大汉,大步穿过营地,径直向大帐走来,他全身褐色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都发了光亮。他肩膀上斜挂着一捆用长纤维拧成的长绳,手里拿着一根长矛,腰里挎着箭袋和腰刀,背上还背着一个椭圆形的盾牌。
伊本扎得看清了来人,不由得叫了出来:“人猿泰山!该死的,他怎么又来了?”
托洛格小声说:“他一定把他的黑武士藏在丛林里什么地方了,否则他不敢一个人闯进贝都因人的营地里来。”
伊本扎得很不高兴看到泰山突然来临,他又无可奈何。泰山越走越近,一会儿的工夫已经来到帐前,他环顾了一下所有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在斯廷保身上,问道:“布莱克在哪里?”
斯廷保咕噜着说:“你应该知道,你怎么反问我?”
“自从你和他分手后,又见过他没有?”
“没有!”
泰山又追问了一句:“你说的是真话吗?”
“我说的当然是真话。”
泰山听完后,转身向伊本扎得说:“你对我撒了谎!你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正当的交易活动,你是想找到一个城堡,并且想在那里进行劫掠,你要抢那里的财宝和妇女!”
伊本扎得马上喊了起来:“这才是撒谎!不管是谁告诉你的,这都是谎话。”
泰山镇定地回答说:“不!我决不认为告诉我的人是在撒谎。告诉我这话的人,是一个诚实的年轻人。”
伊本扎得急不可耐地问道:“他是谁?”
“他的名字叫赞得。”
阿蒂亚听到这个名字,立即兴奋而感兴趣起来。
泰山继续说:“他告诉了我所有的这些事,还跟我说了许多别的事。”
伊本扎得很不高兴地问道:“他还告诉了你一些什么事?异教徒?”
泰山高声回答说:“他说有一个人偷了他的火枪,企图杀死你,伊本扎得,却嫁祸于他。”
法德不由得慌张起来,赶紧插进来说:“这是撒谎,就像他告诉你所有的事一样。”
伊本扎得听了这话,却坐在那里沉思起来,只见他双眉紧锁,脸色阴沉,后来他抬起头来,带着一副装出来的笑容,对泰山
说:“看来,你轻信了这个年轻人,以为他告诉你的话都是真话,其实很荒唐,就像他以为应该杀死酋长一样荒唐。他的脑子素来有病,但是我从来不认为他有多危险,所以从不提防他。”
伊本扎得接着振振有词地说下去:“他欺骗了你,人猿泰山!我可以让我这儿所有的人作证,还有这位外教人斯廷保先生,他对我也是友好的,包括他在内,大家都可以证明此事。现在,我正遵守着你的吩咐,准备离开你的辖区,不然,我为什么要向北走呢?我正是要回我自己的土地上去呀!”
泰山反问道:“既然你说你遵守我的吩咐,那我就要问你了,你为什么把我抓起来?而且派了你的兄弟晚上来杀我?这都怎么解释?”
酋长赶紧狡辩说:“这你可冤枉我伊本扎得了,我是派我兄弟去割断捆绑你的皮条,好让你恢复自由,你却误解他要去杀你。后来就来了一只大象,把你带走了。”
泰山马上发出了质问:“照你这么说,好,那我问你,为什么你兄弟举起刀来的时候,却喊着‘去死吧!异教徒!’难道一个人喊着这些话的时候,他是来表示仁爱的吗?”
托洛格听着牵涉到自己了,赶紧支吾地说:“那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泰山严肃地说:“我现在又来到这儿了,这可不是开玩笑,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瓦齐里武士们,也正向这里走来,我们将一起看着你们上路,回你们的沙漠国土上去。”
伊本扎得赶快随声附和说:“这太好了,这正是我们希望的,请你问问这位异教徒先生,我说的是不是实话。我们已经迷了路,有你们来护送我们回去,这真是再好也不过的事了。而且,我们现在正处在加拉战士包围之中,他们的村长正在集中武士,看形势,我们可能很快就要受到他们的攻击了。”说到这里,他转向斯廷保,希望得到他的肯定,说:“我说的不都是真话吗?异教徒先生?”
斯廷保马上答道:“是的,他说的都是实话。”
泰山问道:“你们真的要离开这里吗?不再在我的丛林里逗留了吗?不过,我要留在这里看着你们动身,你们明天就要走!在明天以前,你们必须给我安排一顶帐篷。今后不许说了不算,不准再有别的不诚实的行为了。”
伊本扎得赶紧保证说:“这你无需担心,我一定做到。”然后他转脸向大帐里面,对内室的妇女们大声说:“希儿法!阿蒂亚!去把赞得留下的那顶帐篷收拾一下,给这位丛林酋长老爷住。”
按照伊本扎得的吩咐,在距离酋长大帐不远的地方,两个妇女架起一顶黑色的帐篷,这就是准备给泰山住的,原来赞得的那顶帐篷。当主杆竖起来,阿蒂亚把它四周的拉索和桩子钉到地上以后,希儿法就回大帐****的家务活去了,把她的女儿阿蒂亚留在那里整理四面的帐幕。
当希儿法走远后,阿蒂亚走到泰山面前轻声说:“喂,异教徒先生!你见到过我的赞得了吗?他安全吗?”
“我把他留在一个村子里了。那里的村长会照看他的,直到你们的人回国经过那里的时候,他就能找到你们,和你们一起回去。现在,他很安全也很健康。”
那姑娘请求说:“请多告诉我一些有关他的事,异教徒先生!因为我心里渴望知道他的事。你是怎么遇见他的?当时在什么地方?”
泰山回答说:“他的老马被狮子拖走了,狮子几乎把你的爱人吃掉,我恰巧遇上,就把狮子杀死了。然后我把赞得送到一个村子里,这个村子的村长,正好是我的朋友。我知道赞得一个人是无法徒步安全地走出丛林的。我本来想让村子里的人送他走,但他要等你回来,一块儿回沙漠国土去。因此我同意他留在村子里。大概几个礼拜以后你就可以见到你的爱人了。”
阿蒂亚听着,眼泪从她的长睫毛下流了出来,这是快乐和感激的眼泪。她抓住泰山的手,一面吻着,一面喃喃地说:“你给了我生存的快乐,异教徒先生,因为你救了我的爱人,把他从危险中还给了我。”
这天晚上,弗朱安走过他主人的大帐时,看见伊本扎得和托洛格正坐在地毯上,在一块儿低声说着什么悄悄话。弗朱安深深了解这两个人,心里都没有什么好念头,不知道他们又在计划什么鬼点子。
在大帐的内室里,阿蒂亚正绻缩着身体,躺在睡席上,但是她无法入睡,她正在偷听父亲和叔叔的小声谈话。
只听到伊本扎得很坚定地说:“我们一定得把他赶走。”
托洛格却提出不同的意见,说:“但是他的瓦齐里人就要来了,如果他们发现泰山不在这里,我们怎么说呢?他们不会相信我们的,不管我们怎么解释,他们都会袭击我们。我听说他们可都是很可怕的武士。”
伊本扎得似乎有点生气了,只听他气哼哼地说:“该死的!如果他留在这儿,我们什么事也干不成,只好空手回去,白来一趟。”
托洛格担心这次又派他去,赶紧说:“你要是还派我去干,那么你就错了,兄长!我干过一次,已经足够了。”
伊本扎得说:“这次我不打算让你去,我还没想好,但我们总会找到办法的。难道除了我们两个人之外,就再没有人想摆脱这个自称是泰山的异教徒了吗?”尽管伊本扎得好像还没打好主意,在向托洛格要办法,其实在他老谋深算的心里,早已胸有成竹了。
托洛格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声说:“我想出来了,在咱们这儿住着的那个异教徒,他也恨泰山!”
伊本扎得拍了一下手,点头说:“你这次可算说到点子上了,兄弟!”
托洛格提醒伊本扎得说:“可是,你别忘了,现在我们对他可仍负有责任啊!”
伊本扎得斩钉截铁地说:“只要把他干掉,管那么多呢!如果我们现在不干掉他,等明天巴顿多派的向导来了,那个丛林酋长肯定知道我们对他撒了谎,那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不成!我们必须现在把他干掉,就在今天晚上!”
托洛格问道:“好吧,我们具体该怎么办呢?”
伊本扎得一边搓着两只手,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说:“好好听着,兄弟!我已经想好一个计划了……”其实,他不该那么得意,因为阿蒂亚正在聚精会神地听他们的谈话。如果伊本扎得脑后有两只眼睛,能看到那静静伏在身后帐幕下面的苗条身影的话,恐怕此时他就笑不出来了。
托洛格却催促他说:“说呀,伊本扎得,告诉我你的计划。”
“好吧!我们大家都知道,异教徒斯廷保也憎恨丛林酋长,斯廷保曾不止一次大声地表明过他这个想法,而且是在我们大帐里,当着众人的面。”
“你想派斯廷保去杀人猿泰山吗?”
伊本扎得承认说:“你猜得很对。”
托洛格这次又表示了不同的意见:“但是,怎么能摆脱我们的责任呢?他是在你的命令之下,而且是在你的帐篷里被杀死的呀!”
“等等,我不会明明白白地下令叫一个异教徒去杀另一个异教徒,我只是暗示他去干。当他真干了之后,我会装作勃然大怒,震怒于谋杀竟发生在我的营地里的样子,为了表明我的信誉,我会命令把谋杀者就地处决。这样一来,我们不是一箭双雕了吗?一下把这两个异教狗干净利落地全都干掉,在瓦齐里武士面前,也证明了我们确实是他们酋长的朋友。甚至在瓦齐里武士到来时,我们可以装着号啕大哭,表现出极度悲伤的样子。”
托洛格听了,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啧啧地称赞道:“安拉会赞赏我有这么聪明的哥哥!”
伊本扎得得意地下指示说:“那么,现在就去招呼那个异教徒斯廷保到这儿来吧!只让他一个人来,你先不忙进来,等我把想法告诉他,让他去执行之后,你再到我的大帐里来,咱们好商量下一步怎么进行。”
阿蒂亚在睡席上,父亲和叔叔商议的可怕计划她都听见了,吓得浑身发抖。当托洛格走出大帐时,他并没有发觉,一个苗条的身影尾随在他身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斯廷保被托洛格小心地招呼出法德的帐篷后,在黑暗中悄悄地向伊本扎得的大帐走去。他来到大帐前,伊本扎得正等着他。
伊本扎得见斯廷保进来,招呼他说:“坐下,异教徒先生!”
斯廷保粗野地问道:“有什么大事,你三更半夜把我叫起来?”
伊本扎得说道:“我和人猿泰山谈过了,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而他并不是,所以我打发人叫你来,好告诉你他打算怎么对付你。他干涉我的全部计划,而且要把我从这里赶走。但他所有这些计划,比起对付你的手段,都算不了什么了。”
斯廷保问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他凭什么总要插手干涉别人的事?”
伊本扎得问道:“你不喜欢他吗?”
斯廷保咕噜着说:“我凭哪一点该喜欢他?”说完之后还骂了一句脏话。
伊本扎得神神秘秘地说:“我要是把一些事告诉你,你会更不喜欢他呢!”
“那么,就告诉我吧!”
伊本扎得说:“他说,你杀死了和你一块儿的黑人。因此,泰山明天要处死你。”
斯廷保又急又怒地吼道:“嗯?什么?杀我?他凭什么可以这样干?他是什么人?一个罗马暴君吗?”
伊本扎得坚持地说:“不管怎么说,泰山这个人既然说了,他就一定会去那么干,他在这里是非常有权威的,没有人会怀疑这个丛林酋长的力量。所以,我相信,他明天一定会杀死你。”
斯廷保这时已经吓得打起战来,说:“可是,你不能让他这么干啊,是吧?伊本扎得!在你的营地里,你不能让他这样随心所欲啊!”
伊本扎得举起一只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说:“你说,我能怎么办呢?如果惹恼了他,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被吓坏了的斯廷保,几乎要哭起来了:“你能!你能!你肯定能做点什么。”
伊本扎得小声说:“没有人能做得了什么,除非你自己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泰山正在他帐篷里睡觉,你不是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吗?”
斯廷保明白了伊本扎得的意思,小声喃喃地说:“我可从来没用匕首杀过人。”
酋长冷冷地提醒他说:“可是,你也从来没有被别人杀过吧?要么,今天晚上你杀死他,要么,等明天他杀死你,事情就是这样明明白白地摆着的。”
斯廷保像被逼到墙角上了,倒抽了一口冷气说:“上帝!”
伊本扎得站起身来说:“现在夜已经很深了,我得去睡觉了。事情我已经跟你说明白,至于究竟该怎么做,就是你自己的事了。”说完他就转身回他大帐的内室去了。
这时,被吓坏了的斯廷保,脚步踉跄地向黑暗中走去。有好一会儿,他犹豫不定,最后,他悄然无声地趴在地上,慢慢地穿过黑暗,向人猿泰山的那座帐篷爬去。
但是在斯廷保的前面,阿蒂亚正向泰山的帐篷跑去,她要去给泰山送信,因为泰山曾经从狮子的獠牙底下救出过她心爱的人。她几乎就要到她白天刚刚支起来的那顶帐篷跟前,忽然从另一顶帐篷里窜出来一个黑影,从后面把她拦腰抱住,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后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想到哪里去?”阿蒂亚一下子就听出这是她叔叔的声音。不过托洛格没等她回答,就说道:“你是要跑去警告那个异教徒,是不是?就因为他对你的情人很好,是不是?回到你父亲的大帐去!如果泰山知道了有人要杀他,那咱们大家都完了。滚!回你爸的大帐去!”然后,他把阿蒂亚向她刚才跑来的方向,猛力地一推。
这时,托洛格的嘴角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他认为自己没费什么力量,就挫败了侄女的企图,而且,他认为这是安拉给他的一次绝好的机会,让他正好在这个位置上挡住了她的去路,从而使他们大家都免于一次毁灭性的灾难。但是,就在他摸着嘴上的短胡子,在黑暗中洋洋得意地微笑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从背后抓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卡住了他的喉咙,他一声也没发出来,就被拖走了。
斯廷保头上一直冒着冷汗,战战兢兢地抓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穿过黑暗,向泰山的帐篷走去。他是个脾气很坏的人,粗暴却又胆小,现在,他并不情愿做犯罪的事。他浑身的每一根肌肉都处于紧张状态。他决不想去杀人,可他现在走投无路,眼前面临着死亡,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逃生了。
他悄悄溜进人猿泰山的帐篷,准备去****必须完成的大事。现在的他,已经成为一个危险可怕的家伙。他慢慢地向前爬过去,向着他要刺杀的,正躺在黑暗中的睡席上、披着阿拉伯长袍的身影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