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酋长巴顿多的村子里,那天晚上举行了一场庆祝会,庆祝乌拉拉的归来。这次庆祝会很隆重,杀了一只山羊和许多只鸡,还有用木薯粉做的面包和烤饼之类的食物。当然,席上少不了土制的啤酒,还有水果等等,在这个村落里,可吃的东西几乎说是应有尽有了。庆祝会除了吃的、喝的之外,还有音乐和舞蹈。整个村子都狂欢起来了,村民就这样一直闹到第二天早晨,才到睡席上躺下睡觉,以至于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弗朱安才有机会找到酋长巴顿多,和他去谈自己觉得必须谈的严重的事情。
弗朱安是在村长的小屋外,阴凉的墙边找到巴顿多的。这位老村长还因昨夜自酿酒喝多了,而处在半清醒的状态中。
弗朱安郑重地开口说:“巴顿多村长,我必须得跟你谈一谈,我要说的是有关那些沙漠人的事。”
巴顿多点点头,表示他同意了,尽管他的头还在疼。
弗朱安说:“昨天你说过,你会领他们到禁地峡谷的入口处,这意思就是说,你不会跟他们打仗,是吗?”
巴顿多回答说:“如果他们仅只是要求领他们到禁地峡谷的入口处,再没有别的事,我们无需跟他们打仗。”
弗朱安不解地问:“老村长,你不是在跟我打什么哑谜吧?”
老村长停了一会儿,郑重地说:“听着,乌拉拉!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被人偷走了,离开家乡的时候,你还很小,所以有许多事你不知道,而且有些人和事,恐怕你也忘记了。其实进入禁地峡谷并不难,尤其是从北面。许多加拉人都知道怎么样从北面的通道翻过去,或者穿过大十字前面的通道,然后找到南面的入口处。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进入禁地峡谷,这几乎是所有加拉人都知道的。然而所有的加拉人还知道一点,那就是:只要进了禁地口,从来没有人再从谷里走出来。”
弗朱安迷惑不解了,问道:“巴顿多村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既然有两条路能进去,那么,就一定有两条路能出来啊。”
酋长非常肯定地说:“不,没有出来的路。人们能记得的和流传下来的传说,我们的父辈,或者父辈的父辈,都知道有人曾进过禁地峡谷,而且大家也都记得,凡是进去的人,没有一个出来过。”
弗朱安追问:“为什么他们走不出来,他们不能原路而回吗?”
巴顿多摇摇头说:“谁知道呢?没有一个人出来过,我们连他们的死活都不知道,怎么能知道谷里的详细情况呢?”
弗朱安问:“那么,住在峡谷里的是些什么人?”
酋长说:“傻孩子,这还用问?这事当然没人知道,因为凡是进去的人,没有人能回来,谁能说出真相呢?有的人猜测,里面住着的可能是死亡的幽灵,也有人说,那里面住着的是豹人。总之,没有人知道真相。”
停了一会儿,巴顿多又说:“乌拉拉,我主张你去告诉那些沙漠人的头儿,我们可以领他们到峡谷的入口处。我们这样做,无需和他们发生战斗,而且我们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今后再也不会受到他们的骚扰。”巴顿多说到这里,不由得大笑起来。
弗朱安有点不安地问道:“那么,你会派一个向导,和我一同领贝都因人到峡谷去吗?”
酋长回答说:“不!你到了他们那里,告诉他们,我们三天以后到。在这期间,我们有充分的时间,从别的村子召集起许多战士,因为我根本不相信那些沙漠人,我必须有足够的后备力量,监视他们穿过我们的地区。另外,你告诉那些沙漠人的头儿,我们领他们进峡谷,不能白领,是要报酬的,报酬就是要求他们在进峡谷之前,把所有从我们加拉人这里俘虏去的奴隶,统统释放回来。”
弗朱安说:“恐怕伊本扎得不会答应这个条件。”
巴顿多气愤地说:“跟他好说,他可能不会答应,可是当他们发现已经被加拉武士包围起来以后,我敢说他们会答应的。”
就这样,这位加拉人的奴隶弗朱安,又回到了伊本扎得那里,向他的旧主人报告了他从老酋长那里带来的消息。只是没说进入禁区峡谷之后再也出不来的事。
伊本扎得起初拒绝释放奴隶,后来弗朱安告诉他,除了他答应这个条件,巴顿多绝不会领他到峡谷的入口处。而且他不答应释放过去捉来的加拉奴隶,也会招致加拉人的敌对行动。伊本扎得权衡轻重,考虑再三,最后还是答应了这个条件。不过在他内心,却还做着另外的打算。他相信在实现诺言之前,他会想出一个圆满的爽约办法。
弗朱安对于背叛贝都因人心里总有几分不安,他不喜欢贝都因人,但觉得阿蒂亚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把她也送上不归路,似乎有点不应该。但弗朱安又是一个天生的宿命论者,他总是用命运来宽慰自己,不论事情如何发生、发展,他都认为这是命中注定的。
伊本扎得正在等待的时候,也正是巴顿多召集武士向他这里集中的时候,人猿泰山正好来到有着许多光滑的大圆石的水池边,他已经追踪上了贝都因人的足迹。
泰山从黑人那里已经知道了年轻的美国人布莱克迷失在了丛林里,尽管他们同样也再没有见过斯廷保,但是他是朝海岸的方向走去的,所以泰山相信在阿拉伯人手里的,不会是斯廷保,一定是布莱克。
尽管如此,泰山并不担心布莱克有什么性命危险,因为贝都因人贪图赎金,不会轻易杀人。泰山也无需躲闪、掩盖他跟踪伊本扎得的足迹。
有两个人正坐在各自粗糙的凳子上,他们中间隔着一张粗糙的桌子,桌上放着一盏油灯,油灯的灯芯发出微弱的光亮,它映照出的影子,在石块筑成的墙上,显出巨大而怪异的样子。
通过一个狭窄而没有玻璃的窗子,夜风吹了进来,使得桌上的灯光摇曳不定,一会儿摆向这边,一会儿又摆向另一边。桌上放着一个画满了方格的棋盘,棋盘上摆着几枚棋子。
其中的一个人说道:“该你走了,查理!今晚上你下棋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怎么了?心里有什么心事吗?”
另一个人回答说:“我在考虑明天的事呢,詹姆斯!我心里没法不感到沉重!”
布莱克问道:“为什么?”
长官查理说:“马路德在尼玛,算不上是个好的击剑手,但是……”说到这儿,他犹豫了。
“我可是最坏的。”布莱克接上他没说完的话,把他的意思补充下去,然后大笑起来。
查理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然后只好微笑着说:“你老是开玩笑,就是面对死亡,你也不在乎。”停了一会儿,他继续说,“处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难道你对什么人都是这样说话?”
布莱克没有正面回答他,却提醒他说:“该你走了,查理!”
查理终于忍不住了,说:“你必须要注意!在用盾牌挡他的剑时,万不可同时也挡住自己的眼睛,詹姆斯!要紧紧盯住他的眼睛,直到看出他要攻击你的什么地方。要用好你的盾牌,挡住他的剑,他的眼睛往往会告诉你,他的剑将向什么地方砍去。因为我常和他在一起练习比武,所以才熟悉他的剑路。”
布莱克说:“可是他始终也没能把你杀死啊!”
“嘿!你怎么这样看问题?我们那只是练习,但是明天就不一样了。因为马路德一心想要你死,明天将会是一场生死之争,我的朋友!你还不明白吗?他要用血来洗刷你对他的冒犯。”
布莱克问道:“他就是为这个要杀死我吗?那我要向全世界宣布,他可真是个小气的无赖!”
“不!要只为这点事,他至多给你放点血也就算了,他还有更重要的理由要和你拼命。”
布莱克大惑不解地问:“另外?另外的什么理由?我什么地方还得罪过他?我和他,总共也没说上过十句话。”
“吃醋。”
布莱克吃惊地问道:“吃醋?吃谁的醋?”
查理说:“他想和闺娜塔公主结婚,可是他已经注意了你用什么眼光看着公主!”
“胡扯!”布莱克不由得喊起来,跟着,他的脸也红了。
查理坚持说:“哪里话!他可不是唯一的一个注意到你这种表情的人。”
“你瞎猜!”布莱克打断了他的话说。
查理说:“总是有许多人喜欢看公主,应该承认,她确实是无比美丽的,可是……”
布莱克不由得质问说:“对了,你也承认,许多人都爱看公主,难道马路德能把这些人都杀了吗?”
“当然不会这样,因为公主对他们都不屑一顾,而她对你的态度可不同。”
布莱克听了,仰身大笑说:“现在我可知道你们为什么瞎猜了。”接着他大声说,“我承认,我承认公主是一位甜美的小可人儿,但是说实话,先生们,公主对我也同样不屑一顾。”
“得了吧!你这个说外方口音的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詹姆斯!但是你无论如何辩解,是骗不过我的。你在比武训练的时候,公主的眼睛可一直是盯着你的,而且你看她的眼神就像一个宠物看着它的主人,充满着爱慕的神色。”
“去你的吧!说你的瞎话吧!”
查理认真地说:“你别这样一味地不承认,正因为我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我知道,马路德非把你淘汰出局不可,也正因为我深知这一点,才感到悲哀。跟你说老实话,我非常喜欢你,我的朋友!”
布莱克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另一边,站在查理的面前说:“查理,你是一位非常好的老师。”他把一只手放在查理的肩上,热情地说:“但是你不要担心,现在我还没有死。我自己也知道在用剑上,我显得有点笨,但是,就在过去这几天里,我已经尽可能学了很多招,我觉得,我会让马路德长官大吃一惊的。”
“你的勇气和你超乎寻常的自信会使你走得太远,詹姆斯!剑术,毕竟不是一两天就能练熟的。这也就是马路德比你占先的地方。”
这时布莱克把谈话岔到另一个话题上去了:“那么闺娜塔公主对马路德将来提出的求婚,会中意吗?”
“为什么不呢?马路德是一个有权势的武士,他有一座自己的大城堡,有许多马匹和侍从。此外还有十几个武士跟着他,他足有百十名兵士。”
布莱克问道:“难道这里还会有武士拥有自己的城堡、侍从或下属吗?”
查理回答说:“这样的武士,这里恐怕有二十多位呢!”
“他们都住在哥伯瑞城堡附近吗?”
查理解释说:“都在山脚下,距哥伯瑞城堡大约九英里,分布在哥伯瑞城堡的各个方向。”
布莱克问道:“在这样一个大山谷中,再没有住着别的什么人吗?”
查理反问他:“你听人提到过鲍汉吗?”
“是的,经常听到,他是谁?”
“他自称皇帝或国王,但我们都不把他当成国王。他有他的部下,住在大峡谷的对面。他们的人数大约与我们相当,我们经常和他们发生战争。”
布莱克问道:“可是我还听到别的说法,说有一场规模很大的锦标赛,现在武士们进行训练正是为了参加比赛。我想,鲍汉和他的武士们也会参加吧?”
查理说:“是的,他们也参加,每年一次,都是在开斋节后第一个星期日举行。每次大约要举行三天。这件事还是在很远的古时候,在先锋和后卫两部分人通过休战协定时,规定下来的一种马上比武赛事。举行的地点,头一年如果在尼玛城前面的平原上,下一年就一定在圣墓城前的平原上。”
布莱克好奇地问道:“你刚才说先锋和后卫,这是什么意思?”
查理说道:“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尼玛城的武士了,就应该知道这些事。”
布莱克见他没有正面回答,就说:“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个大山谷里还有这么多怪事?”
查理严肃地说:“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好好听着。为了说清这件事,我们必须从头说起。”说着,他从柜橱里拿出一个大肚酒瓶和两只高脚杯来,然后倒了两杯红酒,把自己那杯一口喝干,继续说道:“我的老祖先查理一世,是从西西里岛出航的,他在1191年春天带着他庞大的部队到了阿克。在那里,他和法王菲利浦·奥古斯都会合,共同从撒拉逊人手中夺回圣地。但查理中途因征服塞浦路斯和他邪恶的暴君耽搁了行程,这个家伙因侮辱查理一世的未婚妻贝伦葛利亚,查理与他恶战了一场。
“但是当他们再次启航驶向阿克时,他们的船上多了好些塞浦路斯妇女,这是因为有些士兵喜欢她们,就把她们改扮成士兵的样子,藏在船上了。正因为这样,使得两条大船航行迟缓,偏巧又遇上了暴风雨,把他们吹到了非洲海岸,结果,他们的船触礁沉没了,他们只好登岸。
“就这样,本来是要到耶路撒冷去的,最后却走到这座大山谷里来了。于是鲍汉就宣布这里就是圣墓所在地,十字军东征也就这样结束了。他们的十字是所有十字军东征战士们的标志,本来是在胸前的,只有完成了任务,才能移到背后,因为鲍汉宣布他们已完成了东征任务,找到了圣墓山谷,所以他们就把胸前的十字移到背后,准备返回家乡了。
“但是哥伯瑞坚持这里不是圣墓,十字军东征的任务并没完成,所以,他和他的所有武士、随从都仍旧把十字放在胸前,并且建造了一座城市和一个坚固的大城堡,挡住了进出山谷的道路,这样,鲍汉和他的人马就被挡在山谷里,无法回到英国去了,直到他们真正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为止。
“于是鲍汉穿过山谷,在相反的一方也建起了一座大城堡,以阻止哥伯瑞向真正的圣墓所在地前进。从此以后,鲍汉的后裔七个半世纪以来,坚决阻止哥伯瑞的人向他们那个方向前进,而哥伯瑞的后裔,也阻止鲍汉的后裔返回英国去,以免使武士精神蒙羞。
“哥伯瑞以亲王的称号自居,鲍汉也把王的称号一代代传下去。这么多年来,哥伯瑞的人一直把十字架的标志放在胸前,自称是先锋,而鲍汉人则把十字架放在背后,当然他们也就自称是后卫了。”
布莱克听完了查理讲的这一大段前因后果之后,问道:“那么,你也仍坚持前进去解放圣地吗?”
查理坚定地回答说:“那当然了。后卫人也坚持要返回英格兰去,不过,很久以来,我国双方都明白,各自的愿望是很难实现的。因为我们是处在众多的撒拉逊人的层层包围之中,他们的人数,要比我们多得多。”
查理最后问布莱克:“你认为我们留在这里,处于敌人重兵包围之下,是明智的吗?”
布莱克思考了一下回答说:“好!我跟你说说我的看法,你肯定会大吃一惊。我认为你们不论骑着马冲进耶路撒冷,或者返回伦敦,其结果都是一样的。总之,查理!如果我是你们,我宁愿留在这里。你明白吗?经过735年之后,你们的家乡人,恐怕绝大多数都把你们忘记了。就连撒拉逊人也会弄不明白,你们现在为什么还要攻击耶路撒冷。”
查理也承认这一点,他说:“你说的可能是很明智的,说实话,我们对这里的生活也很满意,我们也不知道其他国家、甚至自己家乡的情况了。”
说完了这些,两人都陷入了沉思,有好一阵时间都没有说话。布莱克终于先开口了:“这种大比武,我很感兴趣。刚才你说,大比武在开斋节后的第一个星期日开始,离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天了。”
“是的,是没多久了,如何?”
布莱克充满自信地说:“你看,要是我以什么名义参加一次怎么样?现在,我的长矛越练越精,一天比一天好,不是吗?”
查理的脸上显出很伤感的样子,摇摇头说:“你还想参加什么比武吗?明天,你死定了!我的朋友,你自己还不明白吗?”
布莱克大声揶揄说:“真的吗?你可真是个让人喜欢的伙伴!”
查理回答说:“我只是在说真心话,我的好朋友!你的事让我感到悲哀和痛心,这是真的。而且更为真实的是,明天你不可能战胜马路德。如果有可能,我宁愿代你一搏。我只能安慰自己说,即使你死了,也死得像一个称职的武士,决不玷污你骑士的纹章和称号。这也会使闺娜塔公主感到极大的宽慰,特别是因为你能英勇地面对死亡。”
布莱克有点感到惊奇,问道:“你是这样想的吗?”
“那当然了,我还能怎么想呢?”
布莱克又问道:“如果我死了,闺娜塔公主会感到不安吗?”
查理问:“不安什么?”
布莱克也感到自己问得有点欠妥了,忙纠正说:“我是说如果我死了,她会感到生气或不高兴吗?”
查理说:“我没想那么多,我也不可能随便乱说,但是无论如何,可以肯定地说,没有哪一位女士会因为可能成为她丈夫的人被打败或被杀死而感到高兴,因为,如果你没有被杀,那么,被杀的就肯定是马路德了。”
布莱克问道:“这么说,马路德是她的未婚夫了?”
“这恐怕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事了,尽管还没有正式宣布……”
布莱克打断他的话说:“现在我可要上床睡觉了,为了明天有充沛的精力,今晚我必须好好睡一觉才行。”
布莱克舒展地躺在床毯上,床放在靠石墙的一边。他并没感到多少睡意,于是顺手拉过另一条毛毯盖在身上。明天,他将和一位骑士进行一场生死战斗,这事不能不萦绕心头。布莱克毕竟太年轻,也非常自信,以至于他很难想象明天被杀死的是他自己。他也知道,这种可能不是丝毫都没有,但是这种想法绝不会搞得自己焦躁不安。不过,却有另外一件事,真的让他有点心烦意乱,甚至让他生气,他发现自己对这件事竟然真的非常关心,那就是西面城堡的马路德爵士,将向尼玛城的公主闺娜塔求婚!
布莱克躺在那儿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他也知道这位公主是把他看得一文不值的,如果自己竟然对这样一个中世纪的小公主产生爱情,那可真是蠢得够呛了。那么,明天他该怎样对待这个“情敌”马路德?假使明天他战胜了这个家伙,那又该怎样?如果杀了马路德,会不会让闺娜塔很不高兴,或者很悲伤?如果他杀不死马路德,那又会怎么样?詹姆斯先生对这个问题,简直找不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