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像人一样的大猩猩翻越了木栅,进到了栅栏里,武士们见了,都赶快往后退。大猩猩走到村子中间,站在了那里,向四周观望着,显出很凶恶的样子问:“女人和小孩们都到什么地方去了?快把他们叫出来!”
那些女人和小孩都躲藏在树后,当然也听见它这句话了,可是没有一个人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武士们也都不安地走来走去。有人想反抗,但又不敢,要服从,心里又不甘愿,他们心里,都在十分焦急地拿不定主意。
那大猩猩愤怒地吼叫着说:“快叫他们出来!不然,就把他们捉来!”大家都没有说话,最后,有一个武士站出来诘问:
“我们村子在这个月之内,不是供给过一个女人了吗?你要女人,应该轮到另外的村子了。”
大猩猩挺着胸脯,走到说话的武士面前,恐吓着说:“你别多嘴!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冒失的黑猿,你竟敢斗胆得罪大猩猩吗?我可是奉了狮子皇帝的圣旨来找你们的,你们要么就服从,要么就只有死!你们自己挑选吧!愿意挑哪一种?”
那黑人不敢再说什么,转过身去,就喊女人和小孩们出来。但是喊了半天,没有一个人出来应声。大猩猩似乎等得不耐烦了,高声咆哮道:“去给我把他们捉来!”那个黑人虽然满腔怒火,可还是不敢反抗,往那些女人和小孩躲藏着的地方走去了。隔了一会儿,有几个被抓了出来,有的是抓着胳膊拉出来的,更多的是被拉着头发的。看得出来,捉人的黑人,不见得舍得这些女人和孩子,可也看不出他对他们有什么仁慈。泰山看了这些人的行为,也听到这些男人前后的谈话,已经明白眼前发生的是怎么一回事了。
刚才说话的那个武士,此时对大猩猩说:“大猩猩!如果狮子老到我们这里来要女人,那么,我们这里的武士,可就要觉得女人不够用了。同时,这里的小孩子也会很快减少。说不定不久的将来,我们这个村子要绝种的。”
那大猩猩仍旧咆哮着说:“少拿这话来搪塞我,世界上的黑猩猩已经太多了。难道你们不是天生来给狮子皇帝和它的选民猩猩当食物用的吗?除此之外,你们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它说着,就走上前去,像验货一样,检查那些女人和小孩,捏捏他们的肌肉,拍拍他们的胸脯和肩背。然后,它转身到一个女人跟前,这个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正在挣扎的小孩。
大猩猩看了看她,说:“好了,就是这个吧!”说着,把那小孩一把从他母亲怀里拖下来,摔到木栅栏那边去了。那小孩躺在木栅栏那里,哭哭啼啼地喊痛,那个可怜的母亲,呆呆地站立了好久,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冲到那孩子跟前,但大猩猩抓住了她,把她摔到地上。就在这时候,从寂静无声的大树上,传来了一声可怕的长啸,这个声音,分明是向大猩猩挑战的。那些黑人们听到这一声也吓坏了,战战兢兢地向上望去。大猩猩也抬起它狰狞的面孔,向树上发声的地方望去。
在上面摇摆不定的树枝上,他们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生物,像是一只白猿,身上皮肤非常光滑。只见那白猿做了一个飞快的动作,他的手一放,一支箭像闪电一样飞向了大猩猩,瞬间那支箭穿过了大猩猩的胸膛。树下的人还没回过神来,那大猩猩就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了。
泰山平日和栅栏内的这种黑人并无交往,这次为什么在危难时刻,拔刀相助呢?因为泰山毕竟是个英国爵士,在他的心里,深藏着公道的想法,习惯于扶助弱小。更何况,泰山和猩猩族原有世仇,泰山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打斗,对象就是猩猩;头一次死在泰山刀下的,也是猩猩。
那些吓坏了的黑人,站在那里发愣。泰山射死了猩猩之后,就从树上跳了下来。黑人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都恐怖地向后退着,一边举起长矛,准备自卫。
泰山说:“你们不必害怕,我是你们的朋友,不会伤害你们的,我叫人猿泰山。放下你们手里的长矛吧!”他说着转过身去,从大猩猩胸口,拔出了他的箭,问村里人说:“这东西是谁?凭什么可以这样蛮不讲理,杀你们的小孩,抢你们的女人,这是什么道理?它从哪里来?你们为什么不用武器杀死它?”
村子里最善于讲话的一个武士说:“它是大猩猩,是狮子皇帝麾下的一个选民。假若狮子皇帝知道它死在我们村里,恐怕我们全村人都活不成了。”
泰山依旧听不明白,问道:“那么,你们说的狮子皇帝又是谁?”
那武士说:“狮子皇帝吗?它和大猩猩们同住在钻石王宫里。”
其实他的话并不能准确地表达真正的意思。他说的“狮子皇帝”只是转述大猩猩的话,但是大猩猩使用的支离破碎的语言,任凭它如何受着奥泊民族的同化,仍旧是极端原始的,这里所说的“狮子”,是用的猿语“努玛”,这个词既可能指狮子,也可能是头领或王的意思。所以所谓努玛,依泰山的理解,可能就是指大猩猩的王,而不一定是狮子。
当大猩猩倒下死了之后,那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赶快飞跑到受伤的孩子那里,一把把他抱在怀里。然后她就蹲在木栅栏边,嘴里哼着什么不成调子的歌,似乎是在抚慰孩子,让他不再啼哭。泰山从孩子的哭声听出来,他只是受惊了,而不是受伤。于是泰山走上前去,想看个究竟。起初那母亲见泰山向她走来,吓了一跳,赶快向后退避,并且留心地警戒着。但是在她愚笨的头脑中,认为她的孩子和她本人,都是泰山从大猩猩的爪子下救出来的,看来,这样的人是不会加害他们母子俩的。后来泰山看清楚了,那孩子只受了一点轻伤,并不要紧,于是就回身去看那些武士。那些武士站得离泰山不远,都在那里低声地交头接耳,不知在议论着什么。见泰山向他们走来,他们马上散开,退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圈子,站在泰山面前,七嘴八舌地对泰山说:“你虽然杀了大猩猩救了我们,可也给我们惹了祸。狮子皇帝一定会传我们去,杀了我们全村的人。平时,谁也不敢惹这个死了的大猩猩的,如果它们知道在我们村落里发生了这件事,决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只有一个办法能救我们全村的人,那就是把杀死大猩猩的人捉去交给他们。白猿,你应该和我们一起到钻石王宫去,我们把你交给大猩猩,那样,狮子皇帝也许会饶恕我们。”
泰山听了他们的话,不禁笑了起来。这些头脑简单的黑人,竟以为泰山一定会服从他们的意志,让他们把自己交给什么狮子皇帝。虽然他事前就知道,冲入这个村落是会有危险的,但他也非常自信,自己到底是鼎鼎大名的人猿泰山啊!逃避危险的可能性,比他们捉住自己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在此之前,他也曾遇到过不少野蛮的武士,他完全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但是,不到非动武不可的地步,他是不愿轻易用打的办法来解决问题的,他愿意和对方平心静气地交谈。在泰山的心里,自从在丛林中发现这个村落的时候,他就很想把他们的来龙去脉弄个水落石出。
泰山想了想,平静地说:“等等,别忙!我不明白,难道你们要背叛一个保护过你们、替你们杀死敌人的朋友吗?”
那些黑武士说:“不,白猿!我们并不杀你,只是把你带到狮子皇帝那里去。”
泰山说:“那还不是一样吗?因为你们都知道,只要你们把我送去了,狮子皇帝是一定会杀死我的。这跟你们杀死我有什么区别?”
黑武士说:“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啊!如果我们让你逃走了,大猩猩们知道我们村里发生了这件事,遭殃的还是我们,除非你愿意给我们顶罪。”
泰山问:“大猩猩们怎么会知道这只猩猩是在你们村里被杀的呢?”
黑武士们说:“下次别的大猩猩来时,它们不是会看到这个尸体吗?”
泰山笑了说:“我没想到你们是担心这个,这还不好办吗?你们不会把它的尸体搬开,藏起来吗?”
那些黑人抓耳挠腮地在思考着,在他们简单的头脑里,从来没有想过用这个方法掩盖罪责。此时他们觉得,这陌生人的说法确有几分道理,这事,除了泰山和他们之外,没有外人知道,只要把尸体搬开,确实能洗脱全村人的嫌疑。但是,他们又想,该把尸体搬到哪儿去呢?于是他们又把这个问题提出来问泰山。
泰山说:“这个嘛,我来替你们想办法。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凡是我问你们的问题,你们都得回答我,然后我才肯答应你们把尸体安放到稳妥的地方去,既不让人知道它是怎么死的,也不让人知道它是死在什么地方的。”
黑人问:“你都要问我们什么问题呢?”
泰山说:“我是一个从外地来的人,因为迷了路,才走到这里来的。我想要找一条走出山谷的路,不知道应该从哪个方向走?”泰山边说着边指了指东南方。
黑人摇摇头说:“这我可说不准,那儿也许有路可以走出山谷,可是山谷外面,又是什么样的地方,却没人知道。我不知道那里究竟有没有路,只听别人说过,山外遍地都是火焰,我们这里的人,从来没有人去过。我从小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走出村外,到远处去过,至多只走过一天的路程,替大猩猩去找猎物,或者采集水果和坚果。那里到底是不是有路,因为我没有去过,所以说不上来。”
泰山问:“你们这个村落里的人,没有一个人离开过山谷吗?”
那黑人说:“别的地方的人我不清楚,反正我们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人离开过山谷。”
泰山指着奥泊城问:“那边是什么地方?”
黑人回答说:“我不知道。有时候大猩猩从那儿来,还带着许多奇怪的动物,有一些矮小的人,皮肤是白的,头发黑色,而且很多,他们的腿是弯曲的,手臂却很长。有时候,它们也带来些白色的女人,但她们的外貌看起来不像那些男的白人。但是,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可就不知道了。这些事,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们。你要问我的,就是这些问题吗?”
泰山说:“是的,我就要问这些。”看来,泰山觉得从村民这里,是无法获得更多的答案了,因为这些村民很愚昧。然而泰山必须找到一条走出山谷的路,他想,还不如独自去找,也许快得多。于是泰山把他的想法,和蔼地告诉给黑人,对他们像对待朋友一样。
泰山说:“假如我搬走大猩猩的尸体,当然没有人知道它是死在你们村里的,要是我这样做了,你们会拿我当朋友看待吗?”
黑人们异口同声地说:“那当然。”
泰山说:“既然你们拿我当朋友,现在我请你们帮我做一件事,那就是保护我的白女人,等我回到你们村里来为止。你们办得到吗?如果有大猩猩来了,你们可以把她放在你们的木屋里,吊到高处去,这样,大猩猩就不会看到她了。你们同意这样做吗?”
那些黑人惊奇地向四面望望,说:“哪里有什么白女人,我们没有看见她呀!”
泰山说:“你们先得答应肯替我保护她,我就带她到这里来。”
那个跟泰山说话的黑人说:“我能保证我自己决不伤害她,可不知道其他的人怎么样。”
泰山转过脸来问其他的黑人,他们正挤在一堆听泰山说话,泰山问他们:“我去把我的伴侣领到你们村子里来,你们都要保护她,拿食物给她吃,直到我回来。我把大猩猩的尸体搬走,不给你们村留后患,到我回来时,希望看到我的伴侣平平安安地待在你们村子里。你们能办到吗?”
那些人听说泰山能把大猩猩的尸体搬走,都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个条件。
泰山想,把兰说成是自己的伴侣,这是最妥当的方法,因为这样可以让这群黑人知道,她是受他保护的。他们即使对泰山没有感激之心,至少也要让他们感到泰山是可怕的,这样,兰就安全了。泰山抬起头,向树上一看,见兰正躲在枝叶浓密处,他就叫兰下来。接着,兰从一根较低的树枝上跳下来,泰山用两臂接住了她。
那些黑人看看兰,又是一阵交头接耳。泰山对他们说:“这就是我的伴侣,你们一定要保护她,别让大猩猩看见。假如我回来时,看到她受了伤,我就去报告大猩猩群,说这只大猩猩是你们杀死的。”他边说边指着大猩猩的尸体。
兰转身向着泰山,脸上满是恐怖的神情,说:“你千万别把我丢在这里呀!”
泰山说:“不要紧,你别害怕!我只是短时间离开你一会儿,这些可怜的黑人,都怕这个大猩猩的伙伴到他们村子里来报仇。我答应替他们把这个尸体搬开,即使再有大猩猩来,也看不出破绽了。假如他们的聪明程度,能够让他们懂得我替他们除了害,而要对我感恩戴德的话,他们肯定会保护你。你留在这里会安全的,跟我在这里陪着你是一样的。我一个人去,比咱们两个人去要快得多,还能顺便找一下出山谷的道路。等我回来我们就可以安然脱险了。”
兰说:“你真的很快就回来吗?”她的声音里仍旧带着恐惧。
泰山说:“很快,用不了多少时间,我就会回来了。”他又转身对黑人说,“挑一间宽敞些的小木屋,把它打扫干净了,替我的伴侣收拾一下。不要去打扰她,按时给她食物和清水。要认真按照我说的办,如果我回来看到她出了什么事,我可饶不了你们,我会把猩猩群找来,跟你们算账的。”
泰山说完,就弯下腰,把大猩猩的尸体扛在肩上,那些黑人看了,都很吃惊他有这么大的力气,本来,他们自己的体力已不算弱了,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扛起猩猩往前走的,现在看这个奇怪的白猿,负着这么重的分量,还能走得很轻快,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且由此看出,这个白猿也不是好惹的,他的吩咐,还是照办为是。他们赶紧给泰山打开了栅栏门,泰山迈开大步,朝森林的方向走去了。泰山自己的感觉,好像没背着多重的东西一样,不一会儿工夫,他的身影就隐没到浓密的丛林中了。
兰看泰山走远了,就对黑人们说:“照他吩咐的做,给我准备一间木屋吧!”因为这时她赶了一夜的路,确实很疲倦了,希望能休息一下。可是那些黑人却一动不动,白着眼睛看着她,并且在那里交头接耳,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她看出他们中间,有人想变卦,听起来仿佛是有人主张服从泰山的命令,也有人主张把她赶出村子,唯恐大猩猩看见他们村里有一个白女人,反而给他们全村人惹麻烦。
她听到一个说话声音比较大的黑人说:“对!我赞成这个主意,索性把她送到大猩猩那里去,就说这个白女人的伴侣,杀死了狮子皇帝的使者。我们本来想捉他的,可是他逃走了,我们没有办法,只好捉了他的伴侣。这样,我们不但可以免了祸,也许还会得到狮子皇帝的奖赏呢!我们可以因此向狮子皇帝提出请求,求他不要向我们村要那么多女人和小孩。”
有一个黑人却说:“我看不能那么莽撞,你们刚才看见了,那个白猿可也不是好惹的,他不知用了个什么东西,那么厉害的大猩猩,一下就被他弄死了。再说,大猩猩的尸体那么重,他扛起来走得飞快。依我看,他恐怕比大猩猩还厉害,如果我们违背了他的话,他准会和咱们结成仇敌。如果到了这一步,我们不一定能得到狮子皇帝的奖赏,反而会受到那个厉害的白猿的无情报复呢!我看这么做划不来。”
兰听明白了黑人的话,趁势说:“你们要放明白些,那个白猿非常厉害,你们把他当作朋友对待,自然比拿他当敌人待好处要多得多。他能赤手空拳打死一头凶猛的狮子。你们刚才不是亲眼看见了吗?他扛起大猩猩的尸体,多么轻而易举!他还能在树上腾跃,比你们走平地要快得多。所以,你们要仔细想好了,你们如果惹下这样一个仇人,想想看,你们还会有太平日子过吗?如果你们聪明,就应该把他当作朋友,按他的吩咐做!”
那些黑人静静地听着她说话,在他们木呆呆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这样相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一群粗笨的黑人和一个美丽的少女就这样默默相对地站着。最后,兰用一种高贵的口吻命令道:“快给我预备屋子!”这位太阳教的女主教,奥泊城的女王,拿出她平时命令奴隶的神情来,她这副派头,马上改变了村人们对她的态度。兰这时才知道,泰山的话一点也不错,这些黑人,用恐吓的办法,是会使他们唯命是从的。接着,黑人们都急急忙忙地转过身去,好像被主人驱赶着的狗一样,不敢再反抗,就去干自己该干的事去了。有几个人,选好了一间木屋,替兰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找来了新鲜的草和叶子,铺在木屋里的地上,又找了些水果和坚果,给兰当食物。
等到黑人把一切都备办好了,兰抓住那根吊在屋底上的绳子,爬到了屋子里。她打量了一下屋内,觉得布置得还舒适,空气也很充足,也算得上清洁。她躺在柔软的草上,小屋子微微摇动着,有一种睡在摇床上的感觉,闻着新鲜草的香味,她渐渐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