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毛狮扎得巴尔查,在泰山的庄园内长到了两岁的时候,已经成为一头健壮的雄狮了。因为泰山精心喂养它,以形体的巨大而论,它超过了丛林中的成年雄狮;以它的风姿而论,它那硕大的头部,加上颈部披的堆云一样的鬃毛,真是一头血气方刚的狮中之王;至于说到聪明和智慧,它那些林中的野蛮的弟兄们,是绝对没有一个比得上它的。
泰山有了扎得巴尔查,觉得十分快乐而骄傲。这两年来,他辛辛苦苦地教练这头金毛狮,尽量发挥它内在的潜能。长到两岁的金毛狮,夜晚已经不再睡在主人的床前了,泰山特地为它在庄园的后院里,造了一个坚固的笼子,作为它的住所,没过多久,它也就习惯了。因为泰山知道,它虽然是从小在家里养大的,但不管怎么说,它毕竟是一头狮子,是一种带野性的食肉动物,不能不做些防范。在开始养它的第一年,可以允许它在屋子的四周自由散步,后来,就只许它跟着泰山一同走了。平时,泰山常常带着狮子,在平原上或在丛林里,一同狩猎。金毛狮对于琴恩和杰克,倒也像对泰山一样亲热,琴恩见了它,也不害怕。但相比起来,它还是和泰山的关系最好。狮子对泰山庄园上的黑人们也很友好,似乎能认出这是自己家里的人。它也不伤害泰山养着的家禽和家畜,这是泰山从小就教给它的,它知道如果任性地冲进畜栏和圈着家禽的篱笆里去,那是一定会受相当重的处罚的。即使在它饥饿难耐的时候,也懂得不能犯这样的家规。
人和兽类之间,似乎也能互相了解。譬如金毛狮扎得巴尔查,就能听懂泰山的话。这恐怕与它自幼生活在泰山身边有关,就算是泰山的训练方法再好,如果换成一头野蛮的没有灵性的兽类,即使泰山再努力,可能也是徒劳无益的。金毛狮不但服从泰山,而且对泰山还带着一种肃穆敬爱的神情。它一听到泰山的命令,不管跑多远,都会把泰山让它去叼的东西——如斑马或羚羊——叼回来,规规矩矩放在主人面前,从来不肯偷吃一口。即使那猎物还没死,它也不会伤害它们。金毛狮就这样常常跟着它的主人,到树林中去游玩、狩猎。
就在这一段时间里,泰山听到一种传闻,说最近有一股掠夺团伙,常在他庄园的西边或南边一带出没。他们抢夺象牙和奴隶,然后就像旋风一样地逃走。传闻中说了许多丑恶的故事,让泰山的庄园和周围的丛林不得安宁。这一类的事,在阿莫尔·本·卡特尔率领他的阿拉伯部落到来之前,是没有人说起过的。泰山听了这些流言,也皱着眉头,心里纳闷,不知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他们究竟要来干什么。过了一个月之后,庄园平安无事,这些传闻也就渐渐地沉寂下来了。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后果,使格雷斯托克爵士的财源受了不小的损失,收入比从前少得多了。他把一切都贡献给了协约国,所剩余的一小部分,又都用在重建庄园上了,可以说,家里所剩无几。
有一个晚上,泰山对琴恩说:“咱们的家计得做做打算了,我想,我得再去奥泊城一趟。”
琴恩一听见奥泊城就胆战心惊,连忙说:“我很怕听你说起这个地方,我不赞成你去!你曾经两次到这座可怕的城里去都差点儿送了命。你再去,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约翰,我们的钱还足够过日子,完全可以在这里安居乐业了。为什么你还想放弃这个舒适的家,而非要到那个金库去呢?”
泰山说:“琴恩,你放心,那里没有危险。前一次,是因为我不知道沃泊尔跟踪了我,所以差一点儿死在他手里,再说,哪有那么巧,老遇上地震呢?我想那些都是偶然的事,都不会再发生了。”
琴恩仍不放心地问:“泰山!你是打算一个人去,还是带杰克一起去?”
泰山说:“这个,我考虑过了,我不打算带他走,他还是留在家里陪伴你,更让我放心些。因为这一次,我离开你的时间大约要两个月,外边又有关于劫匪的流言,你在家里可能遇到的危险比我要多,所以把杰克留下好。我只带五十名瓦齐里武士走,一来路上有伴儿,二来他们可以帮我搬运黄金。同时也要多带些干粮和弓箭,出门在外,什么情况都可能遇到。”
琴恩想了想,又问:“那么,扎得巴尔查怎么办?你打算带它去吗?”
泰山说:“不,还是让它留在家里好,杰克已经指挥得了它了,他可以带它一同去打猎。我这次走,准备轻装,要急行军,扎得巴尔查若跟了去,它经不住那么累,而且狮子不习惯在烈日暴晒下走长路,这次我们的行程,多半在白天,我估计扎得巴尔查受不了。”
他们商量了之后不久,人猿泰山就准备好了一切,再度动身往奥泊城进发了。这又是一次漫漫的长途,五十名高大壮健的瓦齐里武士,跟在泰山身后。这些武士们,平时是非常景仰泰山的,这次他们跟泰山出去,不消说,也都会忠心耿耿帮助泰山。出发的那一天,琴恩和杰克站在庄园前的走廊上,向泰山率领的队伍挥手送行。扎得巴尔查见泰山走了,不像往日一样带着它,发出低声的悲吼,这声音自然也传到了泰山的耳朵里。当他们走出一小段路的时候,那金毛狮的叫声,还经过平原,传了过来。直到渐行渐远了,四周静悄悄的,扎得巴尔查的叫声才听不见了。
如果泰山是一个人,那会是很快的,但这次是同五十名瓦齐里武士一起走,他的速度不得不受到他们的牵制,他只好在可能的范围内,比平时走得稍快一点。奥泊城离泰山的庄园足有二十五天的路程,但是他们回来时,要带着金砖,那必然会更慢些,因此,泰山准备用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来完成这件事。跟着他的五十名瓦齐里武士,都是善战的人,所以对于走长途,他们并不感觉吃力。他们并没有带多少干粮,因为他们都是高明的猎手,在丛林中走,并不缺乏飞禽走兽,不愁找不到吃的东西。
他们夜晚歇宿的问题,也很容易解决,只要有一片篱笆或几处树荫,就可以安然入睡了。他们带着弓箭和长矛,跟随着自己所信赖的主人,使得在沿途不必愁饥饿,也不必怕什么险阻。泰山预计用二十天左右的时间,赶到奥泊城,如果是他一个人去的话,时间还可以缩短三分之二,因为泰山可以在丛林的树木上腾跳前进,可以不分昼夜地往前赶,也不会觉得体力不支。可是这一点,瓦齐里武士们却做不到。
泰山出发后的第三个星期,有一天中午,他让瓦齐里武士们在后面慢慢地走,自己一个人先往前去找寻猎物。他忽然发现地上躺着一只死鹿,鹿的肚子上带着一支有羽毛的箭。看样子,鹿好像是在附近什么地方受了伤,逃到这里才死去的。因为看它受伤的部位,不是致命的地方。这件事令泰山十分惊奇,在这么荒野的地方,会有什么人用箭来射鹿呢?看那箭的样式,也很特别,他弯腰从鹿的身上拔下那支箭仔细一看,认出这种箭是玩具店里卖的,是供孩子玩耍用的,至多不过在花园或郊外练习射击用。但是,现在居然在荒野的非洲中部发现这种箭,而且还射死了一头鹿,这就不能不引起泰山的注意了。
泰山的好奇心被这件事勾了起来,于是在丛林里不得不格外小心。一个人要在丛林中生活,对于丛林中的各种情况,必须熟悉不可,要想做到这一点,对于丛林中的大小事件,都不能漫不经心地放过。于是泰山就顺着鹿的蹄印找去,想要弄清楚射鹿的是个什么人。那路上鹿血的痕迹,还非常清楚。泰山心想,这射鹿的人好生奇怪,明明射着鹿了,他为什么不来追赶,不来找回猎物呢?他既然不要鹿,又为什么要射它呢?从那血迹上看,恐怕鹿被射中,已经有几天了。在黄昏之前,泰山终于找到了射鹿人的脚印。他顺着脚印找去,最令他不解的,是有一双带红色的脚印,看那脚印的形状和大小,分明是白人的,而且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大概和自己差不多。这件事,使得这位丛林之王站在神秘的脚印旁边,搔着他浓黑的头发,心里思索着,做着各种猜测。
这事很难令人相信,一个赤脚的白人,拿着玩具店里卖的弓箭,在泰山辖区的丛林内,居然射死了泰山心爱的小鹿。这时,泰山想起了几个星期前听到的传言。但是由于天色已晚,只好暂时把这件事放下,等第二天再探明究竟。当泰山回到宿营地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尽了。
泰山知道他的瓦齐里武士们,在等着他带肉食回去,他不能两手空空让他们失望,于是他要想办法带些肉食给他们。他听见附近有一头狮子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又听到远处有狮子的怒吼声。泰山明白,在丛林中还有另外与他同样的猎取者,他并不害怕,因为这种情况,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他自信能够运用智力和体力战胜蛮荒中另外的猎取者,不论他是人还是兽。
泰山的行动非常敏捷,他居然从一头盛怒的狮子的嘴里,夺下了一只肥美的羚羊来。那只羚羊,狮子本来是打算自己享用的。泰山把猎物抢到手,扛在肩上,还有意逗弄一下那狮子。他轻轻一耸,跳到了一棵树上,对着发愣的狮子讥笑着,然后,就很快隐没在寂静森林的夜色中了。
当泰山摸黑回到宿营地的时候,那些腹内已饥饿难忍的瓦齐里武士们,正在望眼欲穿地等着泰山回来。他们对主人信心十足,绝对不怀疑他会胜利归来。终于他们看见泰山扛着一只又大又肥的羚羊回来了,泰山向他们微笑着,他们不禁欢呼着跳起来。
当黑人们在烤羚羊的时候,泰山还在思索着关于死鹿和脚印的事,但是有关这件事,他绝口没有对黑人们提起,免得徒然惊扰他们。
第二天,泰山领着五十个黑人,仍然向奥泊城方向进发。他指引着瓦齐里武士们,从一条他认识的捷径走。他自己却离开了队伍,又去追踪那神秘的箭和脚印去了。他重新又找到脚印的地方,仔细地观察着。没过多少时间,他又发现了闯入丛林者不怀好意的证据。
在离脚印不远的地方,躺着一只大猿,在大猿的肚子上,也发现了一支机械制成的、文明社会里用的箭。泰山自幼在大猿群中长大,对大猿的深厚感情可想而知。看到大猿被杀的可怜样,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究竟是什么人胆敢深入他的辖地,杀死泰山引为朋友的大猿?泰山不由得从丹田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咆哮,马上脱去了妨碍他行动的外衣,现在,他又不像英国的高贵爵士了。
泰山从现场的痕迹上判断出,出事的时间,大约在两天之前。他怒冲冲地、一刻不停地去追踪凶手了。他对这件事,心里有着各种各样的猜疑,但是有一点,他是能够肯定的:他深深了解大猿们,它们除非受到了无端的袭击,否则,它们是决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泰山带着复仇的怒气,像旋风一样向前追去。离开发现大猿的尸体大约半小时之后,他的鼻子里,已经嗅到大猿的气味了。他知道丛林中的动物,为了自卫,都是十分谨慎的,他很小心地往前走,恐怕它们受了惊吓会四散逃走。他好久没有亲近这些旧日的老朋友了,但他相信,它们中间,一定还有认识他的,如果真遇到一族大猿,那是绝对没有危险的。
泰山在丛莽的密草里,寻找着路径往前走,渐渐接近大猿的聚集处了。他远远看见,那里大约有二十只大猿,聚在一块小的空场上,在寻觅虫子和草根,这些东西都是大猿们喜欢吃的食物。
泰山从隐蔽处观察着大猿们,脸上不觉浮起了愉快的微笑,他躲在大树上浓密的枝叶间,向下窥视着那一小群大猿。他看着它们的一举一动,都能引起自己童年时代那段自由生活的回忆。那时有母猿卡拉保护着他,他随着喀却克一族,在丛林里过着任意逍遥的日子。他仿佛又看见了尼塔和他当年另外的小朋友,而且自己还和它们在一块儿玩耍着。人长大了性情会改变,但是大猿们的性情却是不会改变,不论过去、现在或将来,都是不会改变的。
泰山在树上兴味盎然地看了它们许久,一声也没出,他想,假如它们也能认出他来,那是多么愉快的事啊!因为在丛林中,泰山不但是它们的朋友,还是它们的保护人。泰山终于下去了,情况却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好,它们乍一看见泰山的时候,都对他咆哮着,想要恫吓他,因为大猿不大有长期的记忆,它们对泰山,很少有不易忘记的印象。泰山还没有走近空场,它们已经张牙舞爪,把泰山包围在中心了。后来,它们凭着嗅觉,终于辨别出了泰山是自家人,它们有一阵时间目瞪口呆了。但是大猿的心里还是有疑虑,它们对泰山仔细地嗅着,或者用它们发硬的手指,拍拍泰山的肩膀。
等群猿抬起头来观看泰山时,泰山就用一种和蔼的声调向它们说:“我就是人猿泰山,是丛林里的战斗能手,同时,也是大猿们的朋友,泰山这次来,对你们是友好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跳到了空场上。
一群大猿听到泰山报出名字来,立刻引起了一阵骚乱。母猿们抱着小猿,向空场的四边乱跑,边跑还边叫,那恐惧仓皇的样子,好像有什么大难临头了似的。
泰山高声叫着说:“喂!你们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人猿泰山,是大猿的朋友,母猿卡拉是我的母亲,我是喀却克族的王啊!”
泰山以为这样一说,它们一定会围拢来亲近自己了,哪知情况还不是这样,其中有一只老猿怒声地咆哮着:“我们认识你,就在昨天,我们还看见你正在杀死戈布。快走开,要再待在这里,我们会杀死你的!”
泰山说:“你们一定是认错了人,我没有杀死过戈布。昨天,我也看到过一只大猿的尸体,我正是循着凶手的脚印追来的,没想到却碰到了你们。”
那老公猿说:“你撒谎!我们看见你杀死它的。快走!不然,我们就杀死你!你现在已经不是大猿的朋友了。”
泰山听了这话,皱着眉头站在那里,他知道这下误会已然很深了,很难一下子解释清楚。因为现在它们产生了很强烈的误解,它们确信亲眼看见泰山杀死了它们的同伴,在它们眼里,白人大概都是一个模样的,这怎么说得清楚呢?泰山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又环顾了一下猿群,努力想让它们相信,说:“戈布真的不是我杀的,你们再仔细看看,你们群中,一定有很多是认识我的。你们要相信,我不会无缘无故地杀死任何动物,除非两头牛拼死决斗,怎么都阻止不住,一定要闹到两败俱伤的时候,我才会迫不得已杀死它们当中的一个,但凡有办法把它们阻止住,我是决不会杀死它们的。丛林里所有的动物,尤其是大猿,都是我的朋友,我人猿泰山终身都是大猿的朋友。你们想想,我有什么理由要杀死自己的朋友呢?”
那老公猿回答说:“你说那么多也没有用,我们只相信我们看到的事实。是我们亲眼看见了你杀死戈布的。我再说一遍,是我们这一群都亲眼看见的。快滚开!否则我们就真要杀你了!不管你人猿泰山有多大的本事,说什么也抵抗不了我们这一群的力量。我是这一族里的王!快滚!不要等我们要杀你了才走!”
泰山想尽办法,要它们相信自己,但是这一群大猿无论如何都不肯信,它们一口咬定泰山就是杀死戈布的凶手。最后,泰山不想和它们闹事,如果真打起来,即使泰山手下留情,它们群中也会有几头大猿要受伤的。泰山实在无计可施了,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但是他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找到杀死戈布的凶手,他非常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大胆闯入了他的终身领地。
泰山沿路找去,看到一群人杂乱无章的脚印,其中大多数是赤脚的黑人的,其中也有穿皮鞋的白种人,偶然还发现有女人和小孩的脚印。那脚印是沿着山脚下走的,这座山,已经是奥泊城的屏障,也就是说,翻过了这座山,就到了奥泊城了。
泰山此时的心里,似乎已经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找到那伙闯进丛林的人,更需要查明杀死戈布的凶手。泰山怀着这个目的,只顾自己朝前走,紧紧追踪着神秘的脚印。他认真运用在丛林中生活的经验,这群人在前面走着,和自己的距离,大约有半天路的光景。如果他们也是去奥泊城的话,也许他们已经到了奥泊城的山脚下了。除此之外,泰山再也想不出他们到这个地方来,还会有什么别的目标。
泰山的行踪,始终没有离开过往奥泊城去的路。他敢断定除了自己之外,不会有另外的白人知道这座大西洋遗民的废城,当然,这得除了琴恩和杰克。而奥泊城的四周,被草丛密封,人迹罕至,为什么会有人引着一大群人,到这个蛮荒的地方来呢?
泰山一直跟着足迹走去,心里始终在不停地思考着。到了晚上,天色完全黑了,但泰山凭他敏锐的眼光,仍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脚印。同时,他的嗅觉也让他不难找到地上的脚印。就在这时,他意外地看到前面远处有帐篷,帐篷里面还隐约闪烁着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