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泰山那晚爬城墙时,后面有一头黑狮追着他,那黑狮没有赶上,掉了下去。狮子掉到地上之后突然发出悲哀的叫声,原来,刚才只忙于追那人,它没有注意别的,这时跌到地上,它才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原来它刚才追的正是泰山。由于天黑,泰山也没辨认出来,这头黑狮正是他从宛马宝人的陷阱里救出的。黑狮知道追错了人,似乎也懂得自己做了错事,它决定去救泰山,于是赶快往东边的城墙奔去。在城墙的东边,向南一拐,那里一带是城里人建的牧场,豢养着喂狮子用的食草动物。城外森林中的野狮子和城里豢养的狮子不一样,凡是活的东西,它们逮住什么吃什么,既吃人也吃兽。就拿追泰山的这头黑狮来说吧,它有时到宛马宝部落去猎食,有时也到城堡的牧场中来,劫掠他们养着的食草动物。
原来这头被泰山救过的黑狮小时候曾被城堡里的人捉去过,豢养了一年,在第二年,它逃跑了,所以城里的路它还依稀记得。在城里的时候,养狮人曾调教它,叫它不许吃人,童年时养成的习惯可不容易改掉,一直到现在,除了饥饿得不得了或者暴怒的时候,它还是不随便吃人。
牧场的外面围着木栅栏,它的底部深深埋进土里,上端爬满了有刺的藤蔓,这些都是防着家畜被盗的措施。木栅栏上有许多门,白天的时候,人们放那些家畜出来,在城南一带找草吃。林中的狮子知道了这个规律,就常在这时来猎取食物,天黑了则决不会到牧场行窃,因此,人们在夜里也就不大防范。可是这一天夜里,黑狮闻到了泰山的气味,一心想进城去保护泰山,就特意跑到牧场去了。它记得在牧场的墙上有一道供牧人出入的小门,从那儿可以进城。
黑狮走到牧场边,拼命去撞每一处木栅栏的门,终于有一扇不十分牢靠的被它撞开,它就从这儿跑了进去。牧场里的食草动物看见有黑狮进来,四散奔逃,因为有栅栏拦着,它们乱撞乱叫起来。这一阵大乱的声音把牧人惊醒了。牧人就住在黑狮记得的那扇小门里头,他不知牧场里发生了什么事——家畜们半夜里如此骚乱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于是打开便门来看。那黑狮是早有准备的,举起前爪用力向那人扑去,牧人的颈骨立时折断。黑狮看着那扇小门,知道自己没有走错路,这正是它要找的地方。它一点也不迟疑,从便门一直走进城里,来到灯火昏暗的街上。反正城里的黑狮也在街上走,人们是不容易辨认出来的。
再说说史密斯。他回头看见一个黄衣武士,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先打死他,然后凭自己的体力尽快逃跑。史密斯知道自己这身装束在城里是非常明显的目标,这黄衣武士一定是来捉拿自己的。他正想伸手去掏枪,哪知那黄衣武士的动作比他还快,马上抓住了他那只打算掏枪的手。史密斯还没回过神来,耳边忽然响起一句低声的用英语说的话:“少校!是我,人猿泰山。”
刚才史密斯一心要逃命,全身的弦都绷紧了,所以有一种一鼓作气的劲头,并不感到累,这时见到泰山,反而一身瘫软,没有力气了。他一把抓住泰山,好久好久都没说出话来,最后才颤声问道:“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没有死吗?”
泰山说:“是的,我没有死,在山洞口,我只是被一块石头碰晕了。现在见到你,知道你也还活着,我的心放下了一半。可是那姑娘呢?”
史密斯回答:“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他们把我和奇翠儿押进城之后,在一间大房子里审问了一阵,由于语言不通,什么也没说明白。然后他们就把奇翠儿押走了,我要跟着去,卫兵们拦住我,我至今不知她被关在哪里。我被他们扣在狮子园里。”
泰山急忙问:“那么,你是怎么从狮子园里逃出来的?”
史密斯把自己逃出来的经过简略地讲了一遍。
泰山问史密斯:“现在你打算上哪儿去?”
史密斯有点踌躇:“我还没打定主意,只好见机行事。我估计自己单枪匹马救不了奇翠儿,不如先混出城去,找到往东边走的路,如能找到我们英国军队,那就一切都有办法了。”
泰山说:“你这个想法要办到可不容易,甭说别的,就算你能逃出城去,穿过森林,侥幸不遇见野兽,可是没有口粮没有水,你怎么穿过干旱的大片沙漠呢?”
史密斯又反问泰山:“那么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泰山边思索着边说:“依我看,咱们第一步先去找奇翠儿。虽然她是德国人,还是个间谍,但她毕竟是个女子,我们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野蛮的城里。”
史密斯说:“可是,我们怎么去找她呢?”
泰山说:“我一路找来,没有走错,我在城外的树上把城里的道路和方位都看好了。现在既然找到你,我想,也一定能够找到她。”
史密斯说:“你是从哪儿弄到这身衣服的?你有了这身衣服,当然可以混得过去,可是我这身装束就不行了。咱俩走在一块儿,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恐怕那时还会连累你。”
泰山说:“你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我来想办法,也给你弄一套同样的衣服。”
史密斯问:“你从什么地方找的?你找到他们的仓库了?咱们再去拿一身。”
泰山笑了笑说:“我没找到他们什么仓库,我是就地取材。你若跟我到城墙边那个屋顶上去,问问那个光身子的死尸,就能明白我这套衣服的来路。”
泰山一句话点醒了史密斯,他抬起头来,看着泰山说:“行!我也有办法了!我已经知道在一个地方,有一个人,他也不需要穿衣服了。我们只要能够找到那个屋顶,就一定能找到他,向现在的他借衣服,他绝对不会拒绝。那个屋子里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个青年,咱俩一人对付一个,我看没什么问题。”
泰山一时蒙了,问史密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有一个人不需要穿衣服了呢?”
史密斯说:“我刚才没有详细告诉你,我逃出来之前,有一个男人闯进屋要杀我,我迫不得已用枪把他打死了,死尸现在就在那个女人的床底下。我当然知道那个死人无需穿衣服。”
泰山很高兴地说:“噢!原来如此,这可是个方便事。我原打算到街上去,碰见哪个士兵剥他的衣服。现在你那儿有一个现成的,咱们就不用费那么大劲了。”
史密斯说:“现在的问题是,咱们怎么回到那屋顶上去呢?我是从暗道里钻出来的。”
泰山说:“你怎么下来,就再怎么上去。你看,那屋顶并不高,你下来的那个地方圆柱上还有个架子,咱们不是很方便地就能翻上去吗?”
史密斯望了望说:“那屋顶确实不高,可是我恐怕还是爬不上去。因为这一路上我被狮子咬得一身是伤,流了不少血,再加上从昨天到现在,我任何东西都没吃过,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了。”
泰山沉吟了一会儿说:“我看,你还是要跟我一块儿去,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不放心。再说,要逃出这个险境,也只有我能帮你。现在,在没有找到奇翠儿之前,咱们不能离开这座城堡,无论如何,两个男子汉不能把一个年轻姑娘丢在这种地方不管,自己一走了之。”
史密斯说:“我打心眼里愿意跟你一起去。我虽然很虚弱,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不管做什么,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泰山说:“这话对。那咱们就走吧!你体力差,我自有办法。”说着,他抱起史密斯,扛在肩上,低声嘱咐他不要乱动,以免掉下去。接着,他紧跑几步,就像大猿一样纵身一跳便上了屋顶。泰山这个动作吓得史密斯不自觉地闭上眼睛,等他睁开眼一看,已经平安地上去了。
泰山说:“现在到了屋顶上,你帮我指引方向,领我到你说的那个地方去。”
史密斯在黑暗中努力辨认着方向,他果然没有走错路,又回到了原来逃出来的地方。他打开那道暗门,向里听了听,泰山还帮着用鼻子闻闻,然后向史密斯说:“来!你跟我来!”史密斯跟在泰山后面,两个人又摸进暗道。他们看见通卧室的门还开着,有一线灯光从卧室那边透过来。
泰山从帷幕的缝隙中张望了一下,只见屋里有男女两个人,都坐在桌子边,桌上放着食物。旁边站着一个高大健壮的黑人,似乎是服侍他们的奴仆。泰山在非洲住了多年,对非洲的黑人属于哪一个部落大体上能分辨清楚。他把那黑人的脸端详许久,认为他十有八九是宛马宝部落的,但又怕他从孩提时代就被城堡里的人捉来,如果是这样,他有可能忘了自己家乡的土话。泰山犹豫一下,认为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还是该撞一撞大运,于是他静静地躲在暗道里等待适当的机会。那黑人就站在暗道外的桌子旁边,泰山和史密斯隔着一道帷幕在他身后,黑人的耳朵靠帷幕很近,泰山估计他能听到自己说话。黑人当然不知道暗道里有人,忽然听得墙壁里有一个声音,非常低地、非常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用他宛马宝的家乡土话在说:“你想不想回你的宛马宝故乡去?如果想的话,我可以帮你逃出去,具体怎么做,你一定要听我指挥。”
非洲的黑人都很迷信,这个黑人分明听到了这些话,一时吓得目瞪口呆,回过头来,两眼直直地望着暗道口的墙壁。泰山怕他这副惊恐万状的神情引起那一男一女的注意,又连忙对他说:“你不要害怕,我们都是你的朋友,是来帮助你的,对你没有恶意。”这时那一对男女正叽叽嘎嘎谈得高兴,当然不会听到泰山这近乎耳语的话,也没工夫注意旁边的黑人。
那黑人听了泰山的第二次讲话才稍稍安心,也用耳语般的声音对幕内说:“我这个可怜的奥托布已经听到了墙里面大神的话,请您吩咐,我能为大神做点什么?”
泰山说:“你听好了,我们这里有两个人,就要进到屋子里来。你要帮助我们看好屋里那一男一女,不要让他们跑了,同时也要阻止他们叫喊,免得招惹外面的人进来。”
奥托布看屋里的两个人并没注意他,就半侧着身对墙内说:“我一定帮助你们,凭我的力气,可以不让这两个人从屋里逃出去。至于屋里的声音惊动外面的人,这一点不用担心,因为这里的墙壁结构非常特殊,声音不会传到外面去,即使疯子在里面打架、乱叫,外面也是听不见的。我听候大神的吩咐行动。”
泰山看见奥托布从另外一个桌子上托起一盘食物,走到两人坐的桌子前面,把盘子放到桌上,然后就站到那男人身后。只见他抬起双眼,望着帷幕,好像在向泰山示意:“主人!您可以进来了,我已经作好了准备。”
泰山猛地把帷幕一掀,一下就跳进屋里。那个男人马上蹦起来,却立刻被奥托布紧紧按住了。那女人背向泰山,开始还没察觉背后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黑人无礼地按住她的情人,于是大怒,也跳起来要去帮助男人。泰山早已赶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冲到桌子对面去。她转过头来看见了泰山,脸上立刻又堆起媚笑,同时她也看见了史密斯,却若无其事,好像刚才她跟史密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史密斯暗想:这女人全无心肝,仿佛除了喜与怒之外,她再没有其他感情了,而且她的喜怒转变起来也出奇地快。
泰山对史密斯说:“你看守住这个女人,我去对付那个男的。”他边说边很快走到奥托布身边,解下那男人的腰刀。泰山对奥托布说:“你一定会说他们那种话,请你告诉他,只要他不干涉我们的事,我们就决不伤害他。”
奥托布这时才仔细去看泰山。凭他一双灰色的大眼睛里闪着智慧的光,奥托布相信他是大神;然而再看他的容貌,听他说话的声音,却又像白种宛那,而他的服装竟和本城士兵一样,这可让奥托布闹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仍确信泰山是能救他出城堡、让他恢复自由的大神,他迷信惯了的头脑非常虔诚地相信泰山,愿意给泰山当翻译,愿意做泰山要他做的一切事。奥托布照泰山教的对那男人说完,男人也说了几句话。
奥托布就把那男人的话翻译给泰山听:“他说他想知道你们要干什么,或者你们需要什么东西。”
泰山说:“你告诉他们,第一,我们需要食物;第二,我们需要这间房子里的一样东西。”接着他又说,“奥托布!现在你把长矛拿起来,它就挂在墙角那儿。少校!你拿着他的腰刀,我来看守这个男人,你和奥托布把床底下的东西拖出来。”泰山说着,往床榻底下一指。
奥托布这时完全听从泰山的命令,就拿起长矛去掀那床围,史密斯平静地看着。只有那个男人非常惊诧,他不明白床底下会有什么。等奥托布把死尸拖出来,那男人认清了死尸的脸,才大声惊呼起来,马上就要向死尸那儿冲。泰山赶紧抓住他,他拼命想挣脱泰山的手,于是两个人扭打在一起。那男人当然不是泰山的对手,很容易就被制伏了。泰山命令黑人剥下死尸的衣服,然后才问那男人,看见一个死尸,为什么这样大声叫唤。
奥托布说:“宛那!这件事不用问他,我就能够告诉你,这个死人就是你抓着的那男人的父亲。”
泰山问:“那男人又在向那女人说什么?”
奥托布说:“他在问她,他父亲的尸体怎么会在她床底下,她说不知道。”
泰山和奥托布在说非洲土著人的话,史密斯当然听不懂。泰山把这些话告诉史密斯,史密斯大笑着说:
“眼前这个男人如果当时看见她怎样出主意藏尸灭迹,看见她怎样和我一起把死尸塞到床底下去,他就会明白那女人决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你没看见床角里横着什么东西吗?那就是一块带血的地毯,还是她细心地换下来,藏到床底下去的呢!”
奥托布从死尸身上把衣服剥下来,给史密斯穿上。泰山说:“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饱餐一顿了,空着肚子做事是不成的,好在他这儿有许多现成的食品,算是很丰盛。来,史密斯!我们两人一块儿吃。”
他们一边吃着,一边叫奥托布充当翻译盘问那两个男女。从他们嘴里才知道,这里就是那个死人的家。他们虽然不是王族,却是官宦人家。泰山又问他们奇翠儿现在在哪里,那男人说,送到王宫里去了。泰山问送去做什么,他又说:“奉献给国王。”
边吃着边闲聊,那一对男女似乎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他们问泰山和史密斯从哪里来。当他们听说城堡之外天地还很大,还有许多他们从来不知道的民族,都惊异极了。泰山命令奥托布仔细盘问他们王宫内部的情况,那男人说,他是王子麦他克的好朋友,常去拜访麦他克,麦他克也常带他到宫里去玩,有时还到他父亲家里来。泰山一边吃着,脑子里一边不停地转着念头,他在想可不可以借着这男人和王子的关系,叫他带自己到王宫里去。正在这时,忽然听得外面有人敲门。
大家都停止了谈话。那男人忽然站起来,大声地狂喊着,奥托布赶忙过去捂住他的嘴。
泰山问奥托布:“他喊什么?”
奥托布说:“他叫外边的人打进门来,说他被两个城堡外的人捉住了,假如他们不打进来,他处境危险,怕逃不掉。”
泰山说:“你告诉他,不许他乱喊,他要胆敢不遵守刚才的诺言,我立刻要他的命。”
奥托布按照泰山的原话翻译过去,那男人怕死,果然不再出声了。泰山来到外屋,看看屋门是否结实,史密斯也跟出来,只留奥托布一个人看守那一男一女。泰山看那门并不牢固,若从外面用力捶,很容易打开,就对史密斯说:“我很想利用那男人和王子的关系混进王宫去,可现在看来,他不会那么听话。咱们不能等在这里束手就擒,只有从原来进来的暗道出去了。从打门的声音看,外面至少有十个以上的人。来吧!你走在前头,我来断后。”
等他俩再回到卧室的时候,虽然就是这么一转身的工夫,此时屋里的形势已经起了根本的变化:奥托布被打倒在地,那一对男女早已从暗道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