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泰山蹲在孟格村边的树上时,村子里的黑人们正在举行着一场盛宴。泰山显出了一脸的狰狞相,因为此时他肚子里正空空如也,心里充满了嫉妒。今天他实在是运气不佳,对于他这个一向是丛林里的高级猎手来说,这是他收获极端贫乏的两天。尽管泰山有时也不免挨饿,但通常最多也就是一整天的事。
在平原上曾一度发生过瘟疫,这使许多食草动物都离开了。在这样的时期里,一切食肉动物如狮子的日子都不太好过。而过了这个时期,当那些食草动物再回到平原上时,肉食动物们就会享有一个季节或一个年度丰盛的美食了。
不管怎么样,泰山大部分时间都是肉食丰足的。只是今天泰山虽然一次次惊扰起几个猎物,却都没有得手,反让它们跑掉了。所以当他这会儿蹲在树上的老地方看着下面大嚼美味的是他一贯的敌人——黑人时,就越发地觉得他们让他讨厌而恨恨不已。这简直就好像是对他的有意捉弄,这些黑人就在他的下面不远处肆无忌惮地装满他们的肚皮,而且是把一大块一大块象肉不断地往嘴里塞。
当然泰山和大象是好朋友,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至今为止,泰山从来就没有机会尝到象肉的味道,这不光是因为泰山从来没有想到要杀死一头大象,也因为大象多半有它们自己的死处,这也就是传说中的象坑。所以多年来,泰山从来也没有碰到一头死象。也因为如此,泰山认为今天这头大象一定是黑人们杀掉的。那么他找机会去攻击在下面大嚼象肉的黑人们,从道义上说就是理所应当的了。不过要是他知道,这是一头偶然生病死在路上的大象,过了几天之后才被孟格村的黑人在路上发现,那他也不会想要吃这象肉了。毕竟他不是一个爱吃腐肉的鬣狗似的动物,而是一个从不食腐烂物的白人猿,尽管他还算不上是一个美食家!
那么这会儿他算个什么呢?这会儿他是个饥不择食的野兽,只是此时他小心地抑制着自己罢了。现在许多黑武士正围坐在那煮着象肉的大锅边,他们的这个大圈又几乎就在村子的中央。所以即便是泰山,要想到锅前去抢肉吃也难免会受到伤害。这样一来,泰山就不得不饥肠辘辘地等待着黑人们塞到再也吃不下的时候再说。不过此时在饥饿的泰山看来,这些贪吃的家伙,也许宁愿撑破肚皮也要继续吃下去,等到最后也许什么也剩不下来。当他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跳起舞来,以打破单调的狼吞虎咽的行为,借以刺激他们的消化力,以便继续下一轮的大嚼。不过大量的象肉,再加上他们自己村酿的啤酒,已经使他们脚步踉跄起来。其中有那么几个人连站也站不稳了,也有的就跌在煮肉的大锅边昏睡过去。
一直过了午夜,泰山才终于看到这场狂欢的结束。大部分黑人连小屋也不回就跌倒在地呼呼睡去,还有几个在那里乱跳。当然在这种情况下,泰山很容易冲进村去,从锅里抓起一块肉,当着他们的面走掉。但是这会儿他想要的可不止一块肉。饥饿的肚皮要用一大堆东西才能填满,而且泰山还要消消停停地去享用它们。
最后,只剩下一个武士还有点清醒,不过他是一个老家伙。他原来干瘪的肚皮,现在已经变得滚圆起来,像一面绷紧的鼓。尽管带着明显的不太舒服的表情,他还是跪在地上一步步向大锅边爬去,从锅里又捞出了一块象肉。接着他打了一个难受的饱嗝,仰面朝天跌倒在地,但他还是把弄来的象肉硬吞进肚里去。显然泰山认为像这个老武士这样的贪吃,大概不把锅里的肉都吃完他是不肯罢休的。这个黑人不由得引起泰山一阵恶心,他摇了摇头,带着轻蔑的表情审视着这个老黑人,心里想他不是和我一样的人吗?而且除此之外,那些小猴子、大猿和猩猩都具有和人,也包括他自己相似的地方。显然这似乎是一个大的种群,但是个体与个体之间,族群与族群之间,仍然会出现一些差异。不过只有鬣狗才像这个黑人那样贪吃,因为泰山看见过鬣狗贪吃死象尸体时,那种令他难以忍受的样子,甚至也是吃得肚儿圆鼓鼓的,连它自己原来钻出来的洞口也钻不回去了。
泰山悄悄地从树上溜下来,终于毫无顾忌地从肉锅里抓出了足够他饱餐一顿的象肉,然后端起黑人盛酒的罐子喝了一口。让泰山意外的是,这啤酒的味道又酸又苦,倒叫他不得不连连向外吐了好几口。他甚至敢肯定,就是鬣狗也不会对这种饮料感兴趣。因此,他对“人”的轻蔑不由得又加了一层。
泰山向丛林里走了差不多半英里路,才找到一处地方停下来享受他弄来的食物。开始他觉得这象肉有一种特别的让人不舒服的气味,但是他以为这可能是因为在大锅里煮了的缘故。泰山当然并没有吃熟食的习惯。他一点儿也不喜欢黑人们的口味,可是他毕竟是太饿了,所以就狠狠地吃了一顿,直到他确实觉得这肉味实在是让他觉得恶心了为止。尽管这比他平时的食量还差得远。
吃完以后,他把剩下来的象肉都丢掉了。然后,就找到一处宽阔舒适的树杈,想在这里好好睡上一觉。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往常这时,泰山就像一条吃饱了躺在壁炉火焰前的狗,只要微微蜷起自己的身体,就可安然进入梦乡。但今晚不管怎样蜷曲或是翻来覆去地躺卧,他总觉得胸口很不舒服,有一种特殊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吃进肚子的象肉蠢蠢欲动地想从他肚子里蹿出来,到黑夜里去寻找它们原来的象身,而泰山却硬咬着牙把它们堵了回去,毕竟这是他等了老半天才弄到手的食物啊!
终于,泰山好像睡着了,可是一阵狮吼又把他惊醒了,他看到一头雄狮正在树下。和往常不同的是,现在虽已是白天,天色却灰蒙蒙的,而且他自己也不像平时那样,每逢醒来都精神十足,现在他的头仍感到昏昏沉沉的。尤其让他奇怪的是,这头饥饿的望着他的狮子,居然在泰山向它做了一个鬼脸之后,一反常态地开始向树上爬来。到现在为止,泰山还从来没有见过能爬树的狮子。不过不知为什么,他也没有对此感到特别惊奇。
当这头狮子向他爬近时,泰山又移到更高的树枝上去。可让他懊恼的是,他并不像从前一样能灵活地纵身跳上高枝,而是一次次地失手滑落下来,相反狮子却一反常态地向他逼近。泰山可以看到狮子饥饿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张开的大嘴里流出来的口水,那越来越近的血盆大口也眼看就要咬住他伸在下面的脚掌,也许还会向上扑到他的咽喉。人猿泰山只好拼命向上攀登,总算成功地爬上了树顶的小枝条,那头笨重的狮子肯定是上不来的。可是真见鬼,那头狮子竟也跟了上来。这简直难以让他相信,但是一切却好像是真的一样。他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可他又像是亲眼所见。不仅如此,他能爬上这样的高度也是他想象不到的,那头狮子也居然能跟上来,跟到连猎豹都上不来的高度,更出乎他的意料。
最后,他终于爬上了树的最顶端,这里从前是只有小鸟能站得住的地方。在这儿,好像整片丛林都在他的脚下。然而依然让他莫名其妙的是,那头狮子仍然用沉闷的声音咆哮着跟了上来。在这里,泰山似乎再也没有退路了。在这里他是无法和狮子进行一场决战的,特别是和这么一头怪怪的狮子。这里距离地面也许有几十个泰山身长的高度,但它居然像站在地面上一样稳当。也许一会儿它就能抓住泰山,接着还会把他吃掉。就在这时,泰山似乎听到了一声鸟叫,他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一只大鸟在他头顶盘旋。
它那么大,大到他从来也没有见过,可是他却一下子就认出来,它就是他在海边小屋里的书上见过的那种大鸟(这时泰山当然并不知道,在海湾边上的这座长满苔藓的小屋,就是他父母留给他——年轻的格雷斯托克爵士的唯一遗产)。
在那本书里,画中的大鸟高高地飞在空中,爪子里正抓着一个小孩,下面是孩子的母亲,她向空中伸着两只手,脸上显出痛苦的样子。泰山正这样想着的时候,那头追他的狮子却向他伸过来一只爪子,而这时那只大鸟也猛扑下来,一下子抓住了泰山的脊背。尽管这使他觉得好像有点儿疼痛,但在他的意识里这总比被狮子抓住要好得多。
泰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被大鸟带到了空中。地上的丛林已经远远地落在了下面。泰山向下望时只觉得眩晕和恶心,他只好闭上眼睛屏息而恐慌地等待着。大鸟似乎飞得越来越高,风在他耳边呼呼地刮过,泰山忍不住微微睁开了眼睛,只见下面的丛林已经模糊不清了,像一片大黑点,可是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明亮的太阳。泰山伸出自己冰冷的双手,让它烤了烤。顷刻间他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这时他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这个大鸟要把我带到哪里去?难道我就这样听凭它的摆布吗?这是我吗?人猿泰山的勇气哪里去了?一个英勇的斗士,就这样毫无反抗地被大鸟吃掉?不!决不!
他从腰上抽出了他的猎刀,向上直刺进大鸟的胸膛,一下、两下、三下。那两只大翅膀猛扇了两下就无力地扇不动了,抓住泰山的爪子也松开来,泰山就一个跟头栽向下面远远的丛林。
泰山觉得好像在空中过了好半天,才跌到浓密的树枝中间。一根小树枝在他的身下折断,使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原来他就坐在昨夜睡在上面的那棵大树的树杈上。他于是向下翻了一下,想试试是不是能找回一点真实的平衡感觉,结果他就坐在下面的一根大树枝上了。
他用力睁开眼睛,周围还是一片黑暗,原来现在天还没有亮。这时他施展出以往的敏捷,又爬回了他从上面翻下来的那根树枝上。在他下面又有一头狮子在咆哮。他向下望去,看见狮子发着黄绿色光芒的眼睛,在微微的月光中闪烁。它带着饥饿和贪婪的目光从下面的黑暗中向他窥探。
人猿泰山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毛孔都冒出了冷汗,同时他的胃里不断地泛起一阵阵恶心的感觉。人猿泰山做了他平生的第一次梦,而且是一个噩梦!
颇有那么一会儿,他坐在那里等待狮子向树上爬,一面还侧耳倾听天空的动静,想看看是不是还有大鸟来袭击他。因为对泰山来说,他的梦就是某种真实。有生以来除了今天以外,他还没有做过梦。他从来也没有见过狮子能爬树,也没有见到过这样大的鸟。他无法相信他所看见的事,可是这只鸟到底是他在梦中目睹过的,他几乎无法不相信梦中的感觉。他的感觉还从来没有欺骗过他。可是他又很难相信发生的一切,毕竟它们是那样地荒诞不经。因为吃了腐烂的煮象肉,胃里不舒服,树下又有一头狮子在吼叫,加上他以前看到的情景,于是就有了种种怪异的超出他理智的噩梦。现在当他睡醒以后回忆起来,一切都像是真的。可是他明明知道狮子不会上树,也知道丛林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大到能把人抓起来的大鸟。他更知道如果他真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不会一点儿损伤都没有,甚至可能连活也活不成了。
说实话,此时的泰山真是满心的迷惑不解。他试图再躺下去睡觉,于是又有点儿迷糊起来。他这会儿真是一个迷惑的泰山,一个第一次胃里感到恶心的泰山。
正当他想着这天晚上奇怪的遭遇的时候,他忽然好像看到了更不可思议的事:他看见一条蛇正循着树干爬上来,而蛇头却是那个贪吃的老黑人的头。它带着圆滚滚的肚皮爬了上来,眼睛直望着泰山,然后张口就向他咬来。人猿赶快挥起拳头发狂地向它脸上打去,终于把这个幽灵似的东西打得不见了。
泰山一翻身就在他躺卧的树枝上坐了起来,四肢发抖,气喘不止,睁大了眼向四下望去。他的眼睛虽是在丛林里训练有素的,可是也找不见他刚刚躺在那里时看见的人头蛇身的怪物。只是在他裸露的大腿上,有一条从树上掉下来的毛虫在爬。泰山做了一个鬼脸就把它从腿上掸掉了。
泰山这一夜就是在这样梦连着梦,梦魇接着梦魇中度过的。直到他像一头受惊的麋鹿,被树叶因风吹动发出的沙沙声或鬣狗怪异的吠声所惊醒。清晨的曙光终于来了,黑暗和不断的梦魇带给他的许多可怖的怪异也消失了。泰山带着一身的疲倦和发烧的身体,从树上爬下来,穿过满是苔藓的潮湿的草地,到池沼边去找水喝。他整个身体就像在火里烤着似的,咽喉火辣辣的。他看见一处浓密的灌木丛,于是钻了进去,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躲了进去,以便在里面安静地死去或是避开别的野兽的攻击。
但是人猿泰山并没有死,相反由于人自身的抵抗力,泰山出了一身大汗之后,就安然酣睡,一直到下午才醒来。等他睁开眼之后,他觉得自己已经好多了,只是还有些疲乏无力。
他再一次出来找水喝,喝饱了以后,便慢步向海边的小屋走去。有好长时间,只要他感到寂寞和烦恼,他就愿意到这里来寻找别处没有的安静并在这里休息。
当他走到小屋跟前,打开他父亲制作的那个粗糙的门闩时,在附近浓密的树叶中正有一双充满血丝的红眼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个家伙有两道毛茸茸的眉毛,它的目光既不怀好意,又有几分好奇。泰山走进小屋,并关上了门,在这里,所有外面的世界,都被他关在了身后。他在这里可以熟睡而不受干扰;可以伏下身来观看书中图画上的陌生事物;可以推敲出文字的含义而不去管它的读音;可以生活在一个奇妙的世界里,而这个世界只存在于他这些可爱的书中。努玛和它的沙保(雄狮和雌狮)可以在他周围咆哮,世界可以极端喧闹,泰山在这里却可以尽情地享受他的安宁和平静,放松他的警惕。这给了他极大的快乐和安慰。
今天他又翻到有大鸟的那一页,看到这只大鸟果然是抓住一个黑人小孩飞到半空中去。泰山皱起双眉去审视这幅图画。是的!一点儿也不错,这不正是前一天把他抓起来的那种大鸟吗?对泰山来说那天晚上所做的梦,似乎是一种千真万确的事实。
可是当他越去思考他所经历的这场冒险时,越觉得这里面有许多疑问。但究竟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假,他简直无法确定。他真的去过孟格村了吗?他到底吃了那里的象肉没有?他不舒服过吗?泰山抓着他零乱的头发,挠来挠去,无法找出答案。这一切都是这样奇怪,但是他知道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一头狮子能够上树,而且也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看见过一条长着人头的蛇。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决定放弃了解这另一种难解的生活。只是在心灵的深处他知道,有一些他从前没有经历过的事物,将会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这种事物只在他睡觉时出现,而且将给他一种模糊的不真实的感觉,贯穿于他的整个酣睡期间。
接着他又开始怀疑,他在梦中遇见的那些奇怪的生物是否能杀死他。因为这时的泰山完全是另外一个泰山,他行动迟缓,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而且像一头鹿一样胆小,害怕其他的野兽。就这样,通过一次梦境,泰山有了一种“恐惧”的体验,它是泰山在清醒时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也许他的这种体验是他的祖先以迷信或宗教的形式遗传给他们的后代子孙的,因为泰山只在夜间才有“恐惧”这种感觉,而在光天化日之下,这种感觉几乎是不存在的。大概也就像泰山一样,“恐惧”在原始人的脑海里建立起一个怪异的形象,使它具有陌生的、神秘的力量,而且最终人们会把一切无法解释的现象都归于这个超人的形象,使它具有可怖的、神奇的和可怕的力量,以赢得人们的敬畏。
正当泰山的注意力集中于他书中的那些黑甲虫和那些彩画的时候,他无意间翻到了一幅图画。这是一个勃勒冈尼(猿语,大猩猩)被捉进一个笼子里的彩绘画和故事,画中有许多塔曼戈尼(猿语,白皮肤的人)围在笼子周围的栏杆的外面,好奇地看着这个在笼子里发怒的野兽。泰山每逢看到这些穿着各式衣着的白皮肤的人,总是免不了好奇,而且每次他都不由得觉得好笑起来。他不知道他们是为了掩盖无毛的皮肤,还是为了增加外观的美丽才这样装扮起来的。特别让泰山觉得有趣的是画里那些人头上的装饰。他不知道那些女人戴了那么大的一堆头饰,还怎么能站得稳?而那些男的头上只戴了圆圆的一个圈,又几乎让他大声地笑起来。
泰山在阅读这些彩色图书时,开始逐渐理解了一些小黑甲虫的结合规律和它们的意思,但是对它们的理解常常让他冥思苦想得头昏眼花。因为昨天的疲劳和生病,他今天尤其如此。他已经两次用手背轻揉眼睛,否则用不了一会儿,这些小甲虫就变成互不连贯的无法理解的个体了。就这样,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想睡了。是的,经过了昨天的疲劳和轻度的发烧,他今天很难集中注意力,他的眼睛也有点儿睁不开了。
泰山感到这会儿他真是要睡一觉,以缓解他的疲劳。可就在这时,他被门边的响动惊起。泰山转身一看,让他大吃一惊的是,在那里竟站着一头大猩猩(勃勒冈尼)!它浑身毛发,体形巨大,恰好把小门堵住。
现在泰山觉得真没有比和一头这样大块头的丛林“居民”呆在这间小屋里更糟糕的事了。只是他并没有多少恐惧感,尽管他一眼就看出,今天这头猩猩正处在丛林里雄性动物时有的发情期的烦恼和痛苦之中。通常大猩猩是不喜战斗的,虽然它们体态硕大,但一般总是躲让着其他的丛林猛兽,不失为一个性情相对温和的好邻居。不过当它们受到攻击或是处于现在这种带些疯狂的状态时,就没有哪个丛林里的动物敢随便招惹它们了。
今天泰山却是无处可避,真是狭路相逢!大猩猩用它那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凶恶地瞪着面前的泰山,一刹那间它就会向泰山发起攻击并把他抓住。此时,泰山立刻想到了他的猎刀,它就放在他身边的桌子上。可是正当他伸手去摸他的猎刀时,无意间看见了摊开在桌上的画书,它仍然还翻在有一头关在笼子里的大猩猩的那一页。泰山这时虽然已经摸着了他的猎刀,却并没有向猩猩刺去的意思,反而脸上显出温和的微笑,看着向前逼近的大猩猩。
泰山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又像在睡梦中那样被那些不存在的东西所欺骗。也许不一会儿大猩猩就会变成盘巴(猿语,老鼠)什么的,甚至长出个吞特的头来。这几天泰山在梦中,或半梦半醒中看到的这类事太多了,他也弄不清哪是真哪是假。但这一次大猩猩在向泰山一步步靠近时,却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泰山多少有点儿迷惑,而且他一时也想不起是否应为了自己的安全冲到什么地方去,因为他刚刚经历过的一些冒险,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忽然消失了。他当然也准备好了必要时进行战斗。可是目前有这个必要吗?他还真说不清。泰山甚至觉得眼前的危险顷刻之间就会烟消云散,或者变成别的什么。可是变化没有出现!相反,泰山背后小窗子照进来的一道明亮的阳光,正落在对面大猩猩的身上,照着它光亮的长毛发和那高大有力的身躯,它正面对着我们的格雷斯托克爵士,这可比他梦境中的一切清楚多了。不过这会儿泰山还在静观其变呢!
大猩猩突然发起了进攻,它无情的大手一下子抓住了人猿泰山,露出獠牙的脸向泰山贴上来,嘴里发出咆哮,它嘴里喷出的热气直扑到泰山的脸上。这时泰山还对它微笑。不过,泰山也许还会糊涂一两次,但绝不会永远糊里糊涂下去。现在让泰山奇怪的是,如果这个大猩猩是真的,那么小屋的门闩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怎么开,而这个大猩猩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大猩猩对这个没有毛发的人猿的表情也有些迷惑,它张开的大口没有向人猿的喉管咬去。然后它好像突然作出了一个决定,于是猛一转身把泰山撂到它那毛发浓密的肩上,就像我们把一个婴儿扛在肩上那样容易,冲出屋门向附近的一棵大树跑去。
现在泰山真觉得像是做梦一样,所以他反而感到好笑而大笑起来,也因此他在大猩猩的肩上一点儿都不想反抗。不过这会儿理智告诉他,他应当醒来,而且回到小屋那里去。因为如果屋门大开着,像小猴子这样的动物就会窜进去,把里面的东西翻得一塌糊涂,糟蹋得乱八七糟。但是此刻泰山脑子里又升起一个疑问,他的梦境是从哪里开始的,它又将在哪里结束?他怎么能知道他小屋的门是不是真的开着,或只是他梦中的幻觉?现在他周围的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他前一天梦中的那种夸张和荒诞不经,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转身回去看看屋门到底关好了没有,他是不会白走一趟的。
泰山试图从大猩猩的肩上溜下来,但是这个畜生,不但把他抓得更紧,而且还咆哮起来。于是泰山只好拼命一挣,使自己挣脱猩猩的抓握溜到地上去。这时,似乎是梦中又是现实中的大猩猩转身向泰山扑来,而且抓住人猿光滑的肩膀,在上面狠咬了一口。
微笑和友好的笑容立刻从泰山脸上消失殆尽,痛苦和鲜血唤起了他战斗的本能。无论自己是在睡梦中还是在清醒中,现在都已不是在开玩笑了,肩头火辣辣的疼痛是一种再真实不过的感觉。人和猩猩又打又扯地在地上滚来滚去。此时的大猩猩处于极度的疯狂状态,它一次次松开抓住人猿泰山肩膀的手,试图去咬住对手的喉管。但是它却料不到,这正好让泰山腾出手来,像过去多次经历过的战斗一样,他首先设法抓住对手喉管旁的大静脉。最后他终于成功了,此时他的肌肉在皮下隆成了一个个大疙瘩,说明他的力气也已经用到了极限。他一次次从大猩猩的搂抱中稍微摆脱出来,就在这时,人猿终于可以腾出手来,从腰间拔出他的猎刀。就在双方稍稍离开了点距离的时候,泰山用尽气力把他的猎刀尖一下子直插进大猩猩的心窝。
大猩猩猛地发出一声极其惨痛的吼叫,完全松开了抓住人猿泰山的手,它站了起来,踉跄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猛地摔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泰山静静地看着他所杀死的对手。这时他用手在自己的黑头发里抓了几下,表示他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感到有点迷惑不解。现在他又弯下身去,用手指蘸了蘸大猩猩身上流出来的鲜红的血液,在鼻子上嗅了嗅,然后摇了摇头,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袭上心头。接着他转身向小屋走去,因为那里的门必须牢牢闩好。可是有一点他还是有点迷惑,他闩牢过的门猩猩是怎样打开的?难道是猩猩看清了他开门和拉闩的全过程吗?猩猩的模仿力是很强的。他开门和拔门闩的动作都被它学会了吗?还是他在迷糊中忘了闩门?这对他来说又是弄不明白的问题。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回他杀死的猩猩身旁。
如果这曾是一个梦境,那么又怎么解释这一切真实的事物呢?他怎么区别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梦境?或者今天遇见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么在他过去不长的生命中,哪些可以叫作“真的”,而哪些又是虚幻?
他在杀死的猩猩的尸体上踏了一只脚,然后昂起头向天空发出了一声让人听起来毛骨悚然的长啸。这时,远处一头狮子对此发回了响应的吼叫。这可是真的,对吗?泰山又弄不清楚了,于是他只好一边搔着头发一边向丛林走去。
经过这一场梦境,有好长一阵子,他觉得自己好像总在似梦非梦之中。而且一旦遇到危难,他总希望会像梦中那样,轻松而不费力气地躲过险境。但这毕竟不是一件好事。幸而没过多久,他就找到了梦境和现实的区别。而且从此以后,有一件事他始终信守不渝,那就是:永远也不再吃象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