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真是风和日丽,一阵阵轻风吹走了热带的酷热。和平伴随着整个部族有好多个星期了,没有什么外来的敌人敢于闯进喀却克族大猿的游猎圈里来。对于大猿来说,它们已经十分满意了,未来和昨天一样的乌托邦(自由自在地活动和觅食)是会持续下去的!
现在放哨制已经从一个习惯成为全族的固定制度了。不论是它们任性地放松自己的警惕或是完全忘记了还有个岗哨,都不用再担心有什么意外的遭遇,因此部族里的大猿可以分散地去寻找食物。这样一来就使这一原始的群体有点现代人的味道了。
族里的任何个体都变得较少注意周围和保持高度的警觉,它们甚至觉得努玛、沙保和希塔都像是不知道到哪儿去了似的。母猿带着它们的小巴鲁,也敢在没有保护下向丛林的深处游荡了。它们的公猿们也可满不在乎地到远处去寻食了。这样一来,娣卡就带着它的小巴鲁尕赞游荡到喀却克族群居地的最南边,而且周围差不多没有公猿的地方去了。
在更南的地方这时正巧有一头坏家伙,一只公猿,在丛林里游荡。它因为孤独和失败而近于发疯。大约一星期之前,它在远处自己的部族里争夺王位被打败后,就逃出了自己的族群,孤零零地在丛林里生活。不过以后它终究会回到它自己的部族向那个它打不过的长毛大家伙屈服的。只是现在它还不敢回去,因为这会儿它正在发情期,不久前它不仅觊觎过他族中的王位,还打过大公猿的母猿的主意。因此至少得一个月的时间,才能使他族里的那个大猿王忘记它的不轨行为。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头公猿吐格才跑到离喀却克族的领地不太远的地方来游荡。它就这样与在丛林里独自觅食的娣卡不期而遇了。这是一个陌生的母猿,而且是无与伦比的温柔、有力和美丽。吐格赶快躲进附近下风头的树丛里,免得这头母猿闻到它的气味,而且这样它就可以带着爱慕的眼光大饱眼福了。
在一般情况下,一个母猿身边总是会有它自己的公猿的。所以吐格这样躲起来,也为的看看在它的周围有什么样的保护者。它必须考虑到这儿是否会有常在母猿附近游荡的有力而凶猛的公猿,它们常会和陌生的入侵者拼命死战,以保护母猿或者它们的小猿崽。当然吐格的部族里对外来的入侵者也是这样干的。
吐格看了半天,发现这里只有这头美丽的母猿和它的一个在附近玩耍的小巴鲁。这样一来吐格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它那双邪恶的发红的眼睛紧盯着眼前这头美丽的母猿。至于那头小巴鲁它是不屑一顾的,因为只要它的大嘴在小东西的脖子上咬上一口,就会让这个小东西连一声惊叫都发不出来。
吐格是一头体态魁梧的大公猿,跟娣卡的公猿同格差不多。它们都处在自己的壮年期,肌肉发达,獠牙齐整,凶猛起来都够可怕的,足以赢得任何母猿的爱慕。如果吐格是在喀却克的部落里,说不定当娣卡的发情期到来时,也有可能选中吐格,不过现在它已经成了同格的母猿。所以,谁要是打娣卡的主意就得先打败同格。当然不光是打败同格,它也还有自己的选择权利。尽管和任何一头公猿相比,它的獠牙要比它们小得多,秀气得多,可是到了一定的时候它们仍然可以发挥出一些威力来。
现在娣卡正全神贯注地搜寻甲虫,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别的事。它并没有想到现在它和尕赞离开自己的部族活动地已经很远了,甚至也没有保持过去常有的警惕性。因为自从泰山教会喀却克部族设立警戒岗哨以来,大猿都已习惯于放松自己的警惕了。好几个月来一直没有遇到过危险的大猿,几乎觉得丛林里已经是一个和平世界了。这种错觉曾经使人类丧失过警惕,现在也同样使喀却克族的一些大猿丧失了警惕。这也就是说,它们错误地以为,现在它们没有遭到攻击,以后就永远也不会遭到攻击了。可怜的大猿!可怜的娣卡!
吐格很高兴这个母猿和它的小巴鲁就在眼前,它悄悄地向它接近,然后一下子跳起来从娣卡的背后扑上来。就在这时,娣卡才突然转身看见了吐格。而这时的吐格也猛然地为眼前这个俏美人的美貌惊呆了。吐格离开娣卡还有几步,忽然改变了凶猛的态度,发出了求偶的哼哼声,这是一种嘬动厚嘴唇的嘟噜声。这当然并不像接吻的声音,而只是一个公猿自己一厢情愿地发出来的。
但是,这时的娣卡丝毫也不把吐格放在眼里,反而露出了它的獠牙咆哮着。小尕赞这时也向它妈妈身边跑来,娣卡向它发出一种轻轻的、短促的叫声,示意它赶快逃到近处的高树枝上去。显然,娣卡对于它眼前的这个爱慕者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吐格终于恼羞成怒起来,它挺起胸膛,用两手拍打着它,在娣卡面前发起威来。
“我是吐格,看看我的獠牙!”它自吹自擂地说,“看看我的强壮的胳膊和两腿,我一口就能把你的公猿咬死,信不信?我还打过希塔呢!我是吐格,吐格喜欢你,想要你!”
娣卡听了,突然转身向远处逃去。吐格发出一声大怒的咆哮,跳起身来追去。但是身体轻巧的娣卡逃跑的速度很快,吐格远不是它的对手。它追了几步就停下来,双手握拳用力捶着地。
尕赞从躲藏的地方,清楚地看见这个陌生的公猿失败的窘态。由于它还小,而且觉得自己所在的地方十分安全,尕赞忘乎所以地向下面那个陌生的公猿发出了嘲笑的呼喊。吐格一抬头就看见了它,娣卡也在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娣卡当然不会离它的小巴鲁太远。这使吐格突然想出了一个新招,并决定创造有利于它自己的条件。它发现小巴鲁所待的树枝是在一棵孤立的大树上,小巴鲁无法再逃到别的树上去。所以它可以通过控制小巴鲁得到它的母亲。
吐格跳到这棵树低处的树枝上。尕赞只好停止嘲笑,表情也从恶作剧变得严肃起来。这时娣卡也开始明白了吐格的意图,于是大声招呼尕赞向高处爬,爬到小树枝上去,但是吐格笨重的身躯肯定是不敢爬上去的。尽管如此,吐格还是不断地向高处爬去。这时,娣卡坐在不远处,开始使用它从前熟悉的摇唇鼓舌的伎俩去羞辱吐格。
但是它毕竟不知道吐格的脑袋里装着什么诡计。它认为吐格爬到一定的高度,发现再也爬不上去、抓不到小尕赞时,就会下来再去追它,到那时吐格两头都会落空。娣卡是那样相信自己的揣测,所以它也不去考虑趁机呼救和招呼同族或同格来帮助它。
吐格终于慢慢地达到它再也爬不上去的高度。这里的树枝已经细得刚刚架得住它笨重的身体。这时尕赞距离它还足有十五英尺。吐格突然紧抱住它所在的树枝猛烈地摇晃起来。娣卡一下子就明白了吐格的意图,吓得目瞪口呆。尕赞所待的那棵小树枝这时也开始摇动起来。吐格只摇了几下就让小尕赞失去了平衡,尽管它还没有立刻掉下来,但已得四肢并用才能保证自己不掉下来。接着吐格又用力地摇起来,只听得咔嚓一声,尕赞紧抱的小树枝已经被摇断了。这一切娣卡都看得十分清楚,接下来的后果是什么它非常明白,所以它忘记了自己的危险,不顾一切地向那棵树下跑去,它心中只有那不可动摇的母爱!它冲向那个可恨的公猿,那个威胁着它小尕赞安全的家伙,去和它进行拼死格斗。
但是,还没有等到它赶到大树跟前,只听尕赞在上面尖叫一声,吐格终于成功地把尕赞从折断的树枝上摇了下来。尕赞穿过浓密的树叶,没有成功地抓住下面的任何一根树枝,只是被中间的枝叶挡了几下,就扑通一声跌到它妈妈的脚前,在那里它无声无息地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娣卡立刻抽泣起来,但是还没有等它看个究竟,吐格就向它扑来。
娣卡拼命和吐格打斗着,但是,它终究敌不过雄健的吐格。雄猿最后把它打得半死不活,无力抵抗。于是吐格把它一下子撂到肩上,转身向它部族的来路走去。
这时地上躺着似乎声息全无的小尕赞,既不呻吟也不动弹。太阳已经快到中天,一头癞皮鬣狗,恰好在刮来的丛林微风中闻到了尕赞的气味,从灌木丛中钻了过来。此时,它那难看的嘴脸正从矮树叶中伸出来,带着红眼圈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小尕赞动也不动的身体。
这天一大早人猿泰山就到海边的小屋去了。凡是喀却克族的大猿们在附近游荡寻食的时候,泰山就到这里度过一些时光。地板上躺着一具骷髅,这是二十年前的格雷斯托克。它还像当年被喀却克大猿摔倒在地那样躺在那里,只是现在早已声息全无了,骨头上的残肉早就被白蚁、鼠类等生物啃光。多少年前,泰山看见它时它就是这个样子。泰山在丛林里看见的骷髅太多了,尽管它并不是人的,可是这究竟有多大区别,泰山一时也弄不明白。所以,他也很少给它们应有的注意。在床上还有另外一具骷髅,不过比地上的这一具略小了一点,泰山当然对此也像对别的骷髅一样一无所知。他怎么会知道地上的一具是他父亲的,而床上的一具竟是他妈妈的呢? 此外,在摇篮里还有一具小小的骷髅,生前受到过格雷斯托克精心的照看,可是这些对泰山来说,眼前的景象都是毫无意义的。尽管将来有一天,这些骷髅可以无可争辩地证明他拥有一个颇具名气的头衔和属于他的权利,但是现在他的视野里还什么也看不到,就像在太阳系的行星上看不清猎户座一样。对泰山来说它们仅仅是骷髅而已。他用不着到床上去睡觉,地上的一具他也只需一步就跨了过去。它们对他来说,既无用处也无妨碍。所以,它们和他之间各不相扰。
今天泰山有点匆忙,他没有耐心地翻着手边的一本本书籍,看见一些他十分熟悉的图画,接着就把它们又丢到一边。他有些心神不定,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他最终打开了橱柜,拿出来一个小袋,袋里装着一些圆形的小金属片,过去的一些年里,他多次玩过它们。不过每次玩完了,他都依次把它们放回袋里,再把袋子放回原来的隔板上。这种按部就班有秩序地做事的习惯,表明他是来自一个与大猿不同的种属,尽管他现在对这个种属还一无所知。大猿们对他们用过或玩过的东西,总是在失去兴致以后,就随手从高树枝上丢进草丛中去了。他们丢弃的东西,有时也会被他们重新发现,但这绝非人猿泰山的风格,他从来对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抱有一种一丝不苟的态度,哪里拿的仍然放回哪里去!所以这些金属圆片总是引起他很大的兴趣,而且他又总能在老地方很快地找到它们。它们两面都有凸起来的花纹,对这些花纹的含义,他却一点儿也不懂。
不过每一块金属圆片都有诱人的光泽,泰山喜欢把它们放在桌子上摆成各种不同的队列。他这样玩过不知有多少次了,今天他又把它们这样排来排去,一不小心有一枚竟掉到了地板上,而且还滚到床底下去了。这当然就是美丽的爱丽丝夫人生前睡过的那张床啦!
泰山立刻跪在地上,到床下去寻找他的宝贝。有趣的是,他以前从来也没有到床下去看过。在这里他不但找到了他的金属圆片,而且还发现了一只盖子没有盖紧的小箱子。把两样东西都拿出来之后,他把金属圆片放回了袋子里,又把袋子放回到橱柜的隔板上。然后,他又来研究这只小箱子。箱子里放着许多圆柱形的金属物件,一端呈圆锥形,另一端是平的,还有一圈稍微突出的边,它们的表面是灰暗而又满是绿色的陈年锈迹。
泰山拿出来几个,仔细地审视着它们。他把两枚彼此轻轻地摩擦了几下,那上面的绿色竟掉下来许多,露出了大约三分之二的光亮表面,只有圆锥形的一头还是灰蒙蒙的。他于是找来一块木片,用它在其中一个上面狠狠地刮了一阵。让他高兴的是,金属物件的全身都被擦亮了,发出黄澄澄的耀眼光泽。
泰山的身边挂了一只他从杀死的黑人身上弄下来的一只袋子,于是他把这金属物件装了几只进去,预备等他闲暇时再磨出几个来。然后,他又把箱子放回到床底下。他觉得今天再没有什么好玩的了,于是就从小屋里走出来,关好了门,转身向他部族所在的地方走去。
在离部族不太远的地方,泰山听见了部族里有一阵阵骚动的声音:母猿和它们的小巴鲁的高声喊叫以及公猿发怒的嚎叫和咆哮声。他立刻加快了脚步,因为那种叫声说明,在他的伙伴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事。
原来在泰山全神贯注地在他死去的父母的小屋中寻找乐趣时,同格,也就是娣卡的那个有力气的公猿,在它向部族活动地以北约一公里处搜寻食物并吃饱了以后,就走回部落里来。当它穿过林间的空地时,只见同族的大猿三三两两地散在空地上,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却始终找不到娣卡和它的小巴鲁。于是它问了几个大猿,但没有一个不久以前看见过它和尕赞在哪里。
动物或原始种属是缺乏想象力的,它们不像我们,可以想象出生动而接近于事实的形象或事态。所以同格这会儿根本就不认为已经有什么不幸发生在它的母猿和孩子身上,它只是在吃饱之后需要找到娣卡在树荫下为它搔搔背罢了。可是无论它问到哪个大猿,对方都告诉它没有见过娣卡和尕赞。
同格开始生起气来,而且决定一旦找到娣卡一定要给它以惩罚,因为在它需要它的时候,它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同格沿着一条小路向南面走去。大猿走路常常是无声无息的,当它走到一块小空地的边沿时,它看到对面有一只鬣狗。这个吃腐肉的家伙并没有发现同格,因为鬣狗此时正两眼注视着前面树下草丛里的一个什么东西,正在企图偷偷地接近它。
同格自己总是要谨慎小心些,就像一个在丛林里游来荡去的、任何企图发现或捉到什么的生物一样。所以这会儿它寻到了一个可以藏身的大树,从那里它可以极清楚地看到小空地上所发生的事。它并不怕鬣狗,但是它想知道这个家伙正在追踪什么?
当同格走到一根树枝下,从那里正好看得清楚时,鬣狗已经走到那个东西的跟前,正对着它嗅来嗅去。这时同格才大吃一惊地发现,那里躺着的正是它声息全无的孩子小尕赞。
同格大喊一声,这声音是那样可怕和充满野性,以至于使鬣狗立刻失去了勇气,接着大猿窜过来,大拳一挥就把它打倒在一旁。鬣狗的反抗就像麻雀试图对付一只老鹰一样,根本没有被同格放在眼里。同格一把就抓住了鬣狗的咽喉,只一口就把它咬断了,并将它肮脏的尸体扔到了远处。
同格大声吼叫着呼唤尕赞的母亲,但是却没有回应,于是它又伏身去嗅尕赞。因为在同格的胸膛里毕竟跳动着一颗具有亲情的心,就像我们对自己的亲人一样,尽管这种感情在它那里并不是很强烈的,这点我们至少可以从原始人类那里获知一二。可是这种对幼子的感情也并不亚于它对自己配偶的保护。
同格的父爱就像我们对自己亲人的保护一样,这特别因为同格是比喀却克族中其他成员都更具有智慧的大猿。对于这些大猿的种种,我们也会听到非洲黑人们的谈论,但关于它们更多的事我们还是将从人猿泰山的故事里获得。
此刻同格不由得悲痛起来,像一位普通的父亲失去了孩子那样。对我们人类来说,尕赞不过是一个丑陋的小东西,但在同格和娣卡看来它却是娇小可爱的尕赞毕竟是它和娣卡的第一个孩子,头一个巴鲁。它就像俗话说的,是“父母眼中的宝贝”!
有好一会儿,同格一直在那里嗅着静静躺在地上的小身体,一会儿又用舌头舔舔它,用大掌抚摸它零乱的皮毛。最后他终于从嘴里发出一声咆哮,站了起来,复仇的感情代替了它的悲痛。
同格的吼叫得到了回应。喀却克族的大猿听到同格的吼叫后,一面作出回答一面向它这里跑来。这也就是泰山听到部族中喧闹声的原因。为了回应它们的吼叫,他也发出了一声嘹亮的长啸,然后加快了脚步,最后竟在树枝上快速地向前荡去。
当他终于看见喀却克族的大猿时,发现它们都围着同格,而且有什么东西静静地躺在地上。泰山从树上跳下来,走到它们中间。同格还在发怒,当它看到泰山时,它从地上抱起小尕赞,而且伸到泰山面前来,让泰山看看小尕赞的状况。相对于本部族的大猿们,同格对泰山已经建立起特别的信赖。它不但相信泰山对它和娣卡以及小尕赞的善意,而且认为泰山是族里最聪明最机智的一个。而泰山也在与同格和娣卡生死相依的战斗中赢得了它们的信任,并和它们建立了特别亲密无间的感情。
泰山一看到同格怀里抱的尕赞的样子,不由得也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因为他也一样很爱娣卡的这个小巴鲁。
“这是谁干的?”他问道,“娣卡在哪儿?”
“我不知道,”同格回答说,“我看见它躺在这儿,旁边有一只鬣狗想吃它,但这并不是鬣狗干的,因为尕赞身上并没有鬣狗咬过的痕迹。”
泰山走到同格跟前,把一只耳朵放在尕赞的胸膛上,听了一会儿说:“它还没有死,也许他还会活过来。”说完以后,他就推开猿群,一步一步地检查着地面。忽然他站住了,把鼻子贴近地面闻了起来,接着就跳起来发出一声特别的吼叫。同格和别的大猿听了都围拢来,因为泰山发出的这种声音表明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这儿曾来过一个陌生的公猿,”泰山说,“是它伤害了尕赞,而且把娣卡弄走了。”
同格和别的公猿都咆哮起来,可是它们谁也想不到该怎么办。如果那个陌生的公猿就在眼前的话,它们也许会把它撕成碎片。
“要是我们放哨的三个公猿真正负起责任来,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了。”泰山指责他部族里的大猿说,“只要你们放松了岗哨制,这种事无论何时总要发生的。丛林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敌人,可是你们就是满不在乎地让你们的母猿和巴鲁到处寻食,而且担任岗哨的公猿又不注意保护它们。现在泰山就去找它们,去把娣卡找回来。”
泰山的话感动了大家,大猿都说:“我们都去。”
“不,”泰山说,“你们不要都去。我们不能带上母猿和巴鲁,这不便于狩猎和打仗。你们必须留下来保护它们,不然它们都会丢失的。”
公猿们听了都挠着脑袋,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泰山明智的建议使它们恍然醒悟。它们原来首先想到的只是把入侵者找到,把被抢去的夺回来。这是原始群体的一种简单意识,它们并没有全盘考虑问题的习惯。这种简单的集体意识使它们似乎从来也没有考虑过更复杂的计划或安排,一旦遇到意外,它们就是“大家一齐”上,利用“人多势众”去战胜对方。相反由一个人去战胜入侵者——大家共同的敌人,过去还没有发生过。它们一直都是这样对付丛林中的猛兽的,所以只要一大群大猿在一起,不管是狮子、猎豹或别的凶猛的野兽,都只有躲开它们的份儿。但是今天在泰山看来,把娣卡弄走的大概只是一个公猿,两个行动迅速的大猿就足够应付的了。
况且,以前在喀却克族中也没有发生过去追回丢失母猿的事。如果真有一个被野兽弄走了,只要它们没有当面看到,也就算了,因为这是在丛林里常会发生的事。“它已经走了或丢了”,事情也就是这样了,司空见惯。如果丢失的母猿是已经有了公猿的,那么这个公猿会咆哮几天,郁郁寡欢几天,过后也就忘了,或者另有新欢也说不定。
可是这一次丢失的是娣卡,泰山也爱过的母猿,他把小尕赞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这就不同一般了。泰山以前只有过一次类似的情感,那还是多年以前,当库龙格——孟格村酋长的儿子,杀死卡拉——泰山的养母时,泰山也有过一定要复仇的悲愤,现在这感情尽管没有那么强烈,但它毕竟是同样的感情。
泰山转身对同格说:“把小尕赞先交给努姆格!它是一个老母猿,它的獠牙已经不锋利了,但是它能看护好尕赞的,直到我们把娣卡找回来。要是尕赞被丢掉或没看好而死去,”他转身对努姆格说,“我会杀了你。”
“我们要到哪儿去?”同格问道。
“我们去把娣卡找回来,把那个偷走娣卡的外族公猿杀死。走吧!”泰山回答说。然后,他就问也不问同格,转身追着那个陌生的公猿的踪迹去了,这踪迹对泰山来说十分清楚而强烈。这时同格只好把尕赞交给努姆格,又加上了一句:“泰山说了,要是尕赞被你弄死了,它回来可要杀死你。”说完,他就跟着泰山,沿着一条林间小路大步追了上去。
在喀却克族的部落里,还没有谁能比得上泰山这个五官和头脑并用的追踪者。因为他在灵敏的知觉之外又加上了他的智慧和思考判断。判断告诉他,他所要追踪的痕迹应该是一个非常明显的痕迹。因为他认为两头大猿的重量压出来的痕迹一定是非常明显的。事实上今天吐格抢走娣卡后所留下的痕迹,也正像打印在纸上的字迹那样清楚。
泰山光洁雄健的身体后面正蹒跚地走着公猿同格。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一句话也没有。他们静静的,就像两个在迷宫样的丛林中游荡的影子。泰山的鼻子也像他的眼睛和耳朵一样警觉,现场的各种气味仍然很新鲜,他们逐渐脱离开他们很熟悉的本族大猿气味的干扰。开始他们只能通过娣卡的气味来辨别它的踪迹,但是不久也熟悉了吐格的气味。
当一阵乌云遮住了太阳,他俩的行动不得不加快起来。泰山几乎是在小路上飞跑,而同格只好跳到树上一根树枝一根树枝地向前荡去。他们的速度要比吐格快多了,因为他们身上一点负重也没有。
可是就在泰山觉得他们离窃贼越来越近,气味也越来越浓时,丛林上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焦雷,它的回声使丛林、大地都开始震动起来,然后就下起雨来。这里的雨可不像我们温带的雨,而是像急流泉涌一样的倾盆大雨。它落下来的不是雨点,像是水柱。它不依不饶地对着那些已经屈服的大树和吓坏了的躲在树荫下的猛兽直泻而来。
不出泰山所料,大雨洗净了他们要追的那个外族窃贼留在地面上的一切痕迹。豪雨下了只有半个多小时,接着就是从云层里透出来的炎热的骄阳,丛林里多了许多五彩缤纷的宝石样的水珠。只是今天人猿泰山对这一切美景毫不动心也视而不见,他心里惦记的是娣卡和绑架者的踪迹,这些踪迹虽然被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但却仍深深留在他心中。
甚至在树杈上的痕迹,也像在地面上的痕迹一样被大雨给冲掉了,只有那些他们的追踪对象曾穿来蹭去的地方,留下了一些残存的气味。沿着这些残迹,泰山和同格继续追踪着吐格的去向。每逢他们来到一处树枝的大杈丫处,泰山总是要闻来嗅去,以搜寻盗窃者留下的一点残余的气味。
泰山不断地嗅着树干,检查着每一处杈桠附近的树叶,希望从这儿或那儿找到一点线索,例如绑架者的一根毛发,一点皮屑。这毕竟是一个缓慢的工作,而且只有确切无误地找到这些残留的痕迹,才不至于使他们走冤枉路。他几乎是一步一个脚印地查找这些残迹,充分利用了他多年来在丛林里学到的技能,在徐徐前进中力图无误地尽快追赶上他们的对手。但是,树枝上残留的气味终究被大雨冲掉了很多,几乎每一处裸露在外面的地方都找不到什么痕迹了。后来,他们还是从一些宽叶子的背面,那个绑架者和娣卡擦过的地方,找到了它们留下的气味。
泰山和同格一次次地丢失了他们追踪的气味和痕迹,却又一次次在他们几乎失望的情况下又找了回来。对于我们来说,这里是完全没有气味的,因为对于辨别这种动物或性别的“气味”,文明社会的人类可以说是最不灵敏的了。即使不下雨,我们也什么都闻不到,可是对于他们却是完全不同。
有时,同格也不得不跳到地上来,寻找他们的踪迹。因为毕竟绑架者是扛着一个母猿走路。尽管在雨后,还是能找到一两处深陷的足印。有时还能找到绑架者只能用一只手扶在地上前行的痕迹。泰山还能从绑架者换肩休息的地方找到一只特别深的脚印和对侧一只手掌支撑地面的印痕。
在追踪中,他们也发现有时在路上,有很长一段路那个外族的大猿都是用两条后腿直立走路。只有大猿才有这种习惯,它们不同于大猩猩或黑猩猩,这些动物是经常用四肢爬行的。这一点大大有助于泰山和同格去辨认那个绑架者的踪迹,再加上它特有的气味,使得泰山和同格比文明社会的侦探或者法国著名的人类学家贝迪永先生都更具权威性。
尽管两个追踪者付出了高度的注意和他们灵敏的知觉,但在不停的追踪中,他们仍然感到十分苦恼,而且不断遇到上述种种困难。直到第二天过午,他们仍然没有追上那个带着娣卡的绑架者,只是它的气味越来越强烈罢了。泰山知道那个窃贼和它的“赃物”已不会太远。不过,在他们越来越谨慎的前进中,他们的上方却有着越发显得喧闹的猴子叽叽喳喳的声音、鸟儿的大声鸣叫以及各种昆虫的嗡嗡声。这时一只长着胡子的猴子,一直跟踪着他们,在他们上方的树枝上蹿跳。看起来它也许只是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家伙。
现在娣卡怎么样了?它最终顺从了它的命运,跟新的征服者结成了伴侣吗?不过这时如果能看到他们两个,只要一眼就可以得出否定的答案。这时娣卡浑身已是伤痕累累,有的伤口还在流血。这都是因为它不肯乖乖听从吐格的话、好好跟着走而弄出来的。而这时的吐格也是狼狈不堪,但它仍然坚持着不肯放弃绑架来的猎物。
吐格这时正带着新抢来的美人,朝着部族的聚居地走去。它希望它的首领已经忘记或者宽容了不久前它的反叛行为。即使不能,它也只好听天由命了,这总比它独自在丛林里游荡强得多。何况现在它还想向他们夸耀一下它得到的如此美丽的俘虏呢!它甚至觉得即使把这个母猿献给它的族长,以求得宽恕也是值得的。
最后,它终于在一片小树林里遇见了两个正在寻食的公猿。这里是一片美丽的小丛林,点缀着不少半嵌在泥土中的大鹅卵石。它们大约是冰川时期就被洪水带到这里来的,现在正暴晒在热带的炎阳之下。
这两个公猿一看到远处的吐格就露出了战斗的獠牙。可是吐格很快就认出来它们是自己的一族,因此它大声喊道:“我是吐格,我还带回来一个母的呢!”
于是那两个公猿就等着它走近。而这时娣卡却露出它那不长的獠牙和难看的脸色。尽管娣卡浑身伤痕,毛发零乱,表情凶狠,但是这两个公猿还是看出来它是一个“美人”。它们不由得嫉妒起吐格来,老天!好艳福。当然它们不知道娣卡的来历。
当吐格蹲下来,和它们说着什么时,一只长尾猴正从树枝间向它们奔来。它是一只非常激动的长着长胡须的猴子。等它来到它们面前时,几乎是对它们叫喊道:“前面来了两个陌生公猿。”它大声地说,“一个是大猿,另一个是浑身没有毛发的讨厌的人猿,他们是追着吐格的踪迹来的,我看见他们了。”
这四只大猿一齐转头向吐格的来路看去,暂时没有看见什么。它们彼此看了一眼,和吐格相遇的那两个大猿中高个子的一个出主意说:“快,咱们先在空地后面的灌木丛里躲起来,等他们来了再说。”于是它起身蹒跚地向着它指的草丛后面走去。那只来报信的小猴子,激动地在它们周围跳来跳去地跟着。它是一个爱看热闹的家伙,这是它生活里最大的乐趣。它喜欢这些丛林里大块头居民们之间火拼的血战,这样它就可以坐在树上看热闹了。
它们躲在一大丛灌木的后面,在泰山和同格将要经过的小道旁边。这时娣卡却激动得浑身颤抖起来。它一听小猴子说有一个浑身没毛的人猿,它就知道一定是泰山来了,另一个自然就是同格了。这可是她满怀期望的的来救援它的同族,真是再没有更合适的了。
泰山和同格这时正好来到那三个公猿刚才相遇的那片小树林里。吐格的气味越发浓厚起来,他们知道那个盗窃者就在前面不远了的,所以越加小心起来,希望能出其不意地从背后攻击那个绑架贼。真的,要不是那个小猴子先来通风报信,不仅那个窃贼肯定发觉不了他们的到来——这不光因为他们处在下风头,而且现在也不会有三双偷窥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的行动,准备到了一定的时机就跳出来用爪子和流涎的大嘴命中他们的要害。
就在他们穿过小树林,走上通往前面的小路时,突然一声的喊叫,在身旁不远处响起。接着又有一声尖叫,极像娣卡的声音。吐格的小脑袋瓜根本就想不到,娣卡会突然给泰山和同格发出警告,气得跳起来给了娣卡有力的一掌,把它打倒在地,然后冲出灌木向着泰山和同格扑去。这时报信的那只小猴子,在树枝上可是高兴了。
小猴子当然会高兴,因为这是一场真正的战斗。它没有宣战,也没有仪式,更无须介绍,这五个公猿(其中当然也算上泰山)出手就是一场混战和凶猛的打斗。他们一上来就滚在小路旁的绿草中,又扭、又打、又咬地使用了一切可用的招数,同时一齐发出尖叫、咆哮、呼喊和怒吼。他们至少这样厮打了五分多钟,彼此身上都已经有了伤痕,流出血来。而这时小猴子却一个劲儿地在旁给他们鼓劲叫好!不过总的说来,它还是要表示它的不满,太不过瘾啦!还没有一个伤亡呢!这算什么战斗!它才不管谁是“敌”是“友”呢!
同格正和吐格及另一个公猿厮打,泰山却是一对一地和一个大公猿在战斗。他们彼此都觉得对方不好对付,尤其是和泰山交手的大猿,遇上这么一个浑身没毛的家伙,抓也抓不住。泰山不断从大猿的手中滑脱,尽管这时他已浑身是汗并且伤痕里渗出了血水,他一直想从刀鞘里把猎刀抽出来,但袭击来得太突然,使他没来得及这样做。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机会,他一手抓住了对方的咽喉,另一只手猛地向上一抽,就把猎刀抽出来了。接着猛力劈了三下,对方那有力的毛掌立刻就松了开来,只呻吟了一声,这只凶猛的大猿就瘫倒在地。接着泰山甩开了那只还无力地抓着他的已死大猿的毛手,跳到同格身边帮它去了。吐格看到泰山冲了上来,立刻一个转身迎了上去,冷不防伸手抓住泰山拿刀的手,把他手中的刀扭掉了。好!现在可是干干脆脆地赤手空拳的战斗了!
这时娣卡已经从挨了吐格一掌被打倒的地方爬了起来,正想找机会去帮同格和泰山。它虽然捡起了泰山的猎刀,可是不知道怎样用好。它从来也没用过这玩意儿,只是看见泰山用过,但是究竟怎么一闪对方就死了,在它的脑瓜里还是弄不明白。就像它不知道大力的吞特怎么样用象牙对付敌人一样,大象的敌人往往还在它没好好看清楚时,就已被甩出老远断气了。娣卡正犹豫时,又看见泰山丢在地上的箭袋,尽管它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它知道这是泰山的,所以它也过去把它捡了起来。
现在的两对打斗者,都已是汗血淋漓,连他们双方的脸上都满是血迹。不过吐格和它的同伙已被逼到小丛林的另一面去了,它们且打且退,想逃走又没有机会。在树上看热闹的小猴子,已经全神贯注得连跳和喊叫都忘了看得呆了。娣卡慢慢地跟在它们后面,现在也浑身疲惫。两天来的挣扎和抗拒,使它筋疲力尽。它现在相信,它部族中的这两个公猿,尤其泰山这样的“公猿”,是能战胜那两个外来者的。
这时,打斗者的呼喊、咆哮、吼叫都在丛林里反复回响,甚至传到遥远的山岩,又从那里再传了开去,弄得整个大地都好像在震动似的。忽然泰山对手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的叫喊。他听到了什么,还是觉察了什么?果然,他的呼叫很快就得到了回应,不远处也发出了的呼叫,但这声音对同格、泰山以致娣卡都是陌生的。他们正在惊奇地等待着,突然从吐格的身后陆续涌出来十来只大猿。娣卡首先看见它们,立刻向同格和泰山发出了警告。然后,它向后跑了几步,本能地想要逃走,可是一想到同格和泰山还在后面,它又站住了。
新来的大猿都向泰山和同格扑来,用不了多一会儿,他们两个就会被扯成碎块。娣卡向后看了一眼,它看出它的两个保护者即将遭遇的悲惨命运。这时在它野蛮的心里也涌动起一种为他们殉难的情感,它要与他们一起战斗。它手里拿着泰山的猎刀,可是不知道怎么用它,而且也没有泰山那么大的力气。它大喊一声向混战的现场冲去,那里混战者们正在一块大石头旁边的草丛里滚来滚去。娣卡这时能干什么呢?何况混战者们的位置,还不断地变来换去。它忽然想起泰山投掷的飞箭这类东西,这类东西它从前和泰山一起玩过。它在搜寻着可以投掷的东西,忽然手指碰到了泰山的箭袋,它知道那里面可能有什么可以使用的物件。它扯开箭袋,看见了里面有一些发亮的金属物,它抓出了两个,心里想这一定是很好的飞箭啦!于是它将这物件用力向在大石块前混战的大猿们投去。
一声轰然的炸响,震耳欲聋,接着就有一股酸雾弥漫开来,使这里的大猿们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这结果让娣卡和大猿们都大吃一惊,它们谁也没听见过这样响亮的声音、经历过这种烟幕。它们惊叫着,都跳了起来,尤其是吐格一族的那些大猿,转身没命地向它们的来路——本族活动的方向逃去。而这时泰山和同格却慢慢地一瘸一拐地向娣卡聚拢来。要不是他们看见娣卡呆愣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泰山的猎刀和箭袋,他们也要逃走的。“这是什么?”泰山问道。
娣卡摇着头说:“我把这个向它们扔去。”说着她从泰山的箭袋里拿出了另外的两个金属物。它们有的还闪着亮光,有的却盖满了绿锈。这些是一头尖的圆柱体,底部还有一圈突出的沿。
“那是什么东西?”同格好奇地问道。
“是我找到了它们,可是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泰山说。
那个有胡子的、给吐格报信的小猴子,这时已逃到一英里外的一棵树上,倚着树干发抖,它双手抱肩,怕得浑身打颤。它当然不知道这是泰山的父亲跨越时间的隧道来救他儿子的生命来了。
我们的泰山——真正的格雷斯托克爵士当然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