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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巫师的报复

格雷斯托克爵士正在打猎,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是在他的领地查莫斯顿的海定那儿打野鸡靶子。格雷斯托克老爷穿着干净而得体,无可挑剔。不用说,他当然占据着前排猎手的位置,尽管他不是一位好枪手。反正到太阳落山之前,会打下许多野鸡的,而且都是他老爷的成绩。因为他有两杆枪,还有两个手脚麻利的装火药的手下。他们会猎下足够一年吃的野鸡,即使爵士老爷不饿,这是当然的,也会有味美鲜嫩的野鸡肉出现在他的早餐桌上。

至于那些为爵士老爷驱赶猎物的人,他们穿着白罩衫,共有二十三位之多。这会儿他们正把野鸡驱赶到一片金雀花丛里去,让它们正好能撞到爵士老爷的枪口上。爵士老爷真是要多高兴就有多高兴,当那些驱赶野鸡的人把野鸡几只几只地赶过来时,他会觉得一阵阵热血沸腾。在这种时候,他常有一种模糊的感觉,似乎他也返回到了他祖先茹毛饮血的时代,成为一个像祖先一样赤身露体狩猎的原始人。

不过这时,远在茂密的丛林里,确实有另一个格雷斯托克老爷,真正的格雷斯托克老爷,也在打猎。就打猎的标准来说,他肯定更像他的祖先,当然这至多只是他的一种模糊的感觉而已,因为显然他并没有真正见过他的祖先是怎么打猎的,可是就我们的客观评价,他的打猎方式更像他祖先。这一天天气闷热,所以他肚子上围的豹皮已经被他掀到身后。只是他没有两杆枪,说实话连一杆也没有。他也没有敏捷的装弹药手和穿着白罩衣为他驱赶猎物的人。他只有一个饥肠辘辘的肚子和好胃口,再就是有力的肌肉和丰富的丛林知识。

在英国的这一天下午,一位格雷斯托克老爷终于坐在餐桌前大快朵颐,只是他吃的远非他自己白天打到的那点猎物,并且他喝的也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开瓶时会发出“嘭”的一声的美酒。他用雪白的亚麻巾,时不时地擦擦他的油嘴或沾满了美味汁水的双唇。这时他对于自己竟是一个冒牌货当然还是一无所知。他更不知道那真正拥有这份头衔的人,这会儿也在遥远的非洲刚吃完他的正餐。只是他并不用洁白的亚麻布擦嘴,却用他的手臂往嘴上一抹,再往大腿上一擦就把血污抹在那里了。然后,他慢慢悠悠地到喝水的地方去。在那里,他也像大猿们一样四肢撑在地上,把嘴伸到水面喝,就像丛林里其他的野兽差不多的样子。因为他并没有喝水的器皿,更没有学会用器皿喝水。

当泰山喝足了水以后,阴暗丛林里的另一个居民,也正慢吞吞地向水边走来。它是一头狮子,有着健壮的体格和披满了鬃毛的大脑袋,长就了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它一面向前走着,还时不时地咆哮两声,似乎是告诫别的动物为它让路似的。人猿泰山早在能看到它之前,就知道它已向这里走来。但是泰山等到自己喝饱了之后,才站起来,带着他那特有的安闲风度和十足的尊严慢慢地踱着离去。

雄狮远远地看到泰山喝水时,竟不自觉地站住了,也许心里想着,是谁这样大胆,竟敢抢占兽王喝水的地方。它的嘴张着,两眼放出戒备的凶光,一边咆哮着一边慢慢向前走去。而泰山这时也同样发出几声咆哮,然后慢慢退到一边去。他注视着狮子身后的那条尾巴,而不是它的面孔。因为他知道,只要那条尾巴左右摇摆,突然向后伸直,而且神经质地弹甩两下,接着猛地又直又硬地向上竖起时,那么他对面的对手要么就该准备战斗,要么就要准备逃跑。但是目前看来,这两者都还不需要,所以泰山只是向后退了几步,而狮子也就自然地走到离泰山不到五十英尺的水边,只管喝它的水去了。

明天他们也许会真的拼杀起来,但是今天却都意外地处于只想休战的状态。狮子可能并不饥饿,而泰山也许因为有别的事占据了他的心头。其实这种互不相犯、各自走路的情形在丛林里也是常见的事。所以在狮子还没喝完水之前,泰山就在树上向另外的方向荡去,直奔黑人酋长孟格的村子。

泰山至少有一个月没有到过孟格村了。这并不是从泰山把蒂宝归还给他的伤心透顶的母亲时算起的,因为那次让莫玛亚感到意外的惊喜是在半路上发生的。泰山本来想找到一种对巴鲁的深刻的爱,就像娣卡对她的尕赞一样,结果在与小黑孩相处的经历中,却让泰山大失所望。似乎他们之间根本就无法存在这种感情。

事实上,泰山对小黑孩还存在着一层隔阂,这是因为他已习惯于把黑人看成杀害他养母卡拉的凶手。所以,黑人们许久以来就是他的死敌,而不是别的。不过自从他和小蒂宝接触以后,他对黑人产生了另外的一种感情。

当他到达孟格村时,虽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还是爬上村寨栅栏顶上的大树,趴在他常待的老地方。这时却从下面的村子里的一间路边的小屋中,传来一阵阵刺耳的嚎哭声。这声音使他很感烦躁,所以他决定先离开一会儿,等些时候这哭声就会停下来。但是,他虽然离开了至少有两个多小时,回来时这哭声却还在继续。

带着想强迫这噪音停止的想法,泰山从树上轻轻溜了下来,潜入地面的黑暗中。他借着一间间小屋的阴影,悄然无声地走向那间发出悲哀哭声的地方。在这间小屋的门口,也像别的村里小屋一样点着亮亮的一小堆火。有几个妇女蹲在火堆边,一边时不时地向火堆加点柴,一边也跟着屋里那位不停嚎哭的主人嚎哭两声。泰山看到这情景,不由得轻轻地微笑了一下,因为他忽然想到,如果他这会儿猛地跳到火堆边和她们面前,结果会是什么样子。他还想趁她们惊魂不定时,冲到屋里去警告一下那个嚎哭不停的妇女。然后在村里人还来不及冷静下来想办法对付他时,他就蹿回黑暗的丛林里去了。

泰山曾经多次像这样在孟格村里出现过。这在那些迷信的可怜黑人的心灵里,总是引起一种神秘莫测的恐惧。尽管他们也曾把泰山制服过,但每次都以奇特的失败告终,所以至今而言,黑人村里的男女仍然对泰山的不期而至感到惶惑和无法习惯。也正是这种捉弄黑人们所引起的兴趣和快乐,已经代替了为给卡拉复仇而杀死黑人所带给他的满足感,所以他现在老要想出种种不同的方法吓唬黑人,乐此不疲。

就在他要大吼一声,猛地跳到篝火边时,却看到从小屋里走出来一个黑人妇女。这正是泰山想要让她停止哭泣安静下来的那个妇人。她是一位鼻子上横插着一根小木棒,下唇上吊着一个金属装饰品,前额上刺了花纹的年轻妇女,只是她蓬乱的头发上沾着泥土和草屑,形成一种怪异的造型罢了。这时,火光一亮,泰山看出来她原来就是蒂宝的妈妈莫玛亚。而与此同时,断续跳动的火光,也时而映照出躲藏在暗处的泰山那棕色光亮皮肤的身影。莫玛亚一下子看到并认出了他,立刻大嚎一声向他扑去,泰山也迎着她走出来。至于其他的妇女,当她们转身看到泰山时,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吓得惊恐地乱叫,又同时一齐飞跑而去。

莫玛亚扑到泰山脚前,向他做出一种恳求的手势,从她挂着饰物的嘴唇中吐出一连串泰山一点儿也听不懂的话语。有好一会儿人猿只是漠然地望着她。他本来是来行凶的,但是,这种带着非常痛苦的表情的话语,却使他发生一种或许可以叫作同情的感觉。这种感觉完全控制了他,使他既不能对小蒂宝的妈妈施行暴力以制止她刺耳的嚎哭,也无法继续倾听他无法理解的莫玛亚哀求的倾诉。他只好作了一个很快的决断的手势,表示他无法接受今晚这种让他极不愉快的接待,接着一个转身,纵身跳进黑暗里去了。不一会儿,他已荡行在黑暗的丛林之间,莫玛亚的哀哭声也逐渐消逝得听不见了。

当泰山终于走到一个再也听不到哭闹声的地方之后,他不由得喘出一口粗气,并且在一棵大树的上部找到了一根大粗树枝,使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尽管树下时不时地传来一头逡巡不去的狮子的咆哮声,泰山还是香甜地睡了一夜。与此同时,在伦敦的另一个格雷斯托克老爷,也在贴身男仆的服侍下,脱去长袍,蜷曲在他暖和的被窝里,就像躺在窗前的猫咪一样小声打着呼噜。

第二天早上,当泰山追寻着一头公野猪豪尔塔新鲜的足迹时,却遇到了一大一小两个黑人的脚印。人猿已经习惯了仔细审视和思考进入他感觉之内的事物。读者和笔者即使偶然遇到了这种事,可能也是思之茫然,但泰山却往往能从中发现很有意思的故事来。这里的潮湿泥土中,有许多的印痕,它们一条条互相叠压着,对于我们它们简直可以说是毫无意义,但对于泰山来说,却可能每一条都会告诉他一个故事。现在他能看到的有一行三天前的吞特大象的足印,狮子昨天晚上来过这里,而野猪不过是一个小时以前才从这条象路上慢吞吞地走过去,而让泰山更为注意的是黑人的足印。这些足印告诉他,昨天有一个老年人和一个小孩向北走去,而陪着他们的还有两条鬣狗。

泰山挠着他的头,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首先,在这两个人足迹所到的地方,两条鬣狗总是一左一右地跟着他们。其次,他从小孩的脚印里,看出了这个孩子对那两头野兽总有一种恐惧感,时时显出为了躲开它们而表现出来的零乱的步伐。而那个老人却一点也没有害怕的征象,只是脚步稳健地一路向前。开始泰山光是一味地思考着那个老头和两只鬣狗的脚印,可是后来他忽然发现那个小孩的脚印有些熟悉,就好像他看见了一个朋友的亲笔书信一样。

“Go—bu巴鲁!”他不由得喊了起来,而且很快就想起前一天晚上,在孟格村里莫玛亚扑到他脚前哀哀求告的样子。一瞬间一切都得到了解释。那个哀哀啼哭不已的妈妈,那几个坐在篝火边的妇女时断时续地同情地嚎哭两声和擦一擦眼泪,肯定是因为小蒂宝又被人偷走了!而且这一回弄走孩子的当然不会是他——泰山啦! 可是那位母亲可能认为正是他泰山又弄走了她的巴鲁,所以才跪在他面前向他苦苦哀求。

是的! 现在一切似乎都已清楚了。但是这一次是谁偷走了Go—bu巴鲁呢?泰山不由得奇怪起来,而更让泰山奇怪的是鬣狗脚印的出现。这些脚印只不过是一天以前的,它们一直向北走去,至今还清清楚楚的。他一定要弄个明白。泰山开始跟踪下去,有的地方这脚印完全被别的野兽脚印所掩盖,尤其是到了一些岩石上。即使这脚印没有被掩盖,就连泰山有时也辨不清楚,不过幸好人的气味却仍然能从一些脚印上闻得清楚,特别是对于像泰山这样受到丛林多年训练的感知能力来说,更是一点儿也逃不掉。

两天之内发生的一切,对于小蒂宝来说既突然又意外。首先是布卡瓦巫师,也就是那个不洁净的人,他脸上还带着参差不齐的小块烂肉,那一天突然出现在莫玛亚常常去洗身和给她的小蒂宝洗澡的小河边。他是从莫玛亚身后的一个大灌木丛里突然钻出来的。小蒂宝看到他,吓得连喊带叫地跑到妈妈的身边寻求保护。

“我来啦!”布卡瓦开门见山地说,“来要三只肥山羊、一领新睡席和一段大人胳膊那么长的铜丝。”

“我没有山羊给你。”莫玛亚斩钉截铁地说道,“也没有睡席,更没有铜丝给你。你没有施行过什么法术,蒂宝是丛林的白神亲自给我送回来的,你什么事也没有干过。”

“我干了。”布卡瓦用他那干瘦的下巴咕噜着说,“是我命令白色的丛林之神把蒂宝还给你的。”

莫玛亚不由得大笑起来:“瞎说!”她大声喊道,“回到你的脏窝里和你那两只鬣狗待在一起去吧! 回去把你的那张烂脸藏起来,免得让太阳看见,不然他也会弄一片云彩把自己挡起来。”

“我来就是要要回三只肥山羊、一领新睡席和一段有大人胳膊那么长的铜丝,这是你在蒂宝回来之后就该给我的。”布卡瓦重复说。

“只有一个人的小臂那么长的一段铜丝!”莫玛亚纠正他说,“可是,你什么也得不到,老东西。你不是说过吗?我没把这些东西拿给你之前,你什么法术也不做,不是吗?我从你那里回村的路上,那个林中的白神就把蒂宝还给了我。而且是从一头雄狮的威胁下,把蒂宝救出来还给我的。他的法术和药是真正管事的东西,而你的是不顶事的药物和法术,用你的药先去治治你自己脸上的烂洞吧!”

“我反正是来要我的三只肥羊,”布卡瓦纠缠不休地重复说,“和……”

但是莫玛亚再也不想听他的唠叨,一把将蒂宝拖到自己怀里,抱起来转身就向有栅栏的孟格村寨走去。

可是,第二天当莫玛亚和部落里别的妇女正在芭蕉地里劳动的时候,布卡瓦又偷偷地来了。这时蒂宝正在田边的小树林里玩耍,他拿着一根小小的投枪不断地练习,想着自己将来也会成为一个羽翼丰满的武士,他忽然看见树干上有一只松鼠在向前跑,于是他举起小投枪向它掷去,他的小心灵里想象着他围绕着他的战利品跳舞的情景。可这次投枪不但没投中,反而向远处的灌木丛里飞去。不过从这灌木丛到难以进入的茂密丛林,还有一小段距离,而且妇女们还在附近的田野里劳动,那里还有武士们在周围守卫着,只要一喊,他们就能听到,所以蒂宝大着胆子向黑暗中走去。

谁知在藤蔓和枝叶编织的黑暗中,却隐藏着三个可怕的影子。其中一个是个老人,老黑人,他的脸部已经被麻风病腐蚀了几乎一半,尖利发黄的牙齿从连鼻子和嘴都分不清的洞里露了出来。而在他身边的是和他一样让人讨厌和害怕的两只鬣狗,真是物以类聚,都是吃臭肉的家伙。

蒂宝只管低着头向前走,穿过茂密的灌木丛,寻找他的小投枪。等到他看到布卡瓦那难看的脸时,已经太晚了。老巫师一下子抓住了他,用一只大巴掌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喊出来。蒂宝再怎么也挣扎不脱了。

一会儿之后,蒂宝就被拖拉着进入了阴暗的丛林之中。老巫师继续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喊出声来,两只讨厌的鬣狗一会儿跑在前面,一会儿又跑在后面,不断地在周围逡巡往来,而且时不时地发出咆哮、嚎叫和难听的像是笑声的吼叫。

对小蒂宝来说,他所经历的一切是他这个年岁的儿童很少经历过的。向北走去的一路上对他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现在他才想起他的那个高大的丛林白神。这会儿他可是全身心地盼望着他能和那个白色的巨人待在一起,哪怕他们仍然和那些长毛的树居大猿们在一起,也不会比跟这个巫师和两头鬣狗同行更可怕了。

老头子巫师很少和蒂宝说话,尽管他一天都在咕咕噜噜地含糊地说着什么。蒂宝只能通过他反复含混的念叨探测出他在说着什么:肥羊、睡席和一段铜丝。在他不断的低声哼哼中说得最多的是:“十只肥羊,十只肥羊……”小蒂宝听得太多了,也多少猜得到这大概就是他自己赎金的价格吧!可是他可怜的妈妈又到哪儿去弄回十只山羊来?不要说肥的了,就是瘦山羊也不行!而且用十只山羊去换他这么个小瘦黑鬼? 蒂宝这么一想不由得抽起鼻子来。没有十只肥山羊,这个烂了半边脸的老头没准儿就会把他杀了吃掉的。因为,十只肥山羊,他妈妈是怎么也难弄到手的。布卡瓦甚至会把他的骨头扔给这两只鬣狗。小蒂宝想到这里,简直就要瘫在路上了。布卡瓦只好一面抽他耳光,一面硬拉住他向前走去。

对蒂宝来说,他们真是走了好远的路,也过了好长时间,最后终于来到了两座小石山之间的一个洞口前。洞的入口处既低又窄,几棵小树干和粗皮条扎成的一扇小门用来阻挡不期而至的野兽。布卡瓦推开这扇小门,把蒂宝搡了进去。两只鬣狗也咆哮着窜进来,一直向里面的黑暗深处跑去。布卡瓦关上小柴门,拖着蒂宝顺着狭窄的石头通道向前走去。这里的地面相对要光滑一些,因为已被踏来踏去走过不知多少遍了。尘土已被踏实,石头地面也被磨光,只是两边的石壁仍旧凹凸不平,蒂宝的头和手臂等地方,总是被突出来的石壁碰肿或擦伤。布卡瓦却全然不管这些,就像一个在光天化日下走一段熟路的人一样,只管拖着蒂宝向里面走去。布卡瓦清楚地知道每一处拐弯和转角,就像一个妈妈熟知自己孩子的脸一样,而且他似乎走得异常匆忙。他拖着蒂宝的步履之快,与其说是必要的,毋宁说是故意的残忍。不过,作为一个被社会抛弃的、既有病又令人讨厌的老巫师,希望他有天使一样的仁慈也是不可能的事。老天似乎就没有给过他多少人类好的天性。结果命运使他成了阴狠、奸滑、残酷、充满了报复心的人。这就是布卡瓦——一个老巫师!

孩子们经常听到有关他的一些残忍的故事,特别是当他们的妈妈威胁他们要听话的时候,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就被添油加醋地制造出来吓唬他们。如今这些过去被无意撒下的种子,都要在蒂宝身上得到收获了。黑暗、可怕的老巫师、浑身的碰伤以及对未来萦绕不去的恐惧,再加上那两头鬣狗,都使小蒂宝几乎要瘫痪在那里。现在他只能绊绊跌跌地被布卡瓦拖着向前走去。

最后,蒂宝终于看到从头顶上射下的一线模糊的亮光。转眼间,他们就来到了一间粗糙的圆形石室里,在它的顶部有一道裂缝,光亮就是从那里透进来的。两只鬣狗已经等在这里。当它们看到布卡瓦和蒂宝进来时,便鬼鬼祟祟地向他们走来,露出了满口的黄牙——因为它们饿了。它们径直向蒂宝走来,其中的一只直向蒂宝的腿咬去,幸好布卡瓦从地上抓起一根木棒,向它的身上打去,那只鬣狗发出一声尖叫,才跑了开去。它们一起躲到石屋的一角,在那里不断地咆哮。布卡瓦又向它们逼进了几步,尽管它们仍在咆哮,但显然布卡瓦对它们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不过,当布卡瓦转身不再理它们的时候,那另外一头却又从他身旁扑向蒂宝。这孩子大叫一声,赶快躲到了巫师的身后。这一次布卡瓦大怒,他提着棍子连打带赶,把这只鬣狗一直赶到了远远的角落里去。但不一会儿这两只吃腐肉的畜生,又开始不断在屋子里轮流地窜来窜去,弄得它们的主人大发雷霆,也跟着它们跑来跑去地追打和拦截着它们。布卡瓦一边挥着棍子,一边骂声不休,使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恶毒的语言。有时它们中的一只甚至会站起来,对着布卡瓦扑去,这时蒂宝往往是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因为在他的孩童生涯中,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事。不过结局总是布卡瓦用棍子把它们打倒,它们也就夹起了尾巴,躲到石洞的一个角落里去。尽管它们还在时不时地乱吼乱叫着,但是畏怯显然已经代替了愤怒。

最后巫师终于对这种无益的追打感到疲劳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布卡瓦转身对蒂宝说:

“我现在就去向你妈妈要十只肥山羊、一领新睡席和两段铜丝。这是因为我施法术把你弄回来,你妈妈应当付给我的。”老巫师接着又恐吓他说,“你就留在这儿!”他指着那进口的长通道说,“我把鬣狗也留在那儿,你要是想逃跑,它们会吃了你。”接着他就放下棍子去招呼那两头畜生。它们果然一面摇着夹在两腿间的尾巴,一面伸出舌头舔着嘴唇,做出准备有好东西吃的样子。布卡瓦领着它们向通道那里走去,然后他拉过来一扇用小树枝编的篱笆门挡在身后,把它们隔开了。“这会儿把它们挡在外面。”老布卡瓦叮咛说,“如果我要不回来那十只山羊和其他的东西,它们至少会得到几块我扔的骨头吃。”说完以后,老巫师竟扬长而去,留下小蒂宝带着恐惧,猜想他这话的意思。

当他走了以后,蒂宝一下子跌倒在地面上,吓得一面抽泣一面胡思乱想。他很清楚妈妈绝没有十只肥山羊。所以当布卡瓦回来时,自己就会被杀死而且被吃掉。

他究竟这样待了多长时间,自己也说不上来,最后他终于被两只鬣狗的吠声所惊起。它们不知什么时候从通道的那面跑了回来,就从挡在石屋外面的小树枝门外瞪着蒂宝。蒂宝可以看到它们发着蓝光的眼睛一闪一闪地在黑暗中看着他。它们扒在那扇小树枝门上,不时地用爪子抓搔着门的空隙。蒂宝吓得一直躲到了石屋对面的墙边去。他看到那扇小树枝门已经开始倾斜,有时他甚至认为用不了多一会儿,它就会在这两头畜生的攻击下向里面倒掉,接着那两头畜生就会向他扑来。

充满恐惧而无聊的时光真是难熬。夜晚降临了,蒂宝不由得睡了过去,但那两头饥饿的畜生却一点也没有睡意似的。它们经常跑到小树枝门外,咆哮和吼叫一阵,表示它们现在饥肠辘辘。从石洞顶部的缝隙间,有时蒂宝可以看到天上的几颗小星,有时也可以看到从缝隙里移动过去的月亮,最后晨光又从缝隙里透了进来。蒂宝既饿又渴,因为他从昨天早上起就再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了,只是在昨天到这里来的漫长旅途中,老巫师让他喝过一点水。不过即便是饿和渴,也都在不断的恐惧中被他几乎完全忘记了。

正是因为有白天的亮光照射了进来,孩子发现石室的墙壁上还有另外一条大缝隙。它正好在不断吼叫的两条恶狗对面。它也许会领他进入另外一间屋子,也许它还是另外一个出口呢!蒂宝向它走去,并向里窥测了好一会儿,可是里面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他把手伸进里面去,但什么也摸不着。他不敢向里再去冒险,他的理智告诉他布卡瓦绝不会给他留下逃跑的通道。所以他相信要么这里哪儿也不通,要么就可能通往一个什么更危险的地方。

除了布卡瓦和面前的这两条恶狗,在蒂宝的小脑子里还设想了种种更可怕得不可名状的画面。因为在黑人中流传着许多迷信的故事。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的丛林里,据说都有说不清的比猎豹和狮子更神秘的鬼怪以及不知名的毒虫、蛇类等等。这是黑人母亲为吓唬孩子编出来的东西。

所以,蒂宝不但害怕那两条恶狗的狂吠和嚎叫,还有那些他能想象出来和想不出来的鬼怪。就算他能逃出这里,路上种种可能遇到的危险也使他胆战心惊。现在种种想象都随着白天的降临而被现实的恐惧所代替。因为那两只鬣狗趁主人不在,到了白天又有精神来吵闹了,尽管它们还很饥饿,但是仍有对付小蒂宝的力气。它们跳起来扑在小树枝做的门上,用力晃动它。蒂宝睁大了眼睛瞪着它们,眼看着那扇小门摇摇欲坠的样子。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扇门在这两只凶恶鬣狗的不断攻击下,就会倒下来。而现在有一角已经离开挡住它的那点突出不平的岩壁,向里面倒进来,鬣狗的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正伸进来。蒂宝不由得颤抖起来,他觉得他很快就要完了。

他紧贴着后墙站着,尽可能地远离那两条凶狗。他看到从那个树枝做的小门缝里已经伸进来了一只凶狗的脑袋,向他张着嘴不断地咆哮和狂吠,也许用不了一会儿,那扇可怜的小门就会被它们向里挤倒,这两个家伙就会向他扑来,撕扯他的肉和骨头,为争夺他的一点遗骸而吵个不休。

布卡瓦来找莫玛亚,正好和她在孟格村的栅栏边相遇。莫玛亚看到他,不由得憎恶地向后退了一步,接着又奋起向他扑去。布卡瓦只好伸出他手中的长矛挡住她,不让她走近。

“我的孩子在哪儿?”她喊叫说,“我的蒂宝呢?”

布卡瓦故意睁大了眼睛,装出惊讶的样子。“你的孩子?”他大声说,“我怎么知道,我不是从丛林白神那里给你要回来了吗?你还没有付给我东西呢!我是来要那几只山羊、一领睡席和一段大人的手臂那么长的铜丝来的。”

“要什么东西?我这里只有鬣狗屎给你!”莫玛亚尖叫说,“我的孩子就是你偷走的,就是你这一堆烂肉把他偷走的。把他还给我,不然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喂野猪。”

布卡瓦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说:“我怎么知道你的孩子?”他故意说道:“我没有偷走他。如果他又一次被偷走了,布卡瓦凭什么就该知道这件事?上一次是丛林白神偷了他去,那么这一次还是他把他偷走了。布卡瓦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我来是要上一回我施法给你弄回来你的孩子你该给我的报酬的。要是这一次他又被弄走了,那么你要我把他弄回来,就得付我十只肥山羊、一领新睡席和两段有大人从肩膀到手指尖那么长的铜丝。如果这一回咱们达成了交易,那么头一回你该给的那点东西,我也就可以不要了。”

“十只肥山羊?!”莫玛亚大喊起来,“再等多少年我也没法给你十只肥山羊,十只肥山羊我绝对没有。”

“十只肥山羊,”布卡瓦坚持说,“一领新睡席,还有两段长长的……”

莫玛亚用一个不耐烦的手势打断了他的话。“等着!”她大声说,“我没有羊,你白费口舌。你待在这儿,我去叫我的人来。他也只有三只山羊,也许还能想点别的办法。你等在这儿!”

于是布卡瓦找了个树荫处坐下来。他觉得非常心满意足,因为他认为这一次他既会要到东西,又解了恨。尽管他知道这一个部落的人们对他又讨厌又憎恨,但又有些怕他。浑身的麻疯病就是他最好的保护伞,更何况他还是个有名的巫师,就更没有人敢动他了。他计划着如何逼迫他们给他十只肥山羊,并把它们送到他的洞口。就在这时,莫玛亚回来了,和她一起的还有三个武士,一个是村长孟格,一个是本村的巫师拉巴凯加,还有蒂宝的父亲伊贝托。就一般的情况说来他们都不是多漂亮的人物,再加上他们个个都是一脸的怒气,更有点儿不太好看了。在平常人看来他们无疑都有点儿叫人害怕,只是布卡瓦一点儿都不在乎。他只向他们一般地打了打招呼,而且显然带些轻慢无礼的态度。接着,这几个人就在他面前围了个半圆形的小圈蹲下了。

“蒂宝在哪儿?”孟格村长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布卡瓦回答说,“准是丛林白神把他弄走了。要是给我报酬,我会施行强有力的法术,我们会知道他在哪儿,并且让他把蒂宝送回来。上一次就是我施法叫他送回来的,但是那个女人却没给我报酬。”

“我们自己有会施法的巫师。”孟格严肃地回答说。布卡瓦冷笑了两声,然后抬脚就走。“那好!”他一面做出要走的样子一面说,“就让他施法看看能不能把蒂宝弄回来。”他向前走了几步却又转回身来生气地说:“他的法术绝不能把蒂宝弄回来,这我知道得清清楚楚,而且我还知道待到你们发现他时,也许已经太晚了,他已经死了。这是我姑姑的灵魂刚才来通知我的。”

孟格和拉巴凯加对自己的法术没多少把握,对别人的法术也免不了持怀疑态度。可是他们也不敢说布卡瓦的法术绝对不准,不是说他的那两只鬣狗就是魔鬼的化身吗?据说他还真的能和鬼魂交往呢!即便这样他们也不肯一下子就同意布卡瓦说的一切。何况这里面还有那么大的代价要考虑。用十只肥山羊换回一个小孩子,这孩子可能在还没有成为一个强壮的武士前就得天花这类病夭折了呢,那不是太划不来了吗?

“等一等,”孟格想了想说,“先让我看看你的法术再说,看它灵不灵,然后我们才能谈报酬的事。我们的巫师拉巴凯加也要施一些法术,我们会看到谁的法术更灵。坐下吧,布卡瓦!”

“报酬一定是十只肥山羊、一领新睡席和两段有大人胳膊那么长的铜丝。这些都要先付清,而且羊还要牵到我的洞门口,然后我才施法,孩子在第二天才能回到他妈妈身边。这种安排不能再快了,因为施这种大法需要时间。”布卡瓦又不依不饶地啰唆了一阵。

“那么你先让我们看一看你的身手吧!”孟格说,“先看一点你的小本领。”

“拿点火来,我先给你们露一手。”布卡瓦回答说。

莫玛亚被派去取火了。她走了以后,孟格就和布卡瓦讨价还价起来。孟格说十只山羊对于换一个强壮的武士来说,这价钱也是太高了,而且,他还提醒布卡瓦说,他并不是一个富有的酋长,他的村民们更不富有,不要说十只山羊,就是八只也是太多了,更不用说还有新睡席和铜丝了。但是布卡瓦却坚持说,这种法术花费太大,因为首先他就得付给帮他施法的魔鬼五只山羊。就在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莫玛亚取火回来了。

布卡瓦从火盆里取出一点火炭放在地上,然后从身旁的小袋子里拿出一小撮粉末来撒在上面,接着就有一股烟喷了起来。布卡瓦闭上了眼,身体摇晃起来,两手做出向空中乱抓乱舞的施法样子以后,就装作昏了过去。孟格他们看了布卡瓦的这一套手法,不免大吃一惊,尤其是拉巴凯加更有点紧张,他觉得自己过去弄的法术远没有布卡瓦的这一套高明。幸好他偷眼看到莫玛亚拿来的火盆里还有一点火炭,于是他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抓了把草叶子扔了进去,然后赶快把两手罩在火盆上,装出作法的样子,并向盆里吹了两口气,于是那里竟也有一小股烟冒了起来。村里几个人转过身来看见拉巴凯加的法术,也惊讶不已。等那点草叶子烧得成了灰时,拉巴凯加又手舞足蹈起来,装出如醉如痴的样子,最后又把脸贴近火盆,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对盆里的精灵说话似的。

就在大家都看着拉巴凯加捣鬼时,布卡瓦也从装出的昏迷中醒了过来。他的好奇心使他恢复了理智,怎么没有人注意他?他微微睁开了一只眼,终于看明白大家正注意着拉巴凯加呢!他生气地大叫了一声,等到发现孟格他们都转身来看他时,他就装作手足抽搐起来。

“我看见他了。”他忽然大声喊着说,“他在很远的地方。那个白神没有看守着他。但他正自己一个人处在危险中,太危险了!不过……”他继续说,“要是把十只肥山羊和那两样东西立刻给我,那他还有救出来的希望。”

拉巴凯加也停下来听布卡瓦的讲述。孟格这时已不知如何是好,于是转身问拉巴凯加说:“你的魔法是怎么说的?”他也不知谁的法术高明,所以才这样问拉巴凯加。

“我也看见了他。”拉巴凯加只好大声说。他揣摩着孟格所希望听的话说:“不过他不是在布卡瓦说的地方。他已经淹死在河底了!”

一听这话,莫玛亚立刻大声嚎哭起来。

泰山随着黑老人、两头鬣狗和黑小孩的足迹,终于来到了小峡谷中的山洞口。他站在布卡瓦弄的小树枝编的栅栏门前仔细听了一小会儿。他听见在洞的深处传出来隐隐约约的咆哮和吼叫声。可是混在这动物的吼叫声中,他忽然也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哭喊声,一种悲痛的伤心的哭声传入他灵敏的耳朵中来。泰山再也不能迟疑。他一把扯开那张小破门,跳进了黑漆漆的通道。通道里既黑又窄又凹凸不平。但是习惯于在黑暗的丛林里生活的泰山,却从儿童时起就练出了在这种情况下具有的超常视力。

他小心而迅速地向前走着,因为这里既黑,又陌生,并且弯弯曲曲。他越向前走时,听得就越清楚:有两头鬣狗不但在咆哮吼叫,还用爪子在抓什么木质的东西。而那个儿童哀哀的哭声也越来越清楚了——这不就是他一度想收养的那个黑人小巴鲁的声音吗?他十分确定。

人猿泰山向前走着,但并不过分激动,因为他在过去的生活中,已经太习惯于丛林中生生死死的变化了,可是战斗和拼杀却仍使他感到很刺激。他毕竟还有一颗野蛮的心,它急切地跳动着让他去迎接厮杀。

在石屋的深处,小蒂宝正蜷缩在最里面的墙根儿下,他的对面就是那两只正在用力扒门的鬣狗。他能感觉到那扇可怜的小门已经摇摇欲坠了,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他的身体和生命就会被这两只讨厌而凶恶的动物的黄獠牙撕扯得粉碎。

终于,在一阵凶猛的冲击下,那扇小树枝做的栅栏门向里倒了,摔在地上。那两只吃肉的动物也窜了进来。小蒂宝看了它们一眼,就把脸藏在两手中间,吓得大哭起来。

有那么一小会儿,两只鬣狗停在它们的猎物面前,小心警惕地看着那个痛哭的娃娃,然后才试探着伏下前身一点点向前挪动。就在这时,泰山猛地窜进了这间石屋,虽然他脚步轻捷无声,也无法避开这两只鼻子灵敏的野兽,它们立刻丢下那怕得要命的孩子,转身向泰山狂吠起来。泰山看着它们发狂的样子,轻蔑地笑了一下,就向它们走去。这时其中一头鬣狗跳起身来向泰山扑去,泰山让过它的尖嘴,一把抓住了它的脖子。好像人猿不屑于对这两个家伙动用他的猎刀,所以,只把抓住的鬣狗用力一甩,就甩到石屋外面去了。那鬣狗一面哀哀嚎叫着,一面向洞外逃去,它的伙伴自然也就赶快跟着逃了出去。

伏在地上哭泣的孩子觉得是人的手而不是狗爪子搭到他背上时,他抬起头睁着一双大圆眼向上看去,原来竟是那个他已经熟悉了的白色的丛林之神。他惊喜地向这个老恩人伸出了双手,泰山也一点儿不迟疑地把小蒂宝从地上拉起来扛到了肩上。

当泰山来到洞口时,那两只鬣狗早已逃得踪影全无。于是他们走到附近的一条小溪边,泰山让渴得要命的小蒂宝喝了个够。然后他又把蒂宝放到肩上,大步流星地向丛林深处走去。他发现小蒂宝的时候,已经明白莫玛亚嚎哭和向他乞求的原因,这时他一心想着赶快让还在孟格村嚎哭不已的莫玛亚早点放下心来。在上次与小蒂宝相处的一段时间里,以及后来把蒂宝还给莫玛亚时,他已在不知不觉中与她们母子建立了一种“人类”的感情了。

“他绝没有死在河底!”布卡瓦大声喊叫着说,“他懂得什么法术?他是谁?他怎么敢说布卡瓦的法术不对?我看到了莫玛亚的儿子,正在远处一个很危险的地方,赶快拿十只肥山……羊……”他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这时从他们蹲着的地方正上方的树上掉下来了什么东西,使他们大家都目瞪口呆和胆战心惊,原来这正是那位他们都知道的丛林白神。不过在他们准备拔脚逃散之前,他们在白大神的肩头又看到了一张孩子的脸。他原来就是丢掉的小蒂宝,他满脸是幸福和快乐的笑容。

泰山把蒂宝从肩上抱下来,推到他妈妈莫玛亚的面前,对其他的黑人好像根本就没看见似的。这时伊贝托、孟格甚至拉巴凯加都围住小蒂宝,抢着问个究竟。不用说转瞬间莫玛亚就要找布卡瓦算账了,因为小蒂宝已经三言两语地说明了原委。不过,布卡瓦一见到泰山带来小蒂宝,知道事情不好,就溜之大吉了。这会儿他已经在丛林里拼命地迈着他的两条老腿,向远处他的老窝逃去。他知道只有那里,黑人们是不敢随便去的。

“喂!不是说我的小蒂宝死在河底了吗?”莫玛亚冲着村里的那个逃不掉的巫师大喊道,“还说他在远处的什么地方,非常危险呢!那个烂脸不就是这么说的吗?哼!法术!”现在莫玛亚把她的愤怒都集中到这一个名词上来了,“法术?当然喽,你们的好法术!现在莫玛亚也要显一显自己的法术给你看看!”说着,她随手捡起一根断树枝,狠狠地向拉巴凯加打去。村里的这位巫师痛得大叫一声转身就跑。莫玛亚追着他沿着村中的路,经过各个小屋的门口,边打边骂个不停地数念着他那胡说八道的法术。村中的武士、妇女和孩子都带着很大的兴趣看着这一场少见的热闹,尤其因为过去有村长的支持,他们中那些受过巫师的欺骗和讹诈的人们更看得开心。

这样一来,人猿泰山就在不知不觉中又得罪了他的两个仇敌,更增加了他们对他的愤恨。这天晚上,他们两个都到很晚还没睡,都在计划着如何报复丛林白神。只是他们一边想着复仇的方法,一边却又对白神的神力充满了恐惧和惊怕。

人猿泰山,也就是年轻的格雷斯托克爵士,自然是一点都不知道他们的阴谋和对他的复仇心态的。即使他知道了,也不会拿酋长和巫师当回事。他今晚也像往常一样睡得非常香甜,而且因为白天办成了一件让他高兴的事,甚至更香甜一些。尽管在他睡觉的大树上,既没有门也没有屋顶能挡住可能的入侵者,但他还是习惯了这环境。他睡得也比他英国高贵的亲戚——堂兄弟更安然。虽然这位亲戚这会儿正吃了晚餐,多吃了几只龙虾,还喝了些酒,醉醺醺地睡在锦缎包裹的床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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