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猿泰山坐在一棵大树下正在编一条新的草绳。在他身旁,放着被猎豹的利爪和尖牙弄成好几段的旧草绳。它的长度大约只剩下了不到原来的一小半了。那有绳套的一半,早就被愤怒的猎豹挂在脖子上带走了。被扯断的绳头还被猎豹在矮灌木丛中拖来拖去好半天。
泰山想起猎豹愤怒的样子,想起它从缠绞的绳套中挣脱和发了疯的吼叫,就不由得微笑起来。它是那样的愤怒、恐惧和无能为力。一想起猎豹当时面对一根绳子的狼狈相,泰山就有一种满足感,而且希望有一天他更牢固的绳子编成以后,看这些凶狠的家伙怎样对付它。它将是一根更牢固更粗壮的绳索,是泰山以前从没有编过的。他为这种想法感到满意,他想象到时努玛啦,希塔啦,可能是什么样子。他对他的喀却克部族能安详地在他周围的空地上觅食,而不用为安全担心,也同样感到满足。
这会儿大猿似乎毫无忧虑,也许它们中有的会为不久以前的什么事偶然感到不快。不过总的说来,它们对于寻觅食物、填饱肚子有一种天然的兽性的满足。吃饱了然后就睡觉,这就是它们的生活。它们对此感到满足,也像我们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足一样,泰山也同样如此。也许丛林里的动物比人更容易得到满足。因为,它们生来就没有人那么多需求,无须为忙碌的生活东奔西走,除了吃东西以外没有更多的要求,也没有什么必要去破坏老天为它们设下的生存准则。所以没有什么能比仅仅完成简单生存需求更容易得到满足的了。
就在这时,成长中的小猿正在发展它们向上蹿跳的本领,这当然对它们尚待成熟的肌肉和没有试过的獠牙是十分有利的。这样在它们年轻的成长期遇到什么危害时,他们就可以一下子蹿到上一层的树枝上去。尕赞就在泰山编绳子的树下约十五到二十英尺的地方蹿来跳去。它不时地跳上树枝,在那里蹲一小会儿,对自己居然有这样的成绩而感到满足,然后又爬下树来从地上再做一次。它毕竟是个小猿,许多事物都让它分心,一个小甲虫、一只毛虫、甚至一只小田鼠等等。这些东西都让它中断自己的训练,跑去追捕它们。毛虫总是跑不掉的,甲虫也还能被它追上,田鼠可就说不准啦!
这会儿尕赞终于发现了泰山正在编制的绳索头儿。因为它太像一个有生气的橡皮球啦!所以它用一只小手抓住它蹦蹦跳跳地跑开去。泰山没有留神竟被它把整条没完成的绳子拉跑了。泰山立刻跳起来追了上去,只是他的脸上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就连他的呼叫声里,对这个顽皮的小巴鲁也不带恶意。
尕赞径直朝它母亲身边跑去。在它后面是紧追着的泰山。娣卡从它寻食的工作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只看见它的小巴鲁被一个什么人追着,于是它不由得龇出了獠牙咆哮起来。等它看清楚追逐者原来是泰山的时候,它就又回到了原先的事情上去了。泰山终于就在它眼前不远处抓住了小巴鲁。尽管这个小东西用力发出了尖叫,在泰山手里踢打着,但娣卡只是偶尔朝他们那里看上一眼,一点儿也不再害怕泰山会伤害它这个头生的小宝贝,因为泰山不是曾经两次救过尕赞的性命吗?
弄回了绳子,泰山又回到了他的树上,继续他的工作,只是从此以后他要时时留神那个顽皮的小巴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只要它光皮肤的叔叔稍微放松了对它的警惕,小巴鲁就又会在那根有趣的绳子上弄出什么把戏来。
尽管有这么个捣蛋鬼在旁边,泰山最终还是搓好了这根又长又柔软的新武器。它比他以前搓的任何一条都结实。他把剩下的半条旧绳索给了尕赞去玩,因为在泰山的脑子里有一种想法,想教育娣卡的巴鲁,使它在长大成人后能从他的教训中获得好处。现在小猿的内在的模仿才能足够使它熟悉泰山的行事和它的武器了。所以,就在小尕赞在空地上拖着泰山丢弃的那根旧绳索高兴地游戏时,泰山却在肩上背着他那根新绳子从树上向远处荡去。
泰山一面向前走着寻找食物,一面想着如何在什么动物身上使用他的新武器,不过他的脑子里也常常想起小尕赞。泰山确实感到自己对娣卡的小巴鲁从一开始就有一种特别的喜爱,这不仅因为他是自己头一个喜欢的母猿娣卡的孩子,也因为这个小东西本身的原因,因为泰山的人性常表现出对某些生物渴望施予自己情感的欲望。这也许是一个正常的灵长类个体生来的性格。在这一点上,泰山真是嫉妒娣卡,即使是同格也无法赢得尕赞对娣卡那样的感情。只要它饿了、感到恐惧、疼痛以至疲劳的时候,它都会直接跑到娣卡身边。因此,泰山也殷切地希望会有一个什么小东西能在寻求保护时,头一个向他求援。
同格有它的娣卡,而娣卡又有个小尕赞,而且几乎喀却克族所有的公猿或母猿都各自有一个或几个可爱的对象。当然,泰山很难形成对这些关系的准确认识,他只是感到他所渴望的事物却总是在拒绝他。它们也似乎正是代表着存在于娣卡与它的巴鲁之间的那种关系。所以,他既嫉妒娣卡,又希望他自己也有一个巴鲁。他看见过希塔和它的一家。同时,在烈日当空的时候,在内陆那些石山地带的一面面山岩阴凉的草丛里,值得凉凉快快地躺上一天的地方,他也看到努玛和沙保成双成对地在那里休息,还有玩耍在它们周围的小狮子。此外,泰山也看见麋鹿和它的小鹿,以及布吐和它的小家伙。丛林里几乎所有的生物都有它们的小东西,只有泰山例外!这使人猿泰山一想到这件事就不由得悲从中来,感到既凄凉又寂寞。
但是,现在忽然有一股猎物的味道袭来,使他的头脑为之一振。他像只猫一样一蹿就跳到一根横在一条小路上面的弯树枝上。那是一条丛林里动物们走惯了的、到水边去的路。
在漫长的岁月里,究竟在这里的老树杈丫茂密的树叶覆盖下,进行过多少次野蛮的流血狩猎,是谁也难以计算的。但是,不管是人猿泰山啦,猎豹啦还是蟒蛇啦等等,都把这里树干的上层树皮磨掉了不少。
今天泰山遇见的是一头豪尔塔(猿语,野猪)。它正朝泰山蹲伏的大树下走来。它的大獠牙和少有的凶猛的野性,使许多肉食动物都不敢轻易地去招惹它。可是对于泰山来说肉食品就是肉食品,遇到饥饿的时候,他是绝不会把美味轻易放过的。饥饿中的泰山就像战斗中的泰山一样是丛林中最可怕和凶猛的居民。他既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怜悯,只有有时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曾使他停手,一种对他来说不明所以的力量。也许这种力量就是他不知道的血统遗传给他的,而这正是人类文明和人道博爱精神的遗传。
所以,这一次泰山是不会放过这顿美餐的,他正等待着那家伙不经意地向他走来。等到野猪刚好到了他的树下,泰山适时地丢下了他新制成的绳套,不偏不倚地落到豪尔塔的脖子上。这真是一次非常漂亮的对他的新武器的试验。被套住的野猪发了怒地左冲右突一心想逃开,但是泰山早已经把绳子的另一头牢牢地拴在他投下绳套的大树枝上了。
豪尔塔号叫着乱冲的同时,它的獠牙不断地把跟前的树皮戳得四散飞溅,泰山这时却抽出了他的猎刀跳到地面上来。这把猎刀是自从他好久以前遇见大猩猩时,用它救了自己的性命以后,一直留在身边形影不离的东西,如今它就握在他的手里。泰山向着豪尔塔走去,他这时显得既强劲有力,又勇气十足。尽管如此,面对凶猛的野猪,一位只是手持一把猎刀的年轻人就敢闯上前去,让我们看来不免觉得他有点发疯。
野猪突然看到泰山,一下子愣在那里,睁着它那一对深陷的小眼睛,不知所措地低着脑袋摆出一副进攻的架式。
“吃烂泥的家伙!”泰山嘲弄地说,“尽管你这家伙浑身臭烘烘的,但是你的肉却挺香的,而且还很有营养,能让泰山强壮起来。今天我先吃你的心。我的老天,看你这两颗大獠牙,要是碰上它,真能把我的肋骨戳断。”
豪尔塔自然对泰山的咕嘟一无所知,它只看见眼前站着一个光着身子的人。他身上既无毛发,也没有什么天生的长在身上的“武器”。他的獠牙小得可怜,浑身的肌肉都露在外面,没有保护的皮毛,根本不算凶猛。所以,它毫无顾忌地向他发起了进攻。
泰山等到野猪的獠牙几乎戳到他的大腿时,才轻轻地向旁边一跳,躲了开去。他的动作是那样敏捷,简直就像闪电一样。但是,就在他弯身向旁边一跳的瞬间,他把父亲遗留给他的那把猎刀直插进了野猪的心脏,接着又躲开了这头野兽临死挣扎的猛攻。不一会儿,野猪的心脏已经抓在他手里了。
他的肚子最终被填饱了。但是,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找个地方去休息,而是继续穿过丛林去寻找一项新的冒险事业,所以他迈步直向孟格村走去。自从那里酋长的儿子库龙格无端地杀害了他的养母卡拉母猿之后,泰山对那里的黑人已经进行了多次冷酷的报复。
孟格村旁有一条弯曲的小河,泰山常到这里游逛,这里的景色总是让他着迷。他对在这里能看到行动笨拙滑稽的杜罗(猿语,河马)特感兴趣。他也喜欢在这里戏弄那些懒洋洋晒太阳的、凶残而行动迟缓的吉姆拉(猿语,鳄鱼)。他在这儿有时也会遇到黑人妇女洗衣服,在她们跟前有时也有她们的小巴鲁,在玩他们自己的原始游戏。这时往往是泰山弄点什么把戏恐吓她们一下的好时机。
今天说来也巧,他恰好在平常所到地方的下游遇上了一个妇女和她的孩子。那妇女正在河边的泥里挖河蚌之类的东西。她是一个年轻的黑人妇女。她的族人肯定是吃人肉的,因为她露出的牙齿磨得很锐利。她的嘴唇上吊着一个大铜环,可能是因为吊了多年的缘故,以至于使她的下唇向下拉开,连下牙床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她鼻子的中隔膜上也穿了一根木串针,耳朵上也吊着金属的装饰品。此外,她的前额、两腮和鼻梁上都刺了花纹,显出一副成熟妇女的样子。她上半身裸露,下半身只围了一条草编的腰裙。在她自己眼里和她族里的男子眼里,她一定是美丽的。不过泰山并不知道她并不是孟格村里的人,而是另一个部族的人,是孟格村一个武士的战利品。当然这些对泰山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她的孩子大约有十岁,身体挺直细长。泰山隐藏在附近的一处大灌木丛里,正观察着他们。他本想像往常一样,猛地跳出来高叫一声,然后看他们惊慌失措发狂地逃跑的样子,借以取乐。可是这会儿,突然有一种想法改变了他的主意。这里有一个巴鲁和他自己的样子几乎一样,只是他的皮肤是黑的罢了,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泰山至今还没有看见一个完全像他一样的白人!他似乎是世界上他这种生命样式的唯一代表。这个黑孩子可以成为他的一个很好的巴鲁。至今他,泰山,还没有一个自己的巴鲁呢!泰山会很好地照料他,让他吃好,就像泰山保护自己一样地保护他。泰山除了可以教给他半人半兽的知识以外,还可以教它丛林中、地上和树上的技巧和秘密。
泰山终于打开了绳索,抖开了绳套。眼前这对母子对迫在眉睫的危险当然一无所知,正在用木棒掘个不休地寻找着河蚌。泰山从他们背后的树丛中向他们走去,绳套拖在他身旁。一刹那间,泰山挥动他的右手,绳索套从半空里飞了过去,刚好从那个黑孩子的头上落下,到了他的肩膀以下。就在这时,泰山猛地一抖,收紧的绳套把小黑孩子捆个正着,再一抖就把他拉到了自己跟前。小黑孩一被捆住就恐惧地大叫起来,等他妈妈听到他的叫声转头看时,才发现自己正被拉向一个白色大汉。大汉正站在离她不过十来步的一棵大树下。
这个黑女人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恐怖又愤怒的呼叫,忘了恐惧地直向泰山奔来。在泰山看来,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面对死亡也不会畏怯的坚决和奋勇。她的表情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憎恨,而且现在被这种感情弄得脸部也抽搐得变了样,使她的样子叫人害怕起来,就连泰山也向后退了几步。
泰山把小黑孩夹在腋下时,他正又咬又踢地闹个不止。可是正当他的妈妈冲向泰山准备与这个奇怪的白人一拼死活,夺回她的孩子时,泰山却敏捷地带着他刚刚抓到的还在踢打的小俘虏,消失在丛林的深处了。不过,这时他脑子里正升起一个疑虑,不知这个小黑家伙会不会也像他妈妈那样英勇无畏。
直到再也听不到那个黑女人的哭喊叫骂之后,泰山停下来开始观察他的小俘虏。现在这个小黑人已经完全被吓坏了,听不到妈妈的声音,好像他的勇气也跟着消失,再也不挣扎喊叫了。
这个被吓坏了的孩子,圆睁着他的骨碌碌转动的大眼睛看着俘虏他的人。
“我是泰山,”泰山用猿语对他说,“我并不想伤害你,你将是泰山的巴鲁。我会给你弄最好吃的东西,因为泰山是丛林里最好的猎手。你对什么都不用害怕,就是对努玛也不要怕,泰山会保护你。泰山是力大无比的斗士,谁也没有泰山——卡拉的儿子伟大。所以谁也不用怕。”
黑孩子听了这些话,仍然只是在那里抽抽嗒嗒地哭泣和发抖。他根本就听不懂大猿的语言,况且泰山的话让他听起来,也像野兽的咆哮和吼叫。再说,他也听到过有关这个可怕的丛林白神的许多故事——就是这个家伙杀死了库龙格和其他好几个武士,还在黑夜里到村子中用魔法偷走了箭和毒药,恐吓妇女、小孩。此外,他的母亲常常在他顽皮不听话的时候吓过他,要把他扔给这个丛林里的白神。所以如今这个被他母亲叫作蒂宝的小黑孩吓得像得了疟疾一样抖个不停。
“你冷吗?Go—bu巴鲁?”泰山问道,他用的是他自创的“人”的语言。
“太阳很热,你抖什么?”
蒂宝无法理解他的意思,但是他不断地哀求索要他的妈妈,求这个大白神让他走,而且用了一个孩子所能想到的一切承诺,只求大白神放他回去。泰山摇着头,不是不答应,而是他什么也没听懂。看起来他必须教给这个Go—bu巴鲁一种可以交谈的语言。Go—bu巴鲁的语言听起来就像是那些笨鸟的啾啾声,无法交流。现在再清楚不过的是,泰山得赶快把他的这个小巴鲁带到喀却克部族去。在那里他会经常听到大猿是怎么交谈的,这样一来,他会很快学会这种充满智慧的话语。
泰山在他休息的摇晃着的树枝上站了起来,而且示意小黑孩跟上来,可是小蒂宝只是更加用力地抓紧了树枝哭泣。作为一个孩子,一个非洲人土著,他当然多次爬过树,但是却从来也没有在树上奔跑的想法,像泰山那样从一个树枝跳到另一个树枝上。从他母亲身边把他抢走后,泰山就带着他在树上蹿跳,这太让他恐惧了!
人猿泰山不由得叹息起来,他的小巴鲁要学的东西可太多了。像他这样大小和气力的巴鲁却是如此地低能,这真是一件可惜的事。他试图诱哄小蒂宝跟着他,但这孩子怎么也不敢离开他紧抱的树枝一步。最后泰山只好把他抓起来甩到肩上,扛起他向前蹿去。蒂宝再也不乱抓乱咬了,因为他似乎已经知道,逃跑是没有希望了。即使现在把他放到地上,逃跑的希望也是非常渺茫的,尽管他能找到回孟格村的路,他却又如何对付路上遇到的猎豹、狮子和鬣狗的袭击?蒂宝清楚,只要遇见任何一种野兽,他都会成为它们的一顿肉食美餐。现在,这个丛林里的白神对他还没有伤害的意思,他不能从绿眼睛的猎豹和狮子那里得到比他更好的照顾。两者相比他只能让这个白神把他带走,因此他也就不再像原先那样又抓又咬地反抗了。
当泰山在树枝间向前荡去的时候,小蒂宝闭紧了他的眼睛,免得看着下面如深渊一样的地面感到害怕。可以说蒂宝至今还没有在生活中经历过这样令他胆战心惊的事。不过小蒂宝尽管害怕,当泰山扛着他向前行进时,他还是有一种相对的安全感,尤其是当他感到泰山稳健地大步流星地向前蹿跳时,更是如此。泰山抓握摇摆的树枝时,是那样的准确无误。何况在大树的中上层,毕竟还可以远离那些凶猛的野兽。
泰山就这样一直来到大猿部族栖息的空地,肩上扛着他的小巴鲁来到大猿们中间。不论是小蒂宝还是遇见他的大猿都感到十分吃惊。小蒂宝惊恐的是这一群浑身披着毛发的可怕的大猿;而头一个看到他的大猿却惊讶于泰山这回竟带来一个小黑人猿。于是大猿们都带着好奇和敌意围上来。
一个小时以前,小蒂宝会说他最害怕的是在高树枝上的走动,那么现在面对这样一大群可怕的野兽围着他时,以前的那些可怕的事都无法和现在的恐惧相比了。为什么他的这个大白神竟然能泰然地面对这些凶猛可怕、满身毛发的家伙?为什么他没有逃跑,而这些满身毛发的家伙也像是对他没有敌意?这会儿让蒂宝想起的只是他过去听来的、在孟格村广为流传的、有关这个大白神和这些毛发披散的大猿住在一起的传说。而且说他可能就是一只没有毛发的白猿,不是吗?
蒂宝睁大了眼睛恐惧地看着它们。他看到它们向前伸出的下颌,它们的大獠牙和邪恶的小眼睛,也看到了它们粗壮的肌肉在他们粗糙的皮肤下滚动。他们的每一个姿势都对蒂宝构成威协,使他感到恐惧。泰山也看出了这种情况,他把蒂宝拉到自己身边对大猿宣布:“这是泰山的Go—bu巴鲁,谁要伤害他,泰山就要杀死谁!”说着他向最近的一个大猿亮出了牙齿,表示了他的威风。
“这是个小黑猿不是吗?”近处的大猿回答说,“让我杀了他。这些黑猿都是我们的仇敌。让我来下手吧!”
“滚开!”泰山咆哮着,“我告诉你冈吐,这是泰山的巴鲁,走开,不然泰山就杀了你。”说着泰山向这个大猿跟前迈出了一步,摆出一副要打斗的架势。
冈吐溜走了,但却表现出一副高傲的样子,就像一条狗遇到了另一条比自己强的狗转身离去时那样,既显出不屑一战,实际心里又有些害怕。
接着来的是娣卡,它是因为好奇才走过来的,小尕赞在它身边一跳一跳地走着。它们也像别的大猿那样觉得奇怪,只是娣卡并没有露出獠牙来表示敌意。泰山看见它们走来,说道:“现在泰山有了一个小巴鲁了。他和娣卡的巴鲁可以一块玩。”
“他是个黑猿,”娣卡回答,“他会杀了我的巴鲁的。把他弄走吧!泰山。”
泰山笑起来说:“他连一个盘巴(猿语,老鼠)也杀不了。他只是一个胆小的巴鲁罢了。让尕赞和他玩吧!”
娣卡仍然有些不放心,因为大猿尽管很凶恶,但它们的内心对不熟悉的事物总是存着戒心。不过最后她抵不过泰山的一再要求,还是把她的小尕赞推向小黑人跟前去。小猿却先是由于天性,畏缩在他妈妈怀里,后来虽然向蒂宝走去,却一面向小黑人露出了牙齿,而且一边还发出带着胆怯和恐惧的咆哮声。
蒂宝也没表现出要和尕赞亲近的意思,所以泰山只好放弃了这一次的努力。
随后的一周,泰山才发现他的巴鲁对他来说简直是一个拖累,这是他原来根本就没有想到的。除了娣卡以外,泰山对部落里的每一个大猿都不放心,因为他们随时可能在他不在小蒂宝身边的时候,把这个一点自卫能力都没有的小黑人杀掉。当他出去打猎的时候,他不得不把他的Go—bu巴鲁随时带在身边,这真是一件令他厌烦的事。而且,这个小黑人在泰山看来也实在有点笨,他几乎对丛林里任何生物都没有一点防御能力,泰山简直不知道过去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泰山试着教他点什么,后来发现了一点曙光,他开始能掌握大猿的简单的语言了,而且慢慢地他也能抱住摇摆的树枝不再害怕了。不过,泰山对他的这个小巴鲁还有一个清楚的感觉,那就是这个小黑孩子不再笑了。可是泰山曾经多次偷看到孟格村的孩子在游戏时大声欢笑,这似乎是黑人的一种行为方式。当然,泰山是不笑的,他只是有时微笑或露出得意的狞笑,如今这个小黑孩也变得没有笑容起来。
泰山还注意到他的Go—bu巴鲁常常不想吃东西,因此也一天天瘦下来。有时他还偷偷地哭泣,泰山想安慰他,就像卡拉当泰山还是一个小巴鲁时给予的安慰一样。但结果一切都是白费心思,只是小黑人不再害怕泰山罢了。不过小黑人白天仍然害怕在树林上层心摇目眩地行走;晚上又害怕栖息在时时晃动的树杈上,听着地上不时传来的食肉动物的足音、吼叫与咆哮。
泰山不知道怎样办才好。他的英国血统让他很难作出放弃自己计划的决定。尽管他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个小巴鲁并不像他原先希望的那样。但是他坚信他遐想出来的这项事业。甚至他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上了他的Go—bu巴鲁,但他还是得承认,他和小黑人之间的感情远远无法与娣卡和它的巴鲁以及小黑人和他妈妈之间的感情相比。
小黑孩从见了泰山就害怕到逐渐有些相信和爱慕起泰山来。虽然他还没有感到大白神对他有多么慈爱,但是他看到有的大猿想加害他时,大白神是多么凶猛地对待它们。他看到大白神把有力的牙齿咬进对手的肩膀,也看到他有力的肌肉在战斗时多么强壮。他也怀着恐惧的心情想起大白神怎样像野兽一样咆哮和吼叫,在这种时候他简直分不出大白神是神还是大猿。他也看见过泰山是怎样像狮子一样捕捉到一头雄鹿,把牙齿一下子就咬进了猎物的脖颈。蒂宝对此既恐惧又羡慕,而且可以说平生头一次在他稚幼的小脑瓜里模糊地产生了一种要效法这个野蛮“养父”的想法。只是这个小黑孩却远远缺乏泰山——一个白孩子的那种天生的智能,使他能从蛮荒丛林的生死奋斗中获益。在想象中他确实是一心想学到这些本领,而真正的想象力却是另外一种人类高等智能的代名词,它和小黑孩的这种普通的愿望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人类真正的想象力使其建造出桥梁、城郭甚至一个庞大的帝国和文明的社会,野兽却全无这种才智。
就在泰山考虑他的小蒂宝前途的时候,命运之神却做了出乎他意料的安排。
莫玛亚——蒂宝的妈妈被失去儿子的悲痛所压倒,只好向村子里的巫师求救。结果当然落得一场空,因为巫师给她的药物无效,尽管她为此付出了两只山羊,蒂宝仍然全无下落。莫玛亚是个脾气暴躁的女人,对村子里这个无能的巫师也不太信服,所以当她丈夫提出再送给巫师两只大肥山羊时,她不由得破口大骂起来。事情既已如此,巫师只好拿了他的法器——斑马尾和魔法罐——走了。
莫玛亚把巫师骂走之后气也消了,开始尽力思考寻找小蒂宝,至少先要弄清他在哪里或者是他的死活。这是自从小蒂宝被劫后常在她脑中盘旋的事。不过黑人都知道泰山是不吃人的。他弄走的孟格村的武士最后都扔回到村子当中。因为小蒂宝的尸体至今也没有发现,所以莫玛亚断定他并没有死。
她不由得想起了住在北面山脚下那个有名的、有点法术的布卡瓦。大家都知道他在洞里和魔鬼打交道。因为他的魔法和他养的两只鬣狗,以及他被疾病侵蚀了的相貌,大家都不敢到他那里去。
现在莫玛亚对儿子的爱已经战胜了她的恐惧,不论是谁,只要能帮她找到她的小蒂宝,即便是布卡瓦,她也要去找他。不是说布卡瓦能和神魔打交道吗? 抢走她的小蒂宝的不是大白神就是大白魔,伟大的母爱使她鼓起勇气,穿过暗黑的丛林,到山岩那里去找布卡瓦——这个不洁净的人和他的魔鬼。
母爱是一种伟大的人类感情,它几乎会产生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可以使一个软弱的妇女献身英勇的行动去完成伟大的事业。莫玛亚并不软弱,但她是一个无知的、迷信神魔的非洲妇女。她相信黑人巫师的魔法和巫术,对莫玛亚来说,丛林里居住的尽是比狮子和猎豹更可怕的、说不出名字来的东西。
莫玛亚从村子里的一个武士那里听说了布卡瓦的事。据说这个不洁净的巫师住在丛林对面一条穿过峡谷的小溪边的山岩上。小溪东面的一座山很好认,它上面有一块大圆石,它西面的一座山比东面低,除了有一棵大的夜合欢树外几乎再没有别的植被。武士对她说,这两座小山很好认,从很远处就可以看到它们,是到布卡瓦住处的路标。不过他警告莫玛亚最好不要去,因为即使她能找到布卡瓦,来回的路上她也会遇到各种食肉类动物。
这个武士甚至找到莫玛亚的丈夫,但后者似乎在坏脾气的老婆面前没有什么权威,于是他们就去找孟格酋长。酋长孟格叫来莫玛亚,威胁如果她去了布卡瓦那里,将给她可怕的惩罚。其实这个老酋长的真正兴趣,在于维护他与本村巫师迷信之间的联盟关系。本村的巫师比任何人都知道他自己的法力究竟有多灵,他害怕和嫉妒在巫术方面比他强的人。他早就听说过布卡瓦法力的传闻,一旦布卡瓦真的帮莫玛亚找回来她的儿子,那么村里人都会相信布卡瓦——那个不洁净的魔鬼附体的人。作为本村首领的孟格,他从传统的本村巫师那里得到的好处也会丧失,他从布卡瓦那里当然是什么也得不到的。
既然莫玛亚决心无所畏惧地穿过可怕的丛林,去拜访布卡瓦那座传说中令人恐惧的住所,那么孟格的威胁也就吓不住她。只是以前她对老酋长还是比较尊重的,所以这会儿她看起来好像很听话的样子,不声不响地回到她的小屋里去了。
莫玛亚倒是愿意白天开始她的旅程,但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她总得带上干粮和什么顺手弄来的武器,这些东西她是无法白天带着它们走出村寨的大门而不引起关注的。这样一来,事情很快就会传到孟格的耳朵里。所以,莫玛亚最终决定把她的出发时间定到晚上,刚好在村寨的大门关闭之前溜出去,摸着黑进入丛林。尽管很害怕,但她还是坚定地向北走去。她边走边时时停下来屏息听一听,毕竟这里的丛林大猫猎豹被黑人们传说得十分可怕。
她坚定地向前走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在她前面不远处的一声低吟,使她毛骨悚然地站住。她吓得心怦怦乱跳,大气都不敢出。接着她就听得虽然不太清楚,但绝对可以肯定的是大爪子压碎树枝和草叶的声音。这时她周围都是缠绕在高大树木上的藤蔓植物。她赶紧抓住一根向上爬去,想攀到一根大树枝上去。当她这样做的时候,突然从下面蹿出一个大块头的动物,发出地动山摇似的吼叫声,幸亏这时莫玛亚已经爬上了安全的地方。
莫玛亚紧紧地抱住一棵大树的树枝,躲藏在浓郁的树叶中。她庆幸多亏带上了年轻时她父母村子里的巫师给她的一只干耳朵。据说有了它就可以祛灾避难,增加听觉的灵敏。所以,莫玛亚今晚才能早早发觉来袭的野兽,躲到树上去。
整个晚上莫玛亚都紧抱着树枝,因为虽然狮子在树下待了一小会儿又去寻找别的猎物了,可是莫玛亚害怕再遇见其他的狮子或野兽。等天亮了她才敢从树上爬下来,重新开始她的旅程。
人猿泰山发现他的巴鲁始终对别的大猿感到明显的恐惧,而且大部分成年大猿对他的G o—bu巴鲁的生命无疑是一种威胁。泰山只好带着他的巴鲁一步步远离大猿聚居栖息的地方狩猎。
渐渐地,泰山外出狩猎的地方离他的部族越来越远,他在部族里露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后来他终于发现自己走到了北方一处他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这里有水、丰盛的水果和猎物。这里让他觉得他无需再留在他部族的那块地方了。小巴鲁尤其对在这里生活表现出很大的兴趣。可以说离喀却克的大猿越远,他越觉得无拘无束。现在只要泰山在地面上行走,他就很快地跟在后面,如果泰山跳到树上,他也尽可能努力地跟着他健壮的新养父。
只是这个孩子现在仍然显出悲伤和寂寞的样子。他瘦小的身躯越加瘦小,因为他毕竟和大猿待了一段时期,作为一个肉食者和食谷物的人类,他很难适应大猿们的口味和日常的食物。他的大眼睛越发大起来,他瘦小身体上的每一根肋骨使遇到他的人可以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持续的恐惧和不对胃口的食物大概都是使他瘦下来的原因。泰山早就看出了他的巴鲁的这种变化,不免忧心忡忡。他多么希望他的巴鲁变得强壮高大起来,可是他失望了。只在一个方面,他的Go—bu巴鲁有了进步,已经掌握了大猿的一些语言。小巴鲁和泰山之间不但能用猿语交谈,而且还学会了一些他们之间可用的辅助手势。但是大多数时间小黑孩还是沉默不语,他的悲伤总是触动着泰山,使泰山难以把他的小巴鲁的这种情绪置之度外。蒂宝总是想念着莫玛亚,对于别人她也许是胆怯的、讨厌的,甚至是可憎的,但对于蒂宝来说她却是最最亲爱的妈妈。人性中最可亲的、无私的、伟大的母爱永远也无法自行消失。
当这两个人一块儿狩猎时——或者毋宁说是泰山在狩猎,小蒂宝只是拖拉地跟在后面,泰山注意到许多事,而且引起了他的深思。有一次他们在深草丛中看到一头母狮,在它的周围有两个毛茸茸的小狮子在嬉闹,但是就在它的两个前爪之间却躺着一个永远也不能再嬉闹的小东西,正是它让这头母狮发出悲哀的呻吟。
泰山看了这景象,完全明白这头大母狮忧郁和痛苦的原因。他本来是想悄悄地跳到它上面的树上去引诱它,但是等到他真的来到母狮的上面时,它对于那头死亡的小狮的悲哀的表情,却又让泰山停下来。自从泰山有了自己的Go—bu巴鲁以后,就开始懂得父母对子女的责任和悲喜了。他不由得从眼前的母狮身上联想了开去,和几周以前他对沙保的做法已经有些不同了。他从沙保的身上想到了莫玛亚的样子。那个鼻子上穿着针的、嘴唇下垂的黑人妇女,曾经让他觉得丑陋不堪的妇人,现在却让他产生了对母狮同样的感觉,他感到了某种歉疚的感情。这时人类奇妙的思维力量,把娣卡和尕赞,母狮和它的小狮,甚至莫玛亚和他的Go—bu巴鲁都联系到一起映现在他眼前。这时如果有谁从娣卡身边弄走小尕赞,泰山会怎么样?想到这儿,他嘴里不由得发出一声威胁的咆哮,就好像尕赞是他的一样。Go—bu巴鲁向左右看了一下,认为泰山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敌人或对手。沙保也跳了起来,黄绿色的眼睛发出闪闪凶光,尾巴一翘一翘。它竖起耳朵警惕地倾听时,两个在嬉闹的小家伙,也蹒跚地跑回它们母亲的两条前腿中间,在那里伸着头向外面窥望。它们的耳朵也像母亲一样地竖了起来,头向前伸着,一会儿看看左面,一会儿又看看右面。
泰山这时把他的长头发向后一甩,转身又去狩猎了。只是几乎一整天他脑子里都时不时地出现莫玛亚——一个黑女人、娣卡——一头母猿、沙保——一只母狮的形象,不过在泰山看来,她们都是母亲的形象。
直到第三天中午,莫玛亚才远远地看到那个不洁净者——布卡瓦的洞穴。这位老巫师用一些树枝草草扎成一扇防备野兽袭击的洞门。现在这扇洞门正打开来,露出黑洞洞的神秘的洞口。在这个阴雨的季节一阵冷风吹来,莫玛亚竟浑身颤抖起来。莫玛亚在洞口附近没看到有什么生命,可是她好像感觉到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正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看着她,所以她不由得又打起冷战来。她努力挺直双腿向前走去。当快到洞口时,她终于听到从洞的深处发出一种声音,它既不像人声也不像野兽的声音,倒像是一个瓮声瓮气的狞笑。
这声音吓得莫玛亚转身朝丛林方向就跑。跑了不到一百码,她终于控制住自己,停了下来侧身去倾听。难道她的艰苦跋涉和两天来的担惊受怕,就这样一无所获吗?于是她又鼓起勇气想转身向洞口走去,可是恐惧仍然使她不敢向前。她又悲伤又失望,迟疑不决地向来路慢慢退回去。她垂着双肩,拖拉着疲倦的双腿,活像一个年老的妇人,好像她一下子就老了三四十岁。可是这时一个小婴儿在她怀里吃奶的形象又浮上她的心头,接着又是他长大了在她身边嬉戏、玩耍、欢笑的样子。啊!她怎么能忘记她的蒂宝呢?这是她的蒂宝啊!
莫玛亚的头终于昂了起来。尽管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但她还是转身大着胆子又朝布卡瓦巫师的那个洞穴走去。这一次她又听到了那种类似笑声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并终于弄明白了,原来是鬣狗的叫声。她再也不那么害怕了,她端起长矛,一边慢慢向前走着,一边高声叫着布卡瓦的名字。
布卡瓦的洞口终于露出一只鬣狗的头,它向她不停地嚎叫着。莫玛亚把她手中的长矛直向它刺去,鬣狗立刻缩回了它的头,却还不停地发出无奈的咆哮声。莫玛亚仍然不停地叫着布卡瓦的名字。这时洞里传来一种比鬣狗的嚎叫好听不了多少的怪里怪气的人声:“谁来找布卡瓦?”
“我是莫玛亚,”莫玛亚勉强听懂了布卡瓦的问话后,回答说,“是孟格酋长村里的莫玛亚。”
“你要干什么?”
“我要药,比孟格村的巫师做得更好的药。”莫玛亚回答说,“丛林里那个高大的白神抢走了我的蒂宝,我需要更有用的药把他弄回来,或者至少能知道他现在被藏在什么地方,我好去把他弄回来。”
“谁是蒂宝?”布卡瓦问道。
当莫玛亚告诉他蒂宝是谁以后,布卡瓦在洞里瓮声瓮气地说:“布卡瓦的药可是非常有效的。要五只山羊和一领新草席才能换到布卡瓦这么好的药。”
“顶多两只山羊。”莫玛亚回答道。讨价还价是黑人妇女的一种特别的本领和爱好。
要一个好价钱的吸引力,终于使布卡瓦从他的洞里探出了头。布卡瓦的样子真是让莫玛亚后悔把他引出来。他的脸是那样难看,那样令人讨厌和恐惧。他的鼻子好像烂穿了,所以他的声音听起来含混不清。旁边是他豢养的两头鬣狗。它们在布卡瓦身旁不停地轻声咆哮,说明它们正在为了主人而向她示威。它们和布卡瓦的声音,构成了一曲最难听的****三重奏。
“五只山羊和一领新睡席。”布卡瓦咕噜着坚持说。“两只肥山羊和一张睡席。”莫玛亚抬高了她的出价。但是布卡瓦却始终不肯松口,他似乎看出既然这个黑女人能冒着危险来,那她就一定会出高价钱。所以,他一直坚持了半个多小时。而这期间他的那两条鬣狗一直不住地嚎叫,吵个不停。莫玛亚几乎就要让步了,她认为只要布卡瓦真能找回她的蒂宝,她情愿付出这样高昂的代价。不过,拼命讲价钱是她们黑人妇女的本能,所以到了最后布卡瓦到底被她磨了下来,同意用三只肥山羊、一领新睡席和一段有胳膊那么长的细铜丝成交。
“到晚上,”布卡瓦说,“当月亮升上天空时,你把这些东西带来,我才会制造最有效的药,好把你的蒂宝弄回来。你回来时一定要带来这三样东西。”
“我不带这些东西来,”莫玛亚说,“你得自己来拿,你只要把蒂宝给我找回来,我一定会在孟格村把这三样东西都交给你。”
布卡瓦使劲摇着头说:“我什么药也不做,除非我收到山羊、睡席和铜丝!”
莫玛亚又是恳求又是威胁,但一切都是枉然,布卡瓦这次坚决不肯让步了。最后,莫玛亚只好转身向丛林里的来路走去。她愁绪万端,怎么才能把三只羊和一领新睡席从村里弄出来,再穿过丛林把它们带到布卡瓦的洞前来呢? 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能顺利地完成这件事,但是她却必须做这件事,这是可以肯定的,否则她还不如死了的好,因为她不能没有她的蒂宝!她一定要把他夺回来!
泰山悠闲地在丛林里游荡,他的Go—bu巴鲁也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忽然他嗅到了一股巴拉的气味。泰山已经有好久没有尝到鹿肉了。还有什么能比得上鹿肉的滋味? 泰山不由得馋涎欲滴。但是让巴鲁跟他一块儿追踪巴拉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所以他决定把小蒂宝藏到树上树叶稠密的地方,然后他轻巧敏捷又迅速无声地赶这头麋鹿去了。
蒂宝觉得一个人待在这高树枝上,甚至比他待在大猿中间还要可怕。真实和明显的让人恐惧的东西,有时远远赶不上人们想象中的东西可怕。这会儿谁都不知道蒂宝在想些什么可怕的事,不过丛林里不寻常的万籁俱寂,总是一种让人感到恐惧的环境。
蒂宝在恐惧中度过了不长的一段时光,之后忽然听到树下不远处有什么响动。于是他爬出藏身处,来到枝叶较稀疏的地方,睁大了他圆而大的眼睛,想看看泰山是不是回来了。
难道是一头猎豹嗅到了他的气味? 他怎么忽然就眼泪汪汪的?做屏障的树叶就在他身边沙沙作响,下面的东西距离他的那棵树只有几步远。他的眼睛瞪得越发大了,就好像这个下面走来的生物就要拨开树叶和藤蔓向他扑来!
接着藤蔓的帷幕揭开了一条缝,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走过来的是一个妇女!只听得蒂宝大喊一声,就从树上翻了下来,径直向那个女人跑过去。莫玛亚突然吓了一跳,正要举起她的长矛,可是一眨眼间,她就把它扔到一边,伸出手臂把跑过来的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在附近睡觉的一头狮子被这一阵大呼小叫和哭喊声给吵醒了。它从浓密的灌木丛里正好看到一个黑人妇女和一个孩子。它刚刚消化完昨夜的食物,如今正是腹内空空。美味在前,如何不让它馋涎欲滴?它的尾巴这时正一扫一扫地摆动着,看得出它的心态。这会儿它准在估量着它和这两个猎物之间的距离,一个跳跃就能把他们弄到手。那还用怀疑?它放心地吐出了一口气。
一阵不定向的微风,竟然改变了风向,把泰山的气息吹到了巴拉敏感的鼻孔里。麋鹿身上的肌肉马上绷紧了,它的耳朵也竖起来,突然地向前一跳就蹿到前方去了,泰山的美味就这样消失了。人猿泰山气得只好摇了摇头,转身向他的Gu—bu巴鲁藏身的地方走去。按照他惯常的方式,脚步轻盈地向前走着。可是就在他要到达原来地点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好像一个妇女又哭又笑的声音。这些声音好像不是来自于一个人,而且还夹杂着一个孩子抽搐的哭泣声。泰山不由得迟疑地停住了脚步。就在他停下来时,似乎只有风和小鸟的声音了。
就在泰山越走越近时,他却又听到了另一种粗粗的出气声。这声音莫玛亚听不到,蒂宝也听不到,但是泰山的耳朵却像麋鹿一样灵敏。他听得见这一声气息,而且也明白这是什么动物发出来的,所以他从肩上解下了背着的长矛。泰山在丛林里游荡,即使是很安闲的时候也保持着他惯有的警觉,他从身上解下长矛,就像我们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那样平常。所以,现在他立刻解开了长矛,拿在手里,以防意外的事故发生。
狮子努玛并没有发起疯狂的攻击,它坚信眼前的猎物是跑不脱的。所以它缓步拨开灌木丛,露出毛发浓密的大脑袋,歪着头端详它的猎物。
莫玛亚猛地看到它,吓得打了一个冷战,一下子把蒂宝拖到怀里,紧紧地搂住。难道她意外地发现了自己的孩子,却又要在一瞬间失去吗?此时,她只能鼓起全身的勇气,拼足力气,举起手中的长矛。努玛咆哮着慢慢向她走来,莫玛亚用力把长矛向它投去。不幸的是,它只戳伤了努玛肩头的皮肉,而狮子却被激怒了,它发出了可怕的吼叫,直向前扑来。莫玛亚吓得就要闭上她的眼睛,等待死神的降临。但就在这时,她意外地看到一个光着臂膀的白大汉好像从天而降一样,落在蹿过来的狮子前面。她在热带的阳光下看到他闪着亮光的肌肉上,尽是被树叶影子映照出来的黑斑点。同时,她还看到他手中拿着和她一样的长矛,迎着扑来的狮子直戳去,一下子插进了它的胸膛。莫玛亚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受伤的狮子大吼一声,突然转身向人猿直扑上去。灵敏的泰山只轻轻地一跳,就让过了狮子,蹿到它的身后去了。狮子带着插在身上的长矛,还没有收回向前扑去的身势,只见刀光一闪,泰山的猎刀又在狮子的背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刀光再一闪,泰山又从侧面把利刃深深地刺进了狮子的身体。连受三处重创的努玛拼力向泰山扑去,却再次扑了个空,它最后一扑时前爪尽管一下子扫倒了几棵灌木,却一点没有伤到泰山。它伸长了身体,蹬了几下四肢,终于一命呜呼了。
布卡瓦担心莫玛亚不回来,自己得不到任何报酬,所以就一路跟着她。他知道自己法力和药物的效用,却奢望自己碰巧会成功,以便今后会有更多的人来上门求助。
这个巫师正好目睹了泰山和狮子搏斗的情景。他一看到泰山如此英勇,就想起在莫玛亚来之前,听到的有关这个丛林白神的种种故事和模糊传说。
莫玛亚现在没有了对狮子的恐惧,却又产生了对这个白神的担心。不正是他把自己的蒂宝抢走了吗?毫无疑问,这一次他还是要把蒂宝夺走的。所以莫玛亚只好紧紧地抱住她的孩子。这一次她决定哪怕是死,也比再次丢掉她的蒂宝强。
泰山默默地看着她们母子。孩子依偎在母亲怀里抽泣的样子,在他野性的胸膛里引起了一种对自己孤独的伤感。怎么就没有什么人或物也能这样依偎着他? 他是多么渴望能有这样的一种爱!
最后蒂宝终于为周围长时间沉寂的环境所惊醒。他擦干了泪眼望着泰山说:“不要把我从我的妈妈莫玛亚身边带走,”蒂宝用他这些天学会的喀却克大猿部落的语言说道,“不要把我再带到浑身披满长毛的、在树上生活的那些难看又可怕的人那里去吧!我害怕同格、冈吐他们。让我和莫玛亚——我的妈妈待在一起吧!泰山,丛林里的神!求求你了,让我和莫玛亚在一起吧!我们会一辈子都感激你的!我们会把食物放在孟格村的大门口外,好让你永远也饿不着。”
泰山听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走吧!回孟格村去吧。泰山会跟着你们,以免你们受到什么伤害。”
蒂宝把泰山的话翻译给他妈妈听。他们两个感到说不出的意外和高兴,转身向回家的路上走去。莫玛亚的心里既害怕又非常兴奋,因为她从来没有和这个丛林里的大白神一块儿走过,但是她也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她把蒂宝紧紧地搂在怀里向前走去,一面抚摸着他瘦削的面颊,显出无限怜惜的样子。
泰山看到母子二人这个样子,不由得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娣卡有娣卡的巴鲁,”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沙保也有它的小巴鲁,巴拉、曼纽,就连盘巴都有它们的小巴鲁。可是泰山既没有一个她,也没有一个小巴鲁。人猿泰山是一个Man,难道Man就必得独自一个人吗?”
布卡瓦看见他们都走了,一面咕噜着,一面脸上抽搐着发誓说,他总有一天要弄到三只肥山羊、一领新睡席和一段铜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