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泊尔出了奥泊城之后,就一心想寻找他的部下,但这件事足足费了他两天时间,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算找到了一点线索,但沃泊尔却吓了一大跳。原来在一处开阔的林间空地上,发现了他三个黑人部下的尸体,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死得很惨。在他带来的部下中,只有这三个黑人小头目不算奴隶,也许另外的九个黑人奴隶因为不堪忍受阿拉伯主人阿奇米特的暴虐,把这三个忠实执行主人命令的小狗腿子杀死,以泄蓄积已久的怒气。杀完了人,他们当然会远走高飞的。
泰山也看见了这三个黑人的尸体,但他脸上没有惊讶的表情。因为如今的泰山完全回到了他儿童时代的心理状态,他认为无论人类也罢,丛林中的其他生物也罢,都没有什么区别,在丛林中生存的法则,就是优胜劣汰,所以死亡是常见的事,不足为奇。他成年之后的许多事虽然都不记得了,但童年时代的事印象最深,所以极易回想起来。他记得在大猿群中生活时,优胜劣汰的例子太多太多了。不过,泰山的脑子里除了极深的童年记忆外,他曾下苦工夫学过的各种语言倒也还不自觉地都记得。讲着流畅的英语或法语,他像做梦一样,自己也不觉得奇怪。
那天晚上,泰山和沃泊尔坐在帐篷前的火堆旁,泰山仍旧玩弄着他的宝石。沃泊尔故意装作不认识他玩的是什么,问他那是什么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泰山告诉他,这是一种美丽的石子,他打算把这些石子穿成一条链子,挂在脖子上,想来一定挺好看。同时,他还随口告诉了沃泊尔,这石子就是从太阳神宫殿底下的地窖里弄来的。
这一下,沃泊尔可出乎意料地高兴了,因为他确信泰山不明白宝石的价值,既然如此,如果自己向他要,他多半是肯给的。这时,沃泊尔看见泰山找了一块又平又直的木头,放在面前,然后把手中的宝石一颗颗地摆上去,于是,他试着伸手向泰山说:“你那些小石子,能给我看看吗?”
泰山急忙用两手按住宝石,龇着牙对沃泊尔咆哮起来,沃泊尔吓得急忙缩回手去。泰山看沃泊尔不敢再要了,也就没有再发作,继续聚精会神地摆弄他的小石子,好像刚才根本没发生什么事一样。其实泰山方才凶猛地咆哮,只是丛林中野兽自卫的常态,沃泊尔不明白这一点罢了。平时泰山猎来的肉食,也分一份给沃泊尔吃,但沃泊尔若是不小心无意中碰了泰山的那一份,泰山马上会变脸,怒目相视,咆哮起来,其实,这也是丛林动物自卫的方式。沃泊尔对此却非常害怕,只要泰山一有这种表现,沃泊尔就决不敢再冒犯,他心里有数,自己不是这个疯子的对手。
沃泊尔在这蛮荒里和泰山相处,非常小心翼翼,他不知道泰山过去的经历,也不理解这是他童年时的本来面目。他还以为泰山在地震中受了过大的震动,神经有点失常,使得注重仪表礼节的英国贵族变成了这样危险的疯子。他经常担心,说不定什么时候不小心触犯了这个疯子,自己这条命也会断送在他手里。沃泊尔想来想去,只有把泰山引到阿奇米特的管辖区之内,自己才好脱身。但他不能不忧虑的是,自己手里只有一把圣刀,要通过这浓密的丛林实在太不保险。如果和泰山同行,泰山的神力与勇敢不但足够保护他自己,还能保护沃泊尔,何况日常的猎食也大多要靠泰山。在奥泊城的宫殿里,沃泊尔亲眼看见泰山用长矛和猎刀杀死了一头狮子,有这么一个人同行,当然可以放心许多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使得沃泊尔绝对舍不得离开泰山,那就是泰山身上满满一袋宝石,这一袋东西,简直像磁石一样吸住了沃泊尔,他总想找机会劫取过来。如果宝石到手,他倒绝不会拿到阿奇米特那儿去讨赏,而是要暗暗留在自己身边,即使回到阿奇米特的营地,也决不声张,然后,碰到个合适的机会,向阿奇米特讨个差使,逃到海口,找一条船直往美洲。到了那里,凭自己的交际手腕,再加上这袋宝石,找个地方,改名换姓,足够快乐逍遥一辈子了。沃泊尔原本就是一个迷恋酒色的人,现在,怀抱着对未来如此美好的希望,他甚至已经开始认为,就算是美国新大陆,与他熟悉的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上流社会相比,也带有几分乡下的土气。但不管怎么说,总比现在待的这个蛮荒地区要好得多了。
他们上路之后的第三天,泰山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是从奥泊城那条路上来的。这时沃泊尔还只能听到丛林中猴子和小鸟的声音。他看见泰山忽然站住了,而且不住地嗅着听着,他觉得非常奇怪。泰山却立刻把沃泊尔推进树丛里,让他藏起来,告诉他不要出来。沃泊尔被弄得莫名其妙,也只好听泰山摆布。过了不多一会儿,从远远的大道上走来了一群黑武士,其中有一个领队的,小心翼翼地在前面走,后面跟着有五十来个人,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两大块黄灿灿的东西。沃泊尔早已看清楚了,这一群人就是泰山原先带来的一队黑武士,泰山是带着他们去奥泊城盗金子的,领头的比苏里就是瓦齐里族人。沃泊尔因为在庄园上住过一段时间,所以认识他们。这时,沃泊尔就留神看泰山有什么反应,只见泰山虽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却面无表情,看样子也不打算从藏身的地方出来,似乎他并不认识他旧日的部下了。
等这一队黑武士都过去,并且走远了之后,泰山才站起来,走出树丛。他对着这一队黑武士的背影看了看,转身把沃泊尔叫出来,说:“走!我们赶上去,把他们杀了。”
沃泊尔十分惊奇地问:“为什么呢?”
泰山说:“他们全是黑人,杀死卡拉的就是黑人,所有的黑人都是大猿的仇敌。”
沃泊尔不愿意和比苏里带领的黑人交手,一来他在庄园里住过一段时间,认识他们;二来他们正在把金砖背回庄园去,这笔财富里,早晚有自己的一份,他们代为背回去,岂不是省了自己的力气?再说,去泰山庄园的路沃泊尔并不熟悉,能有这样一队向导带路,不正是很好的事吗?看泰山现在这种疯疯癫癫的样子,恐怕也不一定想回庄园了,如果跟着比苏里的队伍走,就不愁找不到路了。只要到了泰山的庄园,沃泊尔就能找到去阿奇米特营地的路。因为这些原因,沃泊尔绝对不愿意和比苏里带的黑武士们打起来,他肚子里这些鬼算盘泰山当然不会知道。
于是沃泊尔对泰山连哄带骗,让他无论如何不要去打黑人。他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对泰山说,前面黑人们走的这条道沿路有许多野兽,如果暗暗地跟着他们走,可以猎取很多食物。现在的泰山已经不是平时极精明的泰山了,沃泊尔没费多大力气,泰山就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
从奥泊城到泰山的庄园山高路远,泰山和沃泊尔跟在黑人的队伍后面,走了有十多天。这一天,从高原上向下望去,已经能看到一片熟悉的平原了,还有缎带一样的河流,屏风一样的丛林。在一里多路以外,前面那队黑武士像长蛇一样,逶迤正在向平原上丰茂的草丛中走去。在那一带水草肥美的地方,有许多斑马和羚羊在那里吃草,河边的芦苇丛中有一头大水牛,听见有人的脚步声,钻出芦苇丛,抬起头来探望着,见黑人们走过去了,没有袭击它的意思,又放心地退回芦苇丛中去了。
一直走到能看得见泰山庄园的地方,沃泊尔留心着泰山的表情,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只见他还是一副冷冷淡淡、与己无关的样子,反而不如看到野兽时的那副贪吃神情。沃泊尔看他的目光并没有注意自己的庄园,觉得放心了一些,如果他看到庄园有被劫掠的痕迹,真的翻起脸来,自己怕是要遭殃。他们又继续朝前走,走到了庄园附近的高原上,从这里向下一望,泰山倒没有什么,沃泊尔却着实吃了一惊:哪里还有什么庄园啊!连他都没有想到,阿奇米特会把整个庄园烧了!沃泊尔手搭凉棚仔细一看,花园、前廊、居室、马厩,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焦土。沃泊尔皱着眉头,心里暗想,阿奇米特这人真是心狠手辣,不但劫持了琴恩,居然还烧了庄园!
比苏里和他率领的武士比泰山他们先到,开始时他们只顾往前走,并没有留心,走近一看,才吃惊地发现庄园已被焚了。他们走进瓦砾堆中,东看看,西看看,一座好好的别墅,已经被烧成一片焦土了。在烧过的地上,有些被烧焦了的枯骨,花园中还有许多横躺竖卧的尸体。有的尸体已经被野兽啃得血肉模糊了。但是从这些死者的衣服,能辨认出他们都是自己的同伴。看到眼前这片惨象,他们明白主人的庄园不知被什么敌人袭击了。比苏里心里万分难过,他咬牙切齿地说:“这一定是阿拉伯人干的!”
所有的武士看了眼前的景象,听了比苏里的话,都又气又恨,他们心里都明白,宛那一向阻止阿拉伯人打家劫舍,当然会得罪不少人,平时这些阿拉伯人奈何不得宛那,现在趁他不在的时候,来烧庄园报复了!这些黑武士中间,忽然有一个人想起了琴恩,大声喊道:“哎哟,不好!赶快找找夫人在哪里!”
大家经他这一喊,都感到情况不妙,比苏里说:“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夫人一定被他们掳去了,连咱们的家属也一起被他们掳去了!”
有一个高大的武士听了这话,气得暴跳如雷,把他的长矛举过头顶,愤怒地大叫起来,这是决心要报仇的表示,另外的人也都附和起来。比苏里到底是个领队人,他首先冷静下来,命令大家先安静,一字一句地对大家说:“现在不是我们乱嚷的时候,胡闹一阵什么问题也不解决,大家还记得不?大宛那常告诉我们,对待突然而来的事,只有沉着应付,才会有办法、有实效。现在我们先休息一下,等精力恢复了,再去追赶阿拉伯人,报仇雪恨。如果夫人和我们的家属都还在人间,一定会盼望我们去援救她们,我们得赶快精力充沛地前去。不过,咱们不能空着肚子去作战,等我们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再动身。”大家觉得他说得有理,都表示赞成。
沃泊尔领着泰山藏身在河边的芦苇丛中,看黑人们回到庄园后有什么举动。沃泊尔看见比苏里领着大家用长矛和临时找到的工具,在庄园的空地上挖了一个大坑,接着,他们把背回来的黄金尽数埋在坑里,上面仍旧用土盖好,不显露任何痕迹。沃泊尔留心看着这一切,估计他们埋好黄金之后还会出发。他打算等他们走了之后,就去把黄金挖出来,可是一想,自己只有一个人,别说挖起来太费劲,就算挖出来了,又怎么拿走呢?他搓着手,走来走去地犯愁。
黑武士们埋好了黄金之后,走到离开庄园废墟较远的地方,支起帐篷,以便夜间休息,准备第二天清晨就去追赶阿拉伯人。天色渐渐黑下来了,沃泊尔和泰山坐在地上,把带来的食物饱餐一顿。沃泊尔一边吃着,脑子里一边在打主意,他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他知道瓦齐里族人看到庄园被烧,东西被抢劫一空,决不肯善罢甘休,一定会去追击阿奇米特的。沃泊尔平日深知瓦齐里部落的人剽悍勇猛,现在阿拉伯人掳了他们的女眷和牲畜,他们无疑是会去报仇的。
沃泊尔很想日夜兼程地往回赶,一方面可以向阿奇米特报信,一方面也可以叫阿奇米特多派些人手来挖黄金。至于阿奇米特劫走了琴恩,以后打算怎么办,沃泊尔倒不想多考虑,因为他知道阿奇米特这个人不但心狠手辣,而且嗜财如命,自己得来的好处,是决不肯分给别人的。现在泰山已经成了疯子,恐怕勒索赎金这件事是没有指望了,对泰山,自己可以任凭他随处漂泊。在这批黄金上,沃泊尔颇动了些脑筋,总想用什么办法可以多拿点,可是自己毕竟只有一个人两只手,挖和搬运都需要人力,他想来想去,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最后叹了一口气,只好凭阿奇米特分给自己多少是多少了,就算只分得一两块,也就很可观了。忽然他脑筋一转,泰山身上不是有一袋宝石吗?这可是一笔又昂贵又轻便好拿的财富,万万不能放过!坐失这样的好机会,那才是傻子呢!他想到这里,目光马上转到泰山身上去了,仔细打量着,琢磨着。他想,泰山的身强力壮,如果从他身上硬抢,非但不会成功,还有送命的危险,只有等待机会,见机行事。这一袋宝石可比金子又贵重得多了。
这时已经天黑,沃泊尔心潮起伏地想了一阵,就在离泰山不远的地方躺了下去。一只手枕在头下,另一只手遮着脸,却从手指缝里偷偷地看着泰山,不让泰山看出自己行动上有什么破绽。
泰山坐在那里也时不时地看看沃泊尔,沃泊尔见泰山注意他,就一动不动,假装已经睡着,还故意发出均匀的鼾声。
泰山心里也在想身上这一袋石子的事。他想,总带在自己身上,打猎时免不了攀爬跳跃,很容易丢掉,方才看见一群黑人在挖坑埋东西时,他曾问沃泊尔他们这是干什么,沃泊尔告诉他,他们在埋藏好东西,为了怕别人偷去。泰山此时想这倒是个好办法,自己何不也把小石子埋起来呢?泰山记得沃泊尔曾经向他要过一次,说不定他也喜欢上了这东西,泰山虽然不知道这是宝石,价值十分昂贵,可他知道这是自己心爱的东西,应该好好保存,不能让别人拿去。看看沃泊尔已经睡了,他就开始进行他的埋宝工作。他坐在那里,看了沃泊尔一阵,听他确实在打鼾,便抽出猎刀来,在自己面前的地上用刀子挖,用手刨土,不大的工夫就挖出了一个五六寸深的坑,他把装宝石的袋子从身上解下来,放进坑里。沃泊尔把这整件事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快活得差点叫出声来,当泰山把宝石埋下去的时候,他连鼾都忘了打。
泰山忽然发现沃泊尔没有鼾声了,立时不放心起来,变了脸色,两眼直直地向沃泊尔望去。沃泊尔也发现自己大意了,为了不惹起泰山的疑心,他故意长出一口气,伸伸胳膊,翻了个身,装作仿佛熟睡中做梦、又仰天睡去的样子。紧接着,他又鼾声大作了,就这样,泰山竟被他瞒了过去。这以后,沃泊尔再不敢偷看泰山,好在他想看的都已经看清楚了。他虽然闭着眼睛,仍能觉察到泰山对他盯视了许久,接着他听到泰山把土拍实的声音,他知道泰山已经把宝石埋好了。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沃泊尔翻了一个身,睁开眼来再看看泰山,见泰山也确实睡着了。泰山埋宝石的地方离沃泊尔不远,但沃泊尔不敢轻举妄动,又静静地等了许久。他故意弄出这样那样的声音来,但泰山还是睡得沉沉的,并没醒。这下他胆大了,拔出那把圣刀,向泰山身边的地上一插,见泰山仍旧没有动。沃泊尔真的放心了,拔出圣刀,用它挖松泥土,挖到一定的深度,把手伸下去,便摸到袋口了。他又继续挖了一会儿,把土都挖松,终于将那袋宝石从坑里提了出来。他把宝石藏在自己衣服的最里面,然后小心翼翼地仍旧把泥土盖好,和以前完全一样,看不出半点痕迹。
沃泊尔虽然安全地把宝石弄到手了,但毕竟心虚,怕泰山万一发现他的宝贝东西没了,一定会怀疑到自己,那自己可就有性命之忧了。想到这里,他仿佛觉得泰山那副有力的牙齿就要咬到自己的喉咙上来了,不禁浑身战栗起来。他很想索性一刀刺死泰山,就可以没有危险了,哪知刚要动手,远远传来了一声豹子的吼声,似乎就在他身后的草丛里。沃泊尔最害怕的就是夜间出来猎食的野兽,但对于躺在他身边的泰山,他却觉得比野兽更可怕。沃泊尔惊慌地站起来一看,泰山仍旧睡得很香,沃泊尔想不如趁此逃出平原,窜进树丛,永远甩脱泰山这个祸害。他才往西北走了几步,转念一想,还是杀了泰山来得干净。于是他摸着腰间的那把圣刀,回转身来,嘴里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不杀了他呢?杀了他,岂不是永绝后患了吗?”
他握着圣刀,向泰山身边走去,双手握住刀柄,对准泰山胸口直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