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长啸过后,回过头来看那巫医,见他已吓得半死不活。其实,这次泰山杀死狮子并不完全是为了救他,一半是出于对他的怜悯,另一半却是想打掉狮子的霸气。但现在,他面前这个老人倒在地上,挣扎不起来,倒确实引起了他的仁慈之心。如果泰山在少年时遇见这个巫医被狮子捉住,他是决不会救他的,即使狮子不咬死他,泰山也会杀掉他。但现在的泰山不同当年了,他在文明社会里已生活过多年,当年在兽群中养成的野性丢失了一大半。他看这老人气息奄奄,非常可怜他,就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抚摸他的伤痕,心里在想怎样给他包扎起来。
狮子虽然死了,可那巫医心里还在害怕,他用颤抖的声音问:“你是谁呀?”
泰山回答说:“我是人猿泰山,也就是英国的约翰·格雷斯托克爵士。”
巫医听了,闭上眼睛,看他的样子,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实际上巫医心里确实在转着念头,他曾经听人说起过关于泰山的事,同时他也知道泰山深深憎恨他们这种当巫医的人。他想,今天虽然从狮子嘴里侥幸捡了一条命,却又落到泰山的手里,恐怕还是难逃一死。他索性睁开眼睛,直视着泰山问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泰山有点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杀你呢? 你又没有害我呀!你被狮子咬伤,伤得很重,我在想怎样救活你呢!”
巫医听了,又惊又喜,带着一种很复杂的心情,提高声音问道:“你真的不打算杀我吗?”
泰山回答说:“你受的伤太重,又年老体弱,我恐怕无能为力了。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认为我会杀你呢?”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振作一下精神,慢慢地说:“我从前认识你,很久以前,你常到我们孟格村来。当时我还在壮年,是孟格村的巫医。刚才我见到你的时候,因为隔的年代太久了,一时没认出你来,现在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当初和一群大猿在一起的那个小白猿。有一段时间,我们村里的人把你当作森林之神,老害怕你来,常常在门口放些食物,作为给你的供品。现在趁我还有一口气,请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到底是人,还是魔鬼?”
泰山忍不住大笑,说:“我当然是人,还能是什么?”
老巫医吃力地点了点头说:“你从狮子嘴里救下了我,我实在非常感激你,现在我已经是垂死的人了,没有其他办法再报答你的大恩。几十年来我当巫医,确实积累了一些经验,我能预卜未来的祸福。请你好好听着,我看到了你的前途,非常黑暗,这是用我自己的血,抹在手掌上,从血光中看出来的。似乎有个什么非常邪恶的大神要跟你作对。你的四周布满了厄运,在那里伺机害你。你赶快回头,往回走,可以躲开灾难,要不然,你后悔就来不及了!再往前面看,还有更可怕的危险。我看见了……”
巫医说到这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头向后一仰,全身瘫软无力,话没说完就死去了。泰山现在已无法再问明白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泰山就地挖了个坑,把巫医的尸体埋好,然后朝自己的帐篷走去。等他回到帐篷的时候,已是黎明了,那些瓦齐里武士还没有醒,所以没有人发觉泰山曾经离开过。泰山回到帐篷之后又睡了一会儿,在睡着之前和醒来之后,他都仔细思考了老巫医临死时对他的忠告,想来想去,又觉得不太可能,自己到奥泊城是轻车熟路了,会有什么危险呢?前一次都上了祭坛,眼看就要丧命,还不是平安地出来了吗?泰山是个勇敢的人,他坚信自己的力量能战胜困难,况且,巫医的话多半是无稽之谈,可以不去理会。这个时候,他如果知道自己的爱妻琴恩在庄园里已经遇到了危难,他一定会日夜兼程地飞奔回去,任凭奥泊城有多少黄金,他也不会去拿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泰山也没有发现,就是第二天早晨出发的时候,在他们的队伍后面,有一个白人在远远地跟踪着。昨晚,后面跟着的那个白人听到一声震动丛林的长啸,几乎比狮吼更可怕。他吓得魂飞魄散,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人就是沃泊尔。他本来很安全地睡在静静的夜色中,听到这一声非常奇怪的长啸(他从来没听到过这种声音,辨别不出来是人是兽,还是什么魔怪),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只好一头钻进被窝里,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了,他还在微微发抖,若不是害怕阿奇米特残酷的刑罚,他简直想半路溜回去了。
泰山带着队伍启程之后,一路往前,心里倒没有什么不安。沃泊尔却是心惊胆战,远远地尾随着泰山,跟他们一样晓行夜宿。没有几天的工夫,就到了荒谷的边上,奥泊城里圆形的屋顶和尖塔都已遥遥在望了。
泰山考虑得十分周密,唯恐有什么地方不妥,坏了大事,所以先嘱咐部下找一个幽静的山谷,暂时驻扎下来。他准备到了夜里自己一个人先去探视一下,然后再来招呼部下。沃泊尔也在时时注意着泰山的动静,他知道到了地方,泰山一定会有动作的。到了夜里,他望见泰山一个人出去了,就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可又不敢跟得太近,怕被泰山发觉。为了看得更清楚些,他绕道上了一处峭壁。
沃泊尔找到一块大石头,藏身在这块石头后面,等看准了泰山的路径,就跟踪他进奥泊城去。这种大石头在这一路上,甚至直到宝藏的夹道口,到处都有,并不引人注意,沃泊尔利用这些大石头挡着自己,一路追上去,泰山并没有察觉。沃泊尔远远望见泰山跳上了一座高峰,于是他就从自己所在的地方向那座山攀登上去。石头表面受风雨的剥蚀,已经变得很光滑,再说他走山路的能力又远远不及泰山,直到弄得满身大汗淋漓,才到了那座山顶。
沃泊尔登到山顶时,再看泰山,已经不见了。他不敢冒冒失失再走,怕走错了路遇到危险,于是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守望着,想看泰山从哪里出来。谁知等了很久,始终不见泰山重新出现,他侧耳听了听,甚至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他想不如试探着去看一看,估计宝藏的进口就在这里,不然,泰山不会进去这么长时间还不出来。他想不如趁泰山还没出来,先认好路,等泰山走了之后,自己马上去召集部下来搬取黄金。这时,沃泊尔一心一意只想得到黄金,没打算害泰山。他想自己只要发了大财,就可以摆脱阿奇米特那个恶魔了,平素与泰山无冤无仇,害他干什么?
沃泊尔东找西找,找了好久,最后在一块石头的旁边,很不容易被人注意的地方,找到了一条狭窄的缝隙。从这里向下望去,有一条已经磨得很光滑的花岗岩石梯,他观察了一阵,觉得似乎没什么危险,就顺着石梯蹑手蹑脚地走了下去。走到石梯的尽头,黑暗处有个洞门,他怕泰山从这里出来,迎面碰上就不好办了,所以不敢贸然进去,只是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窥探着。
再说泰山,他到这里来已是熟门熟路,所以他一直走下去,经过沃泊尔所见的洞门,走到一扇木门跟前。他早就知道了开门的方法,不一会儿,就进到了贮藏黄金的那间屋子。他看了看,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多年以前,不知哪位探险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这里藏了无数黄金,可能是准备随时取用的,也不知后来他遭遇到了什么,没能再回来。如此一座金库,莫名其妙地留给了奥泊城里这群信奉太阳教的人,可惜这群人不懂得黄金的用途,任其堆在这里,如同废物一般,现在倒正好为自己取用。
泰山到了里面,侧耳听了听,什么声音也没有,一切都和自己上次来时一样。泰山断定这个地方除自己来过一次之外,肯定没有第二个人来过,心里感到非常满意,由此他也确信,自己今天再来这个地方,危险性不大。他四下里打量了一会儿之后,立刻转身出来,循着来路向外走了。沃泊尔躲在黑暗处,看到泰山出来了,知道自己这条路径是找对了,同时也料定泰山是去召集部下来搬运黄金了。于是他等泰山走远了之后,也摸索着走进去,居然也进到了宝藏所在地。
泰山走到山顶,学了一声狮子的吼叫,等了一小会儿,又拖长声音吼了两声,到第三声叫完的时候,远处也传来了同样的狮子吼声。泰山知道他的部下已经听见了,便又用三声狮吼作答。原来,这是泰山事先和瓦齐里酋长比苏里说定的暗号。泰山通知完部下之后,独自一人又回到金库去,因为他知道,他的部下要好几个小时之后才能上得来。他想自己先去多搬点黄金,放在山头上,等部下来了搬着就走,这整个队伍就不必在黑暗中走许多狭路。
在比苏里等人到达山顶之前,泰山独自一人已经搬了大约五个小时,来回搬了六次,每次搬运八块。普通人是搬不了这么多的,泰山经过在兽群中的锻炼,才有这样的神力,对他来说,搬八块还不算太费力。他不愿让瓦齐里武士们太辛苦,所以又替他们从山顶搬到山下,堆积在大石块的后面。他知道部下的搬运能力远不及他,自己虽辛苦了些,可这样能省很多时间。
泰山来回搬了六趟,沃泊尔躲在黑暗里看得清清楚楚。金库里面非常宽阔,沃泊尔屏住呼吸,站在一个角落里,这样就不会被泰山发现。泰山第七次进去的时候,瓦齐里武士们已经赶到,而且把山脚下堆积的黄金都搬走了。于是泰山带着五十个人一齐进了金库。瓦齐里武士们对泰山的命令非常服从,他们对泰山的爱戴,几乎比对自己的酋长还要深些,泰山要他们做什么,他们是从来不会说个不字的。泰山也非常体恤部下,知道他们走山路不易,叫他们每人只搬一块,自己顺手又搬了两块出来,这一趟共计搬了五十二块,和前六次搬出去的四十八块加到一起,正好是一百块了。他心里算了算,觉得够用了,就满意地吩咐部下,不用再搬了,可以回庄园了。
泰山等武士们都走了之后,又回到金库,用带在身边的蜡烛向金库的四周照了一下,觉得里面的黄金还是满满的,自己搬运了两次,仍旧看不出什么痕迹来。他正要吹灭蜡烛出去,这时,前一次自己到这里来的一些往事,不觉又在记忆里浮现出来。记得那一次误入这里,从路的另一头走到奥泊城太阳教宫殿的下层秘室,那个地方竟是祭祀太阳神的祭坛,自己和琴恩几乎在那里送了命。另外,他还记得有一个叫兰的女主教,那次自己被太阳教教徒捉住,捆绑着送到祭坛上,坛前拥挤着许多怪模怪样的男女教徒,每个人的手里都托着一个金杯,只等女主教手里那把锋利的尖刀刺进祭品的胸膛,他们就可以去盛滴下来的鲜血了。泰山记得那次正当自己命悬一发的时候,幸亏有一个发了疯的男教徒扰乱了祭场,那疯教徒还和女主教打了起来,女主教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他抓住机会,杀了疯教徒,救了女主教。后来女主教兰为感谢救命之恩,把他隐藏在一个密室里,他才从密室摸索到这座金库里来。
泰山面对着一堆堆的金砖,又想起了重重往事,不禁浮想联翩,他想起了那位曾救过自己的美丽的女主教兰,不知她现在如何了,是不是还在太阳宫里当主教?记得她从前曾说过,不愿和那些畸形的教徒结婚,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能抗拒得了长期流传下来的旧习吗?是否受了教礼的束缚,已经下嫁给哪一个教徒了呢?假如这样,实在是可惜了那么一个美丽而聪慧的女子!泰山沉思了一阵,又觉得想这些无益,最后摇了摇头,吹灭蜡烛,走向洞口。
藏在泰山后面的沃泊尔吓得胆战心惊,唯恐泰山的烛光照到自己,如果打起来,他决不是泰山的对手,所以巴不得泰山早一点出去,只有等泰山走远了,他才敢出来,去招呼部下,也进来搬运黄金。他可比泰山贪心,他打算能搬多少就搬多少,反正多多益善,黄金到手,就远走高飞,尽可以享乐一辈子,既不受军规的约束,也不用在阿奇米特手下整天看着他的眼色,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后来,瓦齐里武士们已经走到地道尽头,抬头能看见满天星斗了,泰山跟在他们后面,慢慢走出金库的门,顺手把门轻轻带上。在金库里的沃泊尔,一门心思都在黄金上,当然没有听见泰山关门。他贪婪地用手摸着一块块金砖,满心喜悦,又搬下一块来捧着,在手里掂了掂分量,觉得很重。他抱着那块金砖,蹲在黑暗处,心想这可是到了手的财宝,几乎要笑出声来。
泰山心里也十分高兴,足够用的金子已经到手了,他想马上可以回到庄园,一来亏损的家业可以补上,还绰绰有余,二来又可以回家和琴恩团聚。想到此,他心里万分高兴。但是不知为什么,那个老巫医临死留给他的预言在他心里总有一个阴影,怎么也抹不掉,尽管取金子十分顺利,似乎也不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那老巫医临死的目光、低哑而又肯定的语气,还是禁不住使他打了一个寒噤。就在这一刹那,山上忽然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地动山摇,几乎让人站不稳脚。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把金库外的泰山和金库里的沃泊尔两人心里的快乐击了个粉碎,尤其是沃泊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魂不附体。金库外面的泰山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块大石头击中了头部,当即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