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带着他的五十个瓦齐里武士朝奥泊城的方向走去。这天晚上,他和部下在距丛林很近的地方搭起了帐篷,大家吃晚饭休息。一会儿工夫,武士们都睡着了,只留了一个在火堆边守卫。泰山因为心里总在筹划着到了奥泊城,万一遇到什么情况,自己该怎么办,所以翻来覆去睡不着。他闭着眼,静听丛林中野兽往来的脚步声,忽然一声狮吼,把他彻底弄清醒了。这一下惹得这位野性犹存的英国贵族有点技痒起来,想逗一逗这只狮子。他在干草铺上翻来覆去已经有一个多钟头了,索性轻轻爬起来,趁武士们都在沉睡,一溜烟地冲到外面,跳上大树,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
开始时,他在枝叶稠密的地方腾跃,走得非常敏捷,用闪电这样的字眼来比喻他,尽管稍嫌夸张,但不能不说确有几分近似。最后,他索性跳到最高的树枝上,像松鼠一样来回跳跃。他好久没有这样做了,心里觉得好生惬意。此时头上的天空蓝得像大海的水,缀着几颗像宝石一样眨着眼睛的星星,月色很好,一片清光泻在丛林上,微风吹动着树的枝叶,一切都在半明亮半朦胧中,显得那么美。泰山有些为这美好的夜色沉醉了。他选了一个枝杈站稳,双手叉着腰,仰望天空,举起双臂,正想用一声长啸来抒发自己的胸臆,却忽然又止住了,因为他想起来瓦齐里武士们正睡在不远的地方,如果让他们听见主人的长啸,他们一定会以为出了什么事,他不愿发生这样的事来打断自己的兴头。
泰山又继续往前走,这一次走得很慢。他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很想找一点野味来充饥,他很久没有吃新鲜的野兽肉了,那是何等的美味啊!于是他跳下树来,在漆黑的丛林里慢行,等待着一次捕猎的机会。他一边走一边嗅着,寻找野兽经常出没的路径,找了一会儿,居然发现了野鹿的踪迹。泰山这时食欲更旺盛了,他满心快乐,低低地咆哮了一声。他觉得野味之中,最好吃的就算鹿肉了。于是他循着上风头,跟着鹿的脚印找去。这一路上,他遇见了好多头野猪,都没有理睬就放过了它们,他现在一心一意只想吃鹿肉。
渐渐追近了,泰山重又跳上树去,在下层的枝叶间走着,留心寻找着那鹿。这时他的视觉、嗅觉、听觉都集中在鹿的身上。在林边的一块空场上,他终于找到了那头长着长角的梅花鹿,它正站在月光里,并没发现危险离它越来越近。泰山轻轻纵身过去,到了鹿头顶的树上,他右手紧紧握着长猎刀(这刀还是父亲遗留给他的),趁鹿不注意,直跳下来,不偏不倚正好骑在鹿的背上。鹿忽然受了这一下重压,当然支持不住了,前腿跪了下去,接着整个身子也跌倒了。泰山的动作非常敏捷,手里的猎刀直刺进鹿的胸部,这一刀已足够送了它的命。泰山一只脚踏在鹿身上,刚准备发出一声胜利的长啸,可是当他抬起头来,还没张嘴的时候,忽然嗅到了一股特殊的味儿,于是他闭住嘴,没有出声。他睁大了眼,向上风头望去,不大会儿工夫,就见一只硕大的雄狮从草丛中奔出来。雄狮走到空场上就停住了,凶恶的黄绿色的眼睛直视着泰山。
泰山对着狮子咆哮了一声,狮子也回应了一声,但并没有立刻扑上来,只是不停地摇摆着长长的尾巴。泰山见它没有向自己进攻,心想何不跟它开开玩笑呢?于是他从鹿身上割下一大块热气腾腾的肉,津津有味地大嚼着,还不时有意地看狮子一眼,故意引逗它。那狮子本来就很饿,见他美美地吃着鹿肉,一点也没有怕自己的样子———它还从来没见过人类敢在自己面前这样洋洋得意,十分恼怒,眼中闪着凶焰。它之所以不马上跳过去,是因为它觉得眼前这个人太不可理解了。泰山边嚼着鹿肉,边向狮子咆哮着。这只狮子从来没见过泰山,但它曾经吃过人肉,根据它以往的经验,人是最怯懦的动物,一见了丛林中的猛兽,往往是赶快逃跑,即使拿着一种能放出火来的木棒,也很少有人敢打狮子,大多是忙不迭地逃命,眼前这个蹲在鹿身上的动物明明也散发着人的气味,怎么这样大胆,和自己过去见过的人完全不同呢?狮子这时又饿又怒。泰山虽然大肆嚼着鹿肉,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眼睛一直紧紧盯着狮子。他熟悉狮子的性格,它决不会在这样的挑衅面前放弃美食而走开,况且,泰山看得出来这是一头饿狮,随时都有扑上来的可能。泰山一边吃着,一边作好准备。他预先割下了一条鹿腿,腿的上端带着一大块肉,这时狮子竖着尾巴扑了上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用牙齿咬住鹿腿,一下就跳到树上去了,狮子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泰山这时的退避并不是因为恐惧。丛林生活有它自己的法则,是与人类社会的法则大不相同的。如果泰山此时正处于饥饿之中,那么面对狮子的挑战他丝毫不会让步,甚至会杀死它,过去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这样做过。可是今晚他已经如愿以偿地吃到了鹿肉,而且身边还带上了足够他吃好几顿的新鲜鹿肉,所以他只是带着一种悠闲的心情,在树上看着狮子贪婪地大嚼他丢下不要的鹿肉。不过,他对这头陌生狮子刚才那种飞扬跋扈之态颇有些愤愤不平,所以觉得应该捉弄它一下,让它知道点厉害。泰山等它撕扯着吃了一阵之后,决心不让它过分安稳地吃现成饭。他向周围看了一下,恰好附近的树上有许多坚果,于是运用他灵敏的肢体,东跳西蹿地摘了很多,然后坐在树上,不停地向狮子投掷下去。他密集地投下的一阵阵坚果,像飞蝗一样,都准确地打到了狮子身上。这头棕色的大猫简直无法继续安稳地吃它的美餐了,它不停地张牙舞爪着,咆哮着,向四围寻找,可它根本找不到对手在哪里,当然也就无法扑过去咬他。但是不断打来的坚果又实在把它打扰得受不了,最后,它只好极不情愿地丢下尚未吃完的鹿肉走开。这时,泰山出了气,也确实感到心满意足了。
狮子虽然迫不得已地走开了,可是它心犹未甘,频频回头看那堆鹿肉,它很想把死鹿拖走,也试探着这样做了几次,可是都没有成功。只要它一往回走,泰山的坚果就又打来,使它无法靠近死鹿,每失败一次,它就咆哮叫闹一阵,这样在林中的空场上闹了好些时候。突然它安静了下来,泰山借着月光仔细向狮子望去,只见它已经不再注意那堆鹿肉,大脑袋贴着地面向前伸去,身体也伏在地上慢慢向前移动,尾巴一翦一翦地在身后甩着,它的目标似乎在对面的树丛里。泰山明白,有新情况了,他不由得警觉起来。
泰山蹲在树杈上,往狮子对面的丛林中望去,同时也注意用鼻子嗅着,觉得风中飘来了一阵人的气味。泰山明白了,狮子一定看见人了,它要去杀人!泰山马上意识到,自己应该去救人。于是他急忙把手中的鹿肉在一个树杈上挂好,把两手的血迹在两腿上擦干净,跳下树去,追那狮子。穿过空场,到了树林中,原来这里有一条很宽阔的林中路。越往前走,越是林深树密,泰山恐怕遇到危险,于是又跳上树去,在树上追着狮子。不一会儿,泰山和狮子同时都看见对面来了一个黑人。泰山的嗅觉经过多年的锻炼,已是超常的敏锐,不但可以辨别各个部落土著人的气味,甚至可以分辨男人或女人的气味。这次凭嗅觉,他判断这是一个老年的陌生人。又过了一会儿,稍能看得清楚一些了,他看到是一个单独行路的老人,憔悴枯瘦,身披一件狼皮,干枯的狼头还顶在他头上。泰山从他的服装上判断,知道他是土著人部落中的一个巫医。本来泰山对巫医一向没什么好感,他厌恶他们欺骗有病或有困难的黑人,借机骗取他们的财物。所以泰山一看出是个巫医,就开始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在一旁观望着。但在狮子即将扑向老巫医的一瞬间,泰山猛地想到,这个老巫医毕竟属于人类,而且已是老态龙钟,他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何况自己刚才还对这头雄狮的霸道憋着一肚子气。泰山念头一转,决定去救这个可怜的老头,不让那狮子杀人。
那个老巫医孤身一人深夜经过丛林,心里本来就害怕,不料进了丛林,走了连一半路都不到,忽然从草丛中蹿出一头巨大的雄狮来。老人的反应和动作都慢,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想要躲避时,已经来不及了。现在情况已经十分危急,如果等狮子朝巫医的喉咙咬去,恐怕就无法救了。泰山非常及时地从树上跳下,正好骑在狮子背上,右手抓住狮子的鬣毛,左手挥起长猎刀,从狮子的左肋直刺进去,同时用自己的利齿咬住狮子的颈皮,两条结实得像铁箍一样的大腿紧紧夹住狮子的腹部。狮子受到这意外的袭击,狂怒地大吼一声,放开巫医,就想对付背上的泰山,却没料到今天遇到了这么厉害的对手。不管它怎样蹿、跳、扭动身体,都无法把泰山从背上甩下去,而泰山的长刀却从容地拣狮子的要害处一刀一刀刺去。狮子倒在地上打着滚,伸出前爪想抓泰山,张开大口想咬泰山,泰山闪转腾挪,非常之快,狮子怎么都伤不着他。狮子身上已经多处受伤,泰山拼命抓住不放,一身上下都溅满了狮子的鲜血。此时泰山心里明白,狮子是会做垂死挣扎的,只要他一松手,仍有生命危险,所以他始终不敢歇手,继续用猎刀刺向狮子的心脏部位。那巫医虽从狮子爪下挣脱出来,但已经受了重伤,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这一人一狮做殊死的决斗。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勇武而有神力的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皱纹重叠的嘴唇在嚅动着,暗暗祷告神,帮助这个人战胜狮子。
没用多长时间,巫医就看见这个陌生的半裸白人彻底战胜了狮子,那头谁见谁怕的兽中之王遍体鳞伤,躺在地上不动了。
那老黑人巫医伤势很重,已是奄奄一息,但他还是把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这高大的半裸白人只凭一把猎刀,居然杀死了一头威风凛凛的雄狮,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实在是不敢相信。他在惊奇中仔细打量泰山的面貌,有一个很久远的印象忽然在他记忆中浮现出来。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他记得在丛林中曾看见过一个很瘦弱的白种孩子,常和一大群人猿一起出没,有时也到他们居住的村落里去。眼前这个半裸体白人,竟和当年那个白种小孩面貌有些相似,巫医当时还在壮年,算来这个孩子也该成为大人了,眼前的这个人难道真是他吗?
巫医想到这里,不禁吓得发起抖来,几乎不敢再往下想了。原来土著人都非常迷信,长期以来,他们总认为丛林中有个大神,管辖着那些猛兽。因此,他疑心眼前这个人就是林中的大神,如果是普通的人类,谁能有这样的勇敢和神通?他呆呆地想着,眼睛不觉转到狮子身上,只见狮子流了很多血,已经完全断气了。这时只见这位林中大神跳起来站在死狮身上,昂首对着明月,发出一声长啸。这种声音完全不像从人的喉咙中发出来的,让人听了,吓得血液都几乎要凝固住。那巫医听了这一声长啸,真是魂不附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