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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恐怖夜

琴恩一直在树上盼着弗立柯来,等了整整一夜。她觉得这一夜真是好长好长啊!好容易盼到了天边现出鱼肚白,离天大亮大约还有一个小时光景,隐隐看见远处一个骑马的人从大道上走来,她不禁心中暗喜。来人走得很慢很慢,她猜想他也许是在寻找自己,从身材和脸形看来,有点像弗立柯,而且也穿着阿拉伯人的服装。她刚要喊,但转念一想,怕后面有人跟着他,所以没敢喊出声来。她又担心他找不到这株树,环顾周围,大树极少,想来他不会找不到,看他走到树下了,她俯下身来,向他低低地招呼了一声。

树下那个人听到声音,抬头向上一看,这时琴恩才看清他的面目,来人原来不是弗立柯,却是埃塞俄比亚人门尼勒克,琴恩大吃一惊。门尼勒克也看见了琴恩,在下面高声喝令她下来,琴恩开始还抵抗着,努力往树的高处爬。后来,门尼勒克身后的士兵队伍也到了,他就指挥一个善于爬树的士兵上树去捉琴恩。琴恩一看这情势,已没有逃跑的可能了,只好慢慢地爬下来,到了地面上,她哀求门尼勒克放了她。

门尼勒克近来一段时间屡屡失败,到手的黄金被别人夺去了,俘虏也在自己看守的范围内逃跑了,又失去了不少部下,心中正怏怏不乐,平时他就不是个善心人,难道还能指望他现在发慈悲吗?

现在的门尼勒克处境也确实危险,损兵折将,丢失黄金,如果回到本国,长官禀明国王,即使不被处死,最轻也会被革职。他很熟悉国王的特点,国王好色,如果把面前这个美丽清秀的白种女人带回去献给国王,不但能保住性命和职位,说不定还会走一步好运升官发财呢!琴恩说尽了各种好话,婉转哀求了很久,门尼勒克只答应给她以特别保护,但不答应放她走,还要琴恩必须跟着他去见国王。琴恩问他去见国王做什么,他只闪烁其词地搪塞着,不肯实言相告。琴恩心里明白,跟他一起去见国王,决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是自己一个孤身女子没有能力抵抗,无可奈何,只有跟着他们走。琴恩才出虎口又入了狼群,未来会遇到什么命运,自己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

门尼勒克自被阿奇米特打败,从枪弹中逃出来,就跟士兵们一直在莽莽丛林中乱转。他们就这样不辨方向地走了几天,原应该向北走的,却错误地向西走。他们希望能遇到一个土著人的村落,可以向他们雇一个向导,但是,一直走到天都黑了,还是没有遇到一个村落。周围茫无人烟,都是漫无边际的丛林。

整个队伍又饿又渴,在丛林深处连月光都照不进来。大家都没有力气往前走了,只有在林子里住下来。这里人烟稀少,狮子非常多,一到夜晚便成群结队地出来猎食。狮子闻到了人和马的气味,都兴致勃勃地怒吼示威起来。那些马听到狮子吼,竖起鬃毛,直立起来,长嘶悲鸣。士兵们为了防范狮子的进攻,除了多加岗哨之外,还设置防御工事,把火堆烧得极旺。猛兽都是怕火的,一见火光,它们就不敢走近。果然,狮子望见火堆,只站在远处怒吼示威,却没有一只敢冲进营地里来。

琴恩疲乏已极,昨夜她在树上等候弗立柯,几乎一夜没睡,可是现在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满心恐惧,不管怎样疲乏,她也是无法入睡的。门尼勒克是这支队伍的负责人,唯恐出什么意外,不敢大意,他不时站起来,在拴马处和火堆旁来回巡视。琴恩看他走来走去,像个鬼影子一样。从步态看来,他心里也是害怕的。

四周狮子的吼声越来越凶猛了,简直震得地动山摇。那些马都受了惊,虽然被拴着,却都在乱跳乱撞,想要挣脱缰绳赶快逃命。有一个士兵怕它们真的挣脱了缰绳,闹出事来,便跳到马群中去,抚慰它们,马已经惊惶到极点,不知跳进来的人想干什么,因而更加乱了起来。恰在这时,有一头非常凶猛的大狮子冲进丛林,竟蹿到烧着火堆的营地边上来了。值班的士兵见情况紧急,唯恐狮子冲进营地里来,只好壮着胆子,举起来复枪,向狮子开了火。有一颗子弹打中了狮子的腹部,狮子受了伤,但不是致命处,这一下反而激起了狮子的暴怒。

狮子如果没有受伤,见了那营地的防御工事和燃烧得很旺的火堆,还有点顾忌,但中了一枪之后,大怒起来,就一心只想着报复。实际上,士兵们临时筑起的防御工事,狮子只需一跃可过。这头怒狮大吼一声,跳过了工事,照直向马群冲去。马见狮子冲来了,有几匹没命地扯断了缰绳,乱冲乱撞着逃跑了。士兵们一看这情况,都急忙拿着枪赶来,想保住自己的马。但这时,林中又蹿来了十几头狮子,帮助它们的伙伴。人的喊叫声、马的嘶鸣声、狮子的怒吼声混成了一片。马是不大会拼杀撕咬的,人手里尽管有枪,到底抵抗不过狮群,片刻工夫,受伤的已不少,眼看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琴恩本来就没睡着,当第一头狮子闯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站了起来,但她既无力抵抗,又不敢乱跑,只有站在那里,吓得浑身发抖。有一次,一匹马窜过来,把她撞倒了,她刚刚爬起来,一头狮子在追前边那匹马,从她身边擦过,又把她撞倒在地。

整个营地充满了凌乱的来复枪声、狮子的怒吼和受伤者的呻吟。马在逃命,狮子在追赶,埃塞俄比亚的军士们已经溃不成军,只有各自为战。在这乱军之中,当然没有人会来特意保护琴恩。她多次遇到危险,生死几乎就在一发之间,她心里是想逃跑的,可是看了看身边,总有埃塞俄比亚的士兵,他们手里毕竟有枪,看到自己逃跑,当然是会开枪的,所以一直找不到逃走的机会。马反而比人的胆量大,已经有几匹冲出重围,跑到丛林里去了。

有一头狮子冲来,向琴恩身边的一个士兵扑去,那士兵举起枪柄,打中了狮子的头,人却被狮子撞倒。狮子头上挨了一下,并没伤着,立刻扑上去,踏住了那个士兵的胸膛。那士兵吓坏了,用手在狮子的胸前乱推,他哪有狮子的力气大,不但没能推开狮子,反而惹恼了这庞然大物。狮子埋头下去,一口咬住士兵的喉咙,可怜那士兵哼都没哼一声,就没命了。狮子站起来,跨过士兵的尸体,想要叼一匹死马出去吃。但这一路上,横七竖八都是尸体,狮子找不到一条能顺利出去的路,它生起气来,大吼一声,放弃了死马,发着黄绿色凶光的眼睛向四下扫视着,想找一个活着的东西出气。

狮子发现几步以外站着一个发抖的女人,像找到了合适的目标一样,张开大嘴,吼了一声,眼睛逼视着她,把身子向后一缩,准备蓄足了力气,向前扑去,这次一定要万无一失地攫取这个到嘴的猎物。

现在我们再回过来说一说泰山。他和沃泊尔都被绑着,谁都动弹不了。那位比利时军官认为一切都安排妥当,不会有什么事,就放心大胆地去睡觉了。除了值勤的士兵在巡逻之外,其他的人也都睡了,营地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放哨的那几个士兵心里可直发毛,因为他们听到了泰山嘴里那一串古怪的声音,总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要发生。他们的目光总不敢离开黑暗的丛林。虽然士兵们都已进入梦乡,可是泰山还醒着,他听到了丛林里的叫声,知道自己的朋友一定会来,自己必须先作好准备。他在暗暗使劲,想绷断捆绑的绳索。

泰山全身都用上了力,肩头和臂膀上的肌肉都鼓了起来,一根根血管也突了出来。他奋力挣扎了一阵,右手上的绳子先断了,他心头掠过一阵喜悦,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恢复自由了。就在这时,林中传来一声对他的呼唤,泰山侧耳一听,知道自己所盼望的朋友果然来了。泰山的听觉本来就敏锐,何况今夜他是有意侧耳倾听呢?隔了不久,丛林里又传来一声鸣叫。一个哨兵也听到了,他吓坏了,瞪圆了两眼,呆呆地望着丛林,用颤抖的声音低声问他身边的同伴:“嘿!你听到了吗?”

那个哨兵似乎还没听到什么,可是看他的伙伴吓得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禁害怕起来,于是靠近过去,颤声地问:“你说听见什么?你听见了什么?”

这时,林中又传来了一声低啸,营地里也有人照样回应了一声。两个哨兵紧紧靠在一起,望着营地发出声音的地方,可又不敢朝那里走。他们正吓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看见从对面的树上跳下一只浑身长着长毛的大猿来。哨兵吓得叫了起来,大声地呼叫营地里的士兵们快起来,其中一个哨兵赶快跑到火堆前,往火堆里大量地添加干柴,想以此吓退大猿。

那个军官和所有的士兵听到了哨兵的喊叫,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大伙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忙从毯子上跳了起来。他们借着火光望去,看见有十几只大猿从树上跳下来,闯进营地里来了。泰山手上的绳索已经松开,这时他坐了起来,用白天说过的那种古怪语言指挥着大猿,告诉他们该怎么做,怎么去对付士兵们。那些士兵看到这么一大群大猿在那个半裸的白人指挥下凶猛地进攻过来,早已吓得半死,哪里还有抵抗的力量?

沃泊尔也被混乱声惊醒,坐了起来,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否对自己逃走有利。当他看到闯进来一群大猿时,也十分害怕。他当然不知道这群大猿是受泰山指挥的。这群大猿中为首的,正是泰山要找的却克。却克见自己的同伴都到齐了,就呼哨一声,一齐跳到泰山跟前。那比利时军官镇定了一下,马上命令他的部下开枪。但那些士兵都吓傻了,没有一个敢开枪的,怕把猿群引到自己身边来。他们见了这么一大群大猿,又见他们懂那个白人的话,都误以为这是一群长毛野人,一定是那半裸大汉用什么魔力把他们召唤来的,若是开枪惹怒了他们,不知会遭到什么灾难。

那个军官毕竟是受过教育的,他没有这些迷信思想,于是他带头开了枪。泰山是十分熟悉大猿的习性的,在敌手比他们强的时候,他们也是怯懦的,他担心大猿被枪声吓跑,所以赶快命令他们先把自己和沃泊尔救出去。这时,果然有两只大猿听到枪声吓得溜走了,但却克却非常勇敢,身先士卒,率领伙伴,背着泰山和沃泊尔,飞快地跑向了丛林。

比利时军官见抓住的罪犯已被大猿劫跑,连督促带恫吓,命令部下开枪,向大猿群追击,可以不管那半裸的野人,但是罪犯沃泊尔一定要追回来。士兵被逼得没有办法,又实在不敢向大猿开枪,只好朝天放了一阵排枪,可是有的大猿上了树,这一阵排枪里,有一颗子弹打中了一只大猿,他正是背着沃泊尔的却克!

却克被打倒了,但马上又顽强地站起来,负伤挣扎着,仍旧背着沃泊尔朝前走,慢慢地跟在大猿群的后面。大猿们在泰山的指挥下走出了一段路,然后停下来,放下泰山,泰山自己解开腿上的绳索。等了好一阵,却克才赶到,已经是气喘吁吁,脚步摇晃了。那颗子弹正打中了他的要害处,他是出于对泰山的忠心,才靠毅力把沃泊尔背到目的地的。却克还没来得及放下沃泊尔,鲜血从伤口大量涌出,他往前一扑,半侧着身子,倒在地上就死了。却克倒下去时,身体有一部分压着了沃泊尔,沃泊尔用手去推他时,无意间摸到了他身上一件东西,硬邦邦的。在这一瞬间,他能断定这个硬东西不会是长在大猿身上的,一定是他的身外之物。

沃泊尔既已产生了疑心,就趁机迅速摸了一把,凭感觉,这是一只柔软的钱袋,里面装满了很小而又很坚硬的东西。沃泊尔心里一动,这不是很像自己弄丢了而又一直没找着的东西吗?对!确实很像!他很想把它从死猿身上取下来,先藏在自己身边,等有机会再看个究竟。可是他办不到,因为他两手被捆着,没法动。他暗暗着急,说不定宝石就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方法拿到手,他心里真是像猫抓一样。

泰山跪下去检查却克的伤势,见他已经死了,非常痛心地说:“真是不幸,他竟死了!多么忠心的一个朋友啊!又机智,又勇敢,受了伤之后,还挣扎着把我们救到平安的地方来,现在,我们却不能救他了!”说着,他眼泪都在眼圈里转了。看完了却克,泰山就替沃泊尔解开手上的绳索。

沃泊尔的两手被松开之后,泰山接着要替他解脚上的绳索,沃泊尔说:“不用麻烦你了,现在我自己可以解了。我衣袋里还有一把小折刀,没有被他们搜去,我用它来割断绳子就行了。”

泰山听他这样说,就走开了,和另外的大猿去闲谈。沃泊尔趁泰山不注意,先用小刀割下却克身上的钱袋,藏进自己的内衣里面,然后才割断脚上的绳索,站起来,向泰山身边走去。

常言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一点不错。沃泊尔才得以活命,贪财的心便又滋生了出来,早把琴恩勉励他爱惜声誉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刚萌发的一点点天良,在财宝面前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宝石失而复得,是他天大的意外之喜。但是,革囊怎么会到大猿身上去的?沃泊尔百思不得其解。他猜想,也许是自己和阿奇米特在树林中交手的时候被他看见了,暗中偷去的。反正,奥泊城的宝石现在又回到自己手里了,又何必瞎费那番脑筋去猜测当初是怎么丢的呢?

泰山回转身来对沃泊尔说:“现在,我和我的朋友从死亡的危险中把你救出来,你该履行你的诺言了吧?领我到你最后见到我妻子的地方去!”

沃泊尔明知这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可事到如今,他怎么也推却不了了,只好领着泰山往前走。泰山心里很急,多次催沃泊尔快些走,但沃泊尔不会在树上腾跳,所以怎么也走不快。那群大猿跟着他们俩走了几里路,觉得再跟下去没有意思了,于是,一只大猿先跳上树,其他大猿也接着一个一个跳了上去。泰山不再去勉强他们,自己跟着沃泊尔往前赶路,听凭大猿们各自去干爱干的事。在兽类之间,离合都很自然,不像人类那样有什么离别之情。

他俩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忽然从远处传来狮子的吼声,还有一阵阵的排枪声,这自然引起了泰山的高度注意。他转身对沃泊尔说:“不好!有人被狮子袭击了,我们得去救他们,说不定遇难的是我们的朋友呢!”

沃泊尔说:“你比我走得快,你赶快去看看,也许你的夫人也在那里呢!”他第二次又得到宝石之后,不免处处疑神疑鬼,总怕泰山看破他的秘密,因此,他不但不感激泰山的救命之恩而真心帮助泰山,反希望泰山早些离开他,自己好早早踏上归国之途,去尽情享受这份捡来的荣华富贵。

沃泊尔的话倒是提醒了泰山,像有人对他猛抽了一鞭一样,他心里一惊,不由得喊出声来:“天啊!也许是她,我的琴恩遇到狮子了!从马嘶声可以听出来,那里的人数不少。不对!不好!听人和马的声音这样悲惨,狮子一定在那里吃人了!你就在这里等,等我回来,我一定要到那里去看一下!”

说着,泰山飞身上树,朝狮声人声喧闹的地方飞奔而去。

沃泊尔站在原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容,低声自语道:“在这里等,在这里等?傻瓜才在这里等!难道等你回来夺我的宝石吗?上帝保佑我,让我能从你身边脱身,我才不会笨到那种地步,要在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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