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詹森和马尔宾受到酋长的恐吓逃出村落以后,日子过得很快,不觉又是一年了。酋长的村落里,小梅林依旧抱着基卡玩,像从前一样。基卡本来就不精致,玩了三四年,更旧更难看了。尽管如此,梅林还是常在基卡耳边诉说着自己的痛苦、自己的希望和自己的憧憬。她虽然明知跳出这个被软禁的火坑不是件容易事,但她心里的希望并未因此而泯灭。她的憧憬说起来很简单,只要脱离这个苦难的陷阱,带着基卡,逃到没有酋长、没有玛布奴,也没有猛兽侵扰的幽静地方。在那里她可以不受打骂,整天和基卡玩耍,她就心满意足了。她还希望这个地方充满鸟语花香,树顶上再蹲几只小猴子在那里跳跃嬉闹,那就更好了。
今天,梅林坐在村子栅栏旁边的一株树下玩耍,她为基卡搭了一个小帐篷,是用树叶编的,帐篷前面放着几个小木块、几片树叶和几块石头。在她心目中,这些是帐中人的生活用具。她用两根树枝撑住基卡,让她坐在小帐篷门前,表示基卡在吃饭。她又和基卡谈起天来,谈得非常专注,一点也没发现栅栏外的树上正有一个人从丛林中来,躲在树上偷看她呢。
梅林玩得津津有味,树上的人也偷窥得兴趣盎然。几个月前,酋长去了北方,村里也没有来过外人,所以梅林总算过了一段太平日子。现在这两个人,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一个在一心一意地玩,一个在全神贯注地看,却不知道村落外,那个凶恶的酋长正在往回走,距离村落只有一小时的路那样近了。
在这里,让我们暂时留下这个伏笔,先回过头来,说另一件事。
杰克自从那次受了白人的枪击后,心灰意冷,又听了阿库特的劝说,最终放弃了寻觅人类的打算,一心去找大猿族。几个月以来,他俩专找浓密的丛林走。这时距杰克初来非洲已有一年了,他的身体锻炼得更强壮了。有时和阿库特打着玩,阿库特竟不是他的对手。阿库特尽心地教给他大猿的战术,杰克也用心学习。原来阿库特是有着良苦用心的:非洲丛林中的大猿受天然淘汰,有日渐减少之势。它想找到本族,把杰克拥戴起来,做个猿群的首领,有勇有谋的杰克如果做了大猿之王,大猿一族一定可以昌盛起来。阿库特正因为有这个良苦用心,所以才不惮辛苦,跋山涉水,领着杰克去寻访大猿的根据地。
他们一路上的食物,大多是靠打猎得来的羚羊和斑马。有时是阿库特徒手猎取,有时是杰克用长矛掷击,每次都必有所获。
杰克上次从黑武士身上剥来的豹皮,已经围了许久,渐渐破旧了。有一天,他凭着手中的利刃又杀死了一头巨大的豹子。他看豹皮华美,暗想:用这样华美的毛皮给自己做件新的装饰品,岂不更足以显示自己的英武?于是,他便把豹皮剥下来,围在腰上。他不懂兽皮必须经鞣制才能穿用,围了几天之后,皮就发硬,围在身上像块铁片,一走路还哗啦啦地响,怪不舒服。凑巧这时候他又遇见了一个黑武士,也围着同样华美的豹皮,却比杰克的那块又干净又柔软。杰克想杀了黑武士,夺取他的豹皮。于是他倏地跳了过去,恰巧骑在武士的肩头上,轻而易举地结果了他的性命。
杰克已经习惯了这种丛林中的法则,那就是弱肉强食,不是自己杀死对方,就是被对方杀死。杰克得到了豹皮,心满意足地给自己围上,和阿库特又继续往前走。
终于有一天,在丛林深处,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他们找到了一片大猿啸聚的所在。那晚,他俩睡在树顶,朦胧中听见一阵土鼓声,把他们从梦中惊醒。阿库特侧耳听了一阵,兴奋至极地对杰克说:“这一定是大猿群,它们在跳登登舞呢!来!泰山之子!我们的哥鲁克!去找我们的朋友吧!”
几个月之前,阿库特给这个孩子取了个猿语的名字,因为猿语的发音都是咕咕噜噜的,它怎么也发不出“杰克”这个名字的上腭音,所以它索性管杰克叫“哥鲁克”了。“哥鲁克”在猿语中是“杀手”的意思。现在,不管杰克同意不同意,他只好改名叫哥鲁克了。这时,他听到阿库特的话,站了起来,在大树上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明亮的月光从树叶缝隙中照进来,照在杰克光滑的皮肤上,洒下了许多美丽的光点。
阿库特也站了起来,从胸膛深处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哥鲁克也附和了一声,然后他俩一齐跳下地来,向大猿集中的地方走去。月光如水,照着他们穿过平原,哥鲁克哼着英国学校的流行歌曲,心中充满了快乐和期望。他们寻找多时的目标,马上就要达到了。他把大猿看作自己一族,鼓声响的地方说不定就是自己未来的家了。现在,在杰克的心里,伦敦和文明社会都被抛在脑后了,就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除了身体的外形、发达的头脑和头脑里的精神世界,他和站在他旁边的这只大猿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这时哥鲁克非常快乐,举起手来,在阿库特的头上重重打了一下。这个举动是有些失态了。阿库特不明白这是在玩耍,还是真该发怒,掉转身来,露出长牙,伸出前臂,要抓哥鲁克。过去他俩也常打闹着玩,两个扭在一起,咆哮呀,打呀,咬呀,动作都是真的,不过,绝对不伤到对方的皮肉。这样做,他俩都有所获益,哥鲁克从学校里学来的角斗术,阿库特学到了不少,哥鲁克从阿库特那里也学到了大猿简单的摔跤技巧。这种扭住对方的摔跤技巧,是大猿始祖遗留下来的,当大猿开始用这种战法的时候,地球上只有啮齿类植物,还没有鳄鱼,也没有现在的某些飞禽呢。不过,哥鲁克有两手绝招,是阿库特总也没有方法躲避的。如果阿库特冲上来打他,哥鲁克不是照它鼻子上一拳,就是照它胸腹之间一拳。哥鲁克每次用这一招时,阿库特不是马上止步,就是倒伏在地。阿库特有时受了这个打击,也会大发野性,咆哮着要用利齿去咬它的朋友,可是哥鲁克毕竟比它聪明灵活,没有一次被它咬到过,往往在躲闪中,阿库特反而又受了几下冷拳。每当阿库特吃了这种亏时,就蹲在一边,气呼呼地咕噜着。但他俩毕竟有深厚的友谊,过不了半小时就又会和好如初了。
今夜,他俩没有认真做拳击游戏,玩了没多久,就闻到了豹子的气味,他们两个立刻站起身来,蹿到树上去了。接着,从林中跑出来一头巨大的豹子,就从他们树下走过,似乎在侧耳探听着什么。最后哥鲁克和阿库特咆哮起来才把它赶走。
哥鲁克和阿库特都从树上往前走,循着登登舞的鼓声走去,相距越近,声音越大,到最后已能隐隐听到大猿的咆哮声,也闻到大猿的气息了。哥鲁克不禁兴奋得战栗起来,阿库特虽然也知道这种场面,但此时仍不免感到毛骨悚然。
到距离很近的时候,他俩就从地上爬过去,接着又上了树,围着转一圈,观察一阵,才又下到地面上来。从树丛空隙间望过去,这一幕原始舞蹈就清清楚楚展现在他们面前了。阿库特原是亲身经历过的,哥鲁克却是第一次看见。只见许多大猿在月光下围成圆圈,跳着既不整齐又没规律的舞步。在圆场的中央,放着一只平面的土鼓,有三个年老的母猿在敲打着,用的鼓槌都已经磨光滑了,看来,似乎很用过些年头了。看了一阵,他们又轻轻跳回树上,从高处向下看,这样可以把全场看得更清楚些。
阿库特很熟悉它们的规矩,在跳舞的时候,谁也不能够去打搅,否则是要受到惩罚的。必须等到鼓声停止了、举行过宴会之后才可以去招呼它们。到那时候,阿库特还得跟它们进行谈判,才能知道是否允许它和哥鲁克加入这个群体。它们当中自然会有反对者,那就必须和反对者一较高低才成。阿库特觉得它和哥鲁克两个应付决斗是绰绰有余的,尤其哥鲁克的才能和智慧是大猿们所没有的,只要经过一段时间,就会使它们心悦诚服的。如果能把哥鲁克推上大猿的王位,也不枉自己的一番跋涉。它正在盘算着,哥鲁克却沉不住气了,正要急不可待地跳下去,幸亏被阿库特及时拖住,才没被群猿发现。大猿群最隆重的仪式便是登登舞,不属于本族的大猿是绝不准闯入的,胆敢有破例者,格杀勿论。丛林中无论哪一种猛兽,每逢瞥见大猿群在举行登登舞,都会远远避开,不敢侵犯。
月亮渐渐西斜,鼓声也渐渐轻了,跳舞的步伐也随之缓慢下来。忽然,鼓声一住,跳舞也立即停止,所有的大猿都退到圈外,奔向早已准备好的食物,大嚼起来。
阿库特看着这些安排一步一步进行下来,它已经明白了,于是就讲给哥鲁克听,这是庆祝新王登基的典礼,同时它还指给哥鲁克看,中间一个身材高大、神情严肃傲慢的大猿,就是杀了老王、刚登上王位的新王。
大猿们吃饱了之后,就蜷伏在树下睡了。阿库特拉着哥鲁克的手臂,低声说:“慢慢走,跟我来!一切看我的举动行事!”
说着,他们跳上横出在圆场上空的一根横枝,静静地站了好几分钟,然后低低地咆哮了一声。当时就有二十几只大猿站了起来,睁着小眼睛向四周探视,寻找发出声音的地方。那个新王眼快,第一个看见了他俩,回了一声重重的咆哮,便向他俩站着的地方走来。它脑后的毛发直竖起来,几个强壮的部下紧跟在它后面。新王走到横枝前面,怕他俩跳下来,便站在适当的地方,身子前前后后摇晃着,露出利齿,发威地咆哮,由低渐高,阿库特知道这是挑战的表示。阿库特原是打算来入伙的,不是打算来火并的,所以它大声说:“我是阿库特,这位是我的朋友哥鲁克。哥鲁克是猿王泰山的儿子,我也曾是海岛中另一族大猿的王。我们是来帮助你们的,我们俩都是狩猎的好手,我们没有恶意,允许我们入伙吧!”
这个新王才登基,深恐有人来争王位,所以坚决不许他们入伙。它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俩,见哥鲁克是个身上没有毛发的人类,恰巧它过去吃过人类的亏,人类是它最害怕也最痛恨的,因此便咆哮道:“滚开!滚开!再不走我就要杀死你们了!”
心里充满了热望的哥鲁克站在阿库特身后,他见那些大猿都与阿库特相似,非常高兴,很想跳下树去,要求它们承认自己是朋友,承认自己也是大猿一族的。他满以为它们会欢迎自己的,可是当他听了新王的话后,真是大出他意料,同时也使他十分伤心。回想自己的经历:黑人认为他是坏人而攻击他;遇到同类的白人,自以为总可以受到欢迎了,哪知连一句通情达理的话也没听到,却引来了砰砰的一阵枪声;找大猿,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哪知碰到的又是拒绝。这样一来,旧恨新仇,怨愤与绝望,一齐涌上了他的心头。
哥鲁克看大猿王恰恰站在他们下面,其他大猿都站在几米之外,围成一个半圆形在观望。此时阿库特站在哥鲁克的前面,看不到哥鲁克的动作,哥鲁克竟乘这个机会,飞快跳下地去,站在猿王的对面,大声咆哮道:“我是哥鲁克,我是善于厮杀的。我原想和你们做朋友,你竟敢拒绝,还要驱逐我!好啊!既然这样,我不会强求留在这里。不过,在走之前,我要告诉你:我是泰山之子,我是你们的主人!我和我父亲一样,我父亲不怕你们猿王,你也休想我会怕你!”
猿王见他这般勇猛,惊得呆住了,一时没有答出话来。阿库特也着实吃了一惊,它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催哥鲁克回来,它知道,新王的那批党羽会一窝蜂地上去攻击哥鲁克。新王也身强力壮,哥鲁克寡不敌众,一定会吃亏的。然而看这阵势,哥鲁克现在绝不肯退却,如果自己跳下树去相助,也只有牺牲的份儿。但是阿库特深深爱着哥鲁克,它宁死也不能失去哥鲁克,事已至此,它只能把生死置于度外了。它毅然咆哮着跳下树来,和哥鲁克并肩站在猿王面前。
这时猿王正好张口伸臂,要去抓哥鲁克,准备一口咬住他的咽喉,于是它一声不响地直扑过去。哥鲁克不慌不忙,弓下身子迎了上去,看看临近了,抬起右脚,对准猿王的腹部狠狠踢了一脚,踢个正着。那猿王强忍住疼痛,狂吼一声,继续向前扑去,哥鲁克却巧妙地一闪身躲过了。
站在猿王身后的那群大猿见猿王被打,都暴怒地向哥鲁克和阿库特冲了过来。阿库特知道寡不敌众,哥鲁克也不可能是群猿的对手。可是,此时它要叫哥鲁克退却,他一定不肯听,也没有时间与他争辩了。在这生死关头,阿库特真急了,它跳到哥鲁克身后,把他拦腰抱住,扛在肩上,跳出大猿的包围,奔向场边一株枝丫低垂的树,三步两步跳上树去。不管哥鲁克在肩上怎样挣扎,它只顾向前奔跑。阿库特虽已年老,但气力仍强,加之急于拯救朋友,体力又比平时增加了几倍。在后面追着的大猿,没有一个能追上它。它们追了一阵,见追不上,便咆哮几声,仍退回圆场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