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库特走了一阵,发觉杰克没在自己后面,于是又从原路返回来找他。没走多远,就看见树上有一个人向自己走来,定睛一看,果然是杰克。可是,这时的杰克变得让他不敢认了,他手里拿着长矛,背着椭圆形的盾牌,手臂和脚踝处套着铜环和铁环,腰里束着豹皮围裙,挂着猎刀,简直和黑武士一样了。杰克看见阿库特,急奔过来,把得来的战利品一件件拿给阿库特看,还把杀死黑武士的经过像说故事一样说给阿库特听。最后他说:
“我只是用手和牙齿杀了他。起初,我只想和他们做个朋友,谁知他们那样无缘无故地仇视我,才把我惹恼了。现在我有了这支长矛,连狮子也可以抵挡一阵了。我这次才明白,原来只有白人和大猿才是我的朋友,其他的,全不可能成为我的朋友。对待他们只有两个方法,要么避开,要么就杀死他们。这个认识,我是从丛林生活中得到的。”
之后他们仍向海岸走去。杰克用劫来的武器沿途练习,只要一找到目标,就举起长矛投掷过去。由于练习频繁,技术渐渐纯熟了,到后来,几乎能做到百发百中。不久,杰克的眼光也练得敏锐起来,丛林中野兽的足迹,已能分辨得出了。启蒙老师当然要算阿库特,但杰克自己也十分认真地学习,同时,这也与他接受过文明社会的文化训练有关。无论是什么野兽的足迹,无论怎样杂乱无章,他只要辨认一下,就能说出向前走过的是什么野兽,向后走去的又是什么野兽,大约有多少头,已经离开了多久。至于狮子,他更嗅得清楚了,半里以外就能察觉,甚至能说出是两只还是四只。
杰克虽然极爱丛林,也喜欢这海阔天空无拘无束的生活,但他流浪到非洲,毕竟是被迫的,他对伦敦的家和慈爱的双亲,心里始终放不下。现在他仍想找一个海口,给父母拍个电报回去,请他们汇款来,接济他重回伦敦。将来如果还想来,可以再到非洲来玩。他无意间曾听父亲说过,父亲在非洲还有个庄园呢。
时间一久,杰克在丛林里自卫的能力日见高强,力气也比过去大多了,胆量自然也壮起来。有时遇到狮子,阿库特总是先爬上树去,杰克却常常嬉皮笑脸,向狮子迎面走去。也幸亏他运气好,每次碰到的狮子,不是吃饱了的,就是见他这样大胆,反而惊愕不前,圆睁着眼睛看着杰克走过去,在杰克走了之后,才低吼一声,转身走开。
狮子的性情也有和人类相似的地方,各有各的特点,并不都是一样的。杰克由于过分艺高胆大,有一次几乎送了性命。一天,杰克和阿库特走过一处小平原,那里长着矮矮的灌木丛。阿库特走在杰克的左边,知道附近有狮子了,已经警觉起来。杰克这时却嘻嘻哈哈地嚷着:“快跑呀!阿库特!我是泰山之子,我会保护你的。”
杰克居然嬉笑着向狮子横卧的地方走去,阿库特拼命喊他,他不但不听,反而举起长矛,学着当地土著的蛮族舞蹈,向前走去。狮子见他直奔自己而来,而且越来越近,激起了它的野性和暴怒,它狂吼一声,有如霹雳,从隐伏处猛地跳出来,离杰克只有十步远近。这时杰克才看清,这次碰到的是一头不寻常的特别大的雄狮,美丽的长毛蓬松地披在颈项上,十分威武,这才真是一只名副其实的兽中之王呢!此时狮子已经张开口,露出尖锐的獠牙,眼中闪着黄而带绿的光,怒视着杰克,发出了挑战的表示。杰克这时才明白,平时大大咧咧惯了的他今天可真遇到劲敌了。
杰克知道自己手中的长矛绝对敌不过这只狮子,然而他已无法退却了,距离左边最近的树也有好几步远。狮子已经盯上他了,即使向树上跳去,狮子也会追上来抓到他。他注意到在狮子的身后有一株长着刺的树,杰克握着长矛,估量着那株大树的远近,情急智生,想出一个绝计来。这虽然很冒险,但他已经没有余地考虑别的方法了。他必须抓紧时机跳上刺树去,若等狮子扑过来,就来不及了。杰克主意已定,就很敏捷地扑向狮子。阿库特很惊异这孩子怎么有这样的胆量,狮子也吃了一惊,静候他扑上来再应付。哪知杰克却拿出了他在学校体育课上最得心应手的本领。
杰克横握着长矛,向狮子直奔过去,这大概是谁也不会想到的事。阿库特吓得狂叫着,狮子圆瞪着双眼等着,准备杰克冲上来时,就直立起身子抓住他。狮子的巨爪锋利而有力,水牛的头颅也经不起它一击。谁知杰克冲到狮子跟前,并不跟它搏斗。还没等狮子直立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把矛尖向地上一点,身体借势腾空而起,用撑竿跳高的方法,越过狮子的头顶,落到那株刺树上去了。虽然一瞬间就化险为夷了,但是身上的皮肉却被刺破了很多处。
阿库特有生以来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撑竿跳法,现在乐不可支地在树上跳来跳去。骄傲的狮子也被弄得莫名其妙,扑向自己的猎物,不知怎么一来,像忽然长了翅膀一样,竟飞上了高树。杰克被撕破的皮肉淌着鲜血,这时也顾不得疼痛,他选了一根刺少的树枝坐下来。狮子见就要到口的食物竟飞走了,愤怒地在树下吼叫了一个多小时,知道没有希望了,才悻悻地走了。杰克跳下树时,身上又被刺伤了几处。他自己也委实觉得这次太冒险了,身上虽然留下了一些伤痛,也应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得到这次教训之后,杰克懂得处处小心了,不到万不得已,决不敢再冒险。阿库特见他皮开肉绽,非常怜惜,劝他静养几天,别再走动。杰克的创伤在阿库特的舌舔下,居然逐渐好起来了。杰克觉得身体好些了之后,和阿库特又继续往海岸走。有一天,他们经过一片树林时,杰克敏锐的眼睛发现了许多足迹。从穿鞋的样子判断,这明明是白人的脚印,并也可以看出,是白人带着一大队土人从这里走过。从脚印看起来,他们是向北走去的,而杰克和阿库特却是向西走的。
杰克心里想,这些人或许知道去海岸的路线,说不定他们就是到海岸去的,他很想顺着脚印追上去。但是阿库特很不愿意,它和杰克已经相处得很熟了,不愿意再看见别的人。杰克身上原有人猿泰山的血统,阿库特几乎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同类,它曾极力怂恿杰克加入大猿一族。它自己已年老了,不可能在猿群中再争王位,它希望杰克也能像泰山一样,做一片森林之王。杰克丝毫不为所动,执意要去找白人,想托他们带个信给父母。阿库特留意着杰克的意图,知道他有着离开这里、返回故乡的想法,觉得非常凄楚。它爱杰克,像当年爱泰山一样,忠心不二,它希望杰克永远留在非洲。如今听杰克这样说,看他的心思也很坚决,心里怎么能不难过呢?它凄凄凉凉地跟着杰克走,一心怕遇见白人,把它和杰克拆开。杰克也知道阿库特伤心,可是他返乡心切,所以一心想找到白人,又有什么心思去安慰阿库特呢?
杰克细看那脚印,凭他的经验判断,大约还是两天以前留下的。看来,人数既多,走得又非常缓慢。如果他和阿库特快速往前赶,不消说几个小时就可以追上,偏偏阿库特有意磨磨蹭蹭,杰克只好一边哄着它一边往前赶。追了一会儿,他已经远远能看清队尾的武士了,还有两个白人。在武士的前面有十多个土人,看样子是经过长途跋涉,已经不胜疲惫,不然就是病了。他们大多背着沉重的东西,一步一歪地走着。两边各有一个白人,押着这些人前进。这两人都留着黄色的胡须,身体高大。杰克正想招呼他们,一个白人的动作却使他惊呆了:只见他挥着鞭子,狠狠抽在那些负重而又赤膊的土人身上,皮鞭过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紧接着,另一个白人也照样打了起来。杰克见这两个白人如此残忍,心里不免凉了一截。
这群人一边走,一边不时地回头向后看,好像他们做了什么坏事,怕后面有人追来。杰克本想追上这支队伍,一看这种情形,心中起了怀疑,只是时而树上、时而树下地紧跟在后面,观察着他们。不久,阿库特也跟上来了。阿库特本属兽类,在兽群中,恃强凌弱的残暴它是司空见惯的,于是它问杰克,既然遇到了同类,又苦苦追赶了一阵,为什么不上去打招呼呢?杰克回答说:
“那两个人是恶魔,我不愿意和他们一块儿走,我会打抱不平的,一定会闹出流血惨剧来。我只是想向他们打听打听,到海岸去怎么走,还有多远的路。问过之后,我们就可以离开他们。”
阿库特没再多问,杰克跳下地来,追了上去。和前面的人相距还有一百米光景时,被一个白人看见了。那人立即警告全队,自己举起来复枪,对杰克砰地开了一枪,幸而杰克躲闪得快,子弹打在一株树上,碎木片四散飞了开来。有一块木片弹到了杰克腿上,幸而力度不重,并没伤着皮肉。另一个白人也开了枪,而且命令部下武士一齐向杰克射击。杰克跳到树后,一枪也没有打中他。这两个白人原来就是詹森和马尔宾,前两天他们刚从村中逃出,深恐酋长派人追击,所以不断向后探望。今天他们忽然看见后面追来一个白种蛮族,看那一身装束,又俨然像个武士,他们怎能不害怕呢?所以马尔宾不问缘由就开了枪。开枪之后,他们要射击的那个人又忽然不见了,于是大家议论纷纷起来。
本来只有马尔宾一个人看见了杰克,那群土人不过闻风而动,在马尔宾的命令下只是胡乱射击一气。现在问起来,他们只有信口开河地胡说了。有一个黑人说,他看见一个十几尺高的大汉,人身象头;有的说看见了三个长着很浓胡须的阿拉伯人。争论了大半天,也没个结果。有几个胆大的土人跑到出事地点去察看,仍旧什么也没看见。原来阿库特和杰克受了这一阵乱枪,早已从树上走远了。
杰克受了这一顿没头没脑的攻击,十分气恼。记得前几天,被黑人无故当成敌人,今天总算遇见了同种的白人,却也不问青红皂白就开枪。他思量了许久,自言自语地说:
“我真绝望了!林中的小动物见了我害怕,强大的猛兽又想吃我,黑人见了用毒箭和长矛对付我,现在,那些白人总该算是我自己一族的人了,可他们也向我开枪。难道世界上所有的动物都是我的仇敌吗?难道我只有阿库特这一个朋友了吗?”
阿库特见杰克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就走到杰克身边说:“不要紧!还有我们大猿呢!阿库特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大猿族一定十分欢迎泰山的儿子。现在,既然白人也这么对待你,不如让我们一同去找我的大猿族吧!走!我们现在就走!”杰克听阿库特的语言虽然简单,再加上手势,完全能看出它的一片真心诚意,自己已经到了这种境地,阿库特的这一番话倒确实给了自己几分宽慰。
阿库特说了上面的话之后,两个谁都不再说什么,一齐默默地往前走。杰克一边沉思,一边暗暗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出这口气。最后,他对阿库特说:“好吧!阿库特!我们就去找大猿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