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把水手刚才扔给他的那封信慢慢地拆开来看,起初由于他心绪悲愤烦乱,看了半天,似乎没看懂,定了定心又仔细读了一遍,才明白恶徒们报仇的奸计。那封信上写道:
你读了这封信之后,就会明白,我们对于如何处置你和你的孩子,是用心作了周密安排的。
你自幼成长于人猿群中,赤身裸体住在丛林里,按理说应该属于兽类,所以我们剥去你人类才有资格穿的衣服,仍旧送你到原应属于你的兽群中去。至于你的孩子,我们把他看得比你高一等,这也合乎进化论吧!
作为父亲,你是一头野兽,但你的儿子生在文明社会,而且尊夫人应属人类,所以你儿子今后也该比你进步。我们给他的安排是:不能做丛林里的野兽,应该身披兽皮,手戴铜镯,鼻穿金环,让吃人的蛮族养育他成人,今后,他的一生,甚至他的后代,也只能是蛮族人。
我们跟你的仇恨够深了,应该说,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我们本可以杀死你的,可是我们认为,让你一下子死去,未免太便宜你了。现在我们让你活着受罪,只要你生存一天,你就不能不想你唯一爱子的处境,让你饱受一辈子无法改变残酷现实的悲痛。每当你想到儿子,就会心如刀绞,让你在摆脱不掉的痛苦中,在找不到人类的孤岛上,度过你的余生。
过去你施于我的,不能不说是把事做到了绝处,今天,是你应得的惩罚。
现在,我再告诉你,给你的报复还没有完,剩余的惩罚,将施于尊夫人身上。至于具体如何处置她,在此不便相告,请你自己去想象吧!
尼古拉·罗可夫手书
泰山看完信,正在发愣,忽然听到背后有响声,他吃了一惊,头脑清醒过来,这时,一切超常的敏锐习性又回到了泰山身上。他转身一看,原来是一只巨大的大猿正在向他扑来。
泰山在两年之前,曾经在丛林中做过大猿王,而且在他成长的那个地区,他在大猿群中很有威望。他结婚之后,有一段时间仍继续做瓦齐里人的酋长,也常常出来狩猎。但是今天情况不同了,在这个孤岛上,赤手空拳,突然受到大猿的袭击,危险性很大,连泰山也不能不有点儿胆虚,但是大猿已近在跟前,一场搏斗势不可免了。泰山从大猿的肩头上望过去,还有许多只大猿隐伏在后,等待时机,参加战斗。
泰山熟悉大猿的习性,他们非常护群,如果和其中的一只打起来,其他的都会团结一致,共同对敌。现在自己如果不拿出看家的本领来,降伏面前这一只,若被它们围攻上来,后果很难设想。
泰山刚要动手,那只大猿怒吼一声,已经扑了上来,如果是几年前的泰山,一定勇敢迎敌了,可是现在的泰山已学会了文明人以智取胜的巧妙方法。他见大猿来势汹汹,忙向旁边一闪,大猿扑了个空,身体向前一倾,正好送到了泰山跟前,泰山右手一拳,打中了它的肚子,大猿吼了一声,跌倒在地。
那大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又跳了起来,泰山也跳了过来,一人一猿,厮打成一团。此时的泰山,完全没有了英国贵族的仪表,又恢复了母猿卡拉儿子的本来面目。他施展出当年所有的英勇和威风,露出雪白的利齿,对准大猿的后颈咬去,大猿拼命抵抗着,也用利齿来咬泰山。泰山不是用钢铁般的手臂把它挡住,就是用拳头砸在大猿狰狞的脸上,打得震动极大,砰砰有声。其他那些大猿,都一窝蜂地拥上来,却没有一个动手的,都在那里围观,似乎很好奇地观赏这白猿新奇的打法,谁也不知道这白猿是从哪里来的。它们更感到奇怪的是,它们的王,素来是威风八面、所向披靡的,现在却为什么被这白猿按住,动弹不得了?此时这些围观者,似乎失去了倾向性,无论是泰山咬下猿王的皮肉,还是猿王咬下泰山的皮肉,它们都会发出一阵欢呼。不多一会儿,泰山按住了大猿的脊背,使得它无力反抗,悲号起来。泰山当初在猿群中的时候,和脱克打斗中曾无意中用过一种类似人类摔跤的方法,收拾了脱克。泰山此时想起了这一手,当年是无意中发现的,这次可是有意重施故伎,围着看热闹的大猿,只见泰山一手按住大猿的脊背,一手钩住它的脖子,向上猛地一用力,那猿王大吼一声,它的脖子像狂风刮断树干一样被折断了。
那群大猿看到它们的王躺倒了,一动不动,还在莫名其妙,没明白过来。只见那白猿住了手,站直了身子,一脚踏在猿王的身上,昂起头来,长啸一声,这是大猿表示胜利的惯用动作。这时那群大猿才明白了:原来,它们的王被这白猿打死了。
泰山这一声长啸,横贯了整个丛林,远处的猛兽,也以长啸来呼应。在树梢上嬉闹的小猴子都停住了叫声,小鸟也被惊散,远远飞开。泰山长啸之后,用犀利的目光向另外那些大猿扫了一眼,这是含有挑战意味的。泰山又把头发向后甩了甩,这是他从前的习惯动作,因为从前在丛林中,不可能理发,头发很长,常常会披散到脸上来,在决斗之前,必须把头发甩到脑后去,使它不致妨碍视线。
泰山懂得大猿的习惯:每当大猿群中争王位时,猿王必须经过多场决斗,把不服的都打下去,才能称王。现在原来的猿王已经死了,一定还有别的大猿想和他决斗,所以他先发制人发起挑战。当然,论泰山的本意,并不一定想当猿王,他知道自己如果走开,任凭猿群散去,它们自己也会搏斗争夺王位的。
果不出泰山所料,大猿并不知道这白猿无意称王。有一只年轻力壮的大猿,从猿群中挤了过来,大胆地走向泰山。它张牙舞爪,喉咙里还发出一种低低的暴怒示威声。泰山留神注意着它的行动,自己昂首挺立,一动也不动。他知道,此时如果自己后退一步,那大猿一定会进逼一步,如果自己前进一步,对手也会前进一步,反正大猿已决意搏斗一场,是决不会后退的。与其如此,还不如自己不动,以逸待劳,让对手摸不到自己的动向,等它来进攻,再看准机会收拾它。
泰山站在那里,静静地待机而动。按照大猿决斗的习惯,挑战者必先绕着他的对手转几个圈,然后找机会进攻。这只年轻的大猿也是如此,它慢慢地绕着泰山转,打算趁泰山不提防时,扑上去把他咬死。
泰山也是有经验的,他一分一秒也不疏忽,站在圈子中间,一直面向着大猿,在原地跟着它转,灼灼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大猿。泰山边转,边仔细端详自己的对手,觉得这是一只很出色的大猿,在今天以前,它未必想过篡夺猿王的王位,可是今后,猿王老了,它未尝不会滋生这种野心。泰山看它全身的各部位长得十分匀称,后腿虽有些弯,但直立起来时也有七尺多高,前爪很长,站着的时候,前爪都离地面不远。它的牙齿长且锐利,泰山越看,越觉得有几分喜欢它,渐渐产生了不想杀死它的念头。当它走到离泰山很近的地方,泰山才看出,它们和自己童年时代所处的一族并不完全一样,原来它们是另外一个种族。
泰山忽然想到,何不试试它们的语言,看它们和自己当初的那一族语言是否相通。于是泰山趁它还没进攻,就用喀却克族的话问它:“你是谁?胆敢向人猿泰山挑战?”
那大猿听了,显出非常惊异的样子,立刻答道:“我是阿库特。”这几个字,居然讲得十分清楚,和二十年前喀却克族的话完全一样。阿库特又说了一遍:“我是阿库特。莫拉克已经死了,我就是王了。你如果不走,我就得杀你。”
泰山回答:“你刚才没看见我杀莫拉克非常容易吗?我要做王,想杀你,也像那样容易!但是,我人猿泰山并不想做你们的王,我愿意平平安安地在这里住下。我们做个朋友,大家互相帮助,你认为怎么样?”
阿库特说:“你不可能杀死阿库特,阿库特是最强的、没有敌手的。即使你不杀莫拉克,我阿库特也本想杀他的,因为我阿库特也有做王的意思。”
泰山趁它讲话没留神,一把抓住它的前爪,猛地向后一跳,阿库特马上摔倒在地上了。泰山因为一下没站稳,失了重心,不自觉也跟着摔了下去,正好压在阿库特的背上,于是泰山就又用出杀死莫拉克的手法来对付阿库特,把它慢慢按了下去。但泰山觉得阿库特精壮可爱,不忍也不愿杀死它,暗想,若留它一条性命,也许将来能给自己做个帮手,过去在瓦齐里,不就因为自己救了一个黑武士而没有杀他,以致整个的瓦齐里族都成了自己的部下吗?泰山转念到此,就用猿语问他:“你服了吗?”
阿库特想到刚才莫拉克被泰山杀死时,颈骨折断的响声,不觉胆寒起来。但它不愿放弃做王的心愿,还想奋力挣扎,原来泰山按着它的那只手并没用十分力气,这时泰山双手一紧,阿库特的颈项就疼痛难忍了,只好软下口气来,连说:“服了,服了!”
泰山随即放松手上的力道,说:“阿库特!你既然想做王,那就放心做你的王,我人猿泰山本来没想跟你争王的,只要你能服从我,将来不论谁和你为难,人猿泰山都会帮助你。”阿库特表示了愿意。
泰山站了起来,阿库特也跟着站了起来。泰山又把头发向后甩了甩,也学着猿族的样子,在喉咙里低低咆哮了一声,向其他的大猿走去,用虎视眈眈的目光看着它们,带着挑战的神情。因为他深恐其他大猿仍有不服阿库特的,尤其看着它被泰山打败,也许会因此而看不起它。哪知其他大猿平时见阿库特勇猛无敌,一向都很钦佩,早有拥戴它为王的心思了。大家都感到满意,自然也不会再有大猿想跟泰山争斗。于是大猿群簇拥着阿库特到丛林里去庆祝新王登位,举行猿类的典礼去了。泰山仍独自一人留在海边。
泰山刚才和莫拉克决斗时身上带了伤,当时不大觉得,现在一静下来感到疼了。在丛林里生活惯了的动物,在搏斗中受伤,是极常见的事。泰山现在既到了丛林里,这点儿伤自然也就算不了一回事。
泰山认为,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必须有一件武器。方才在决斗中,自己之所以会受伤,就是因为没有武器。何况丛林中还有比大猿更凶猛的野兽呢!狮子和豹的吼声正从远处传来。如果要在丛林中生存下去,没有防身的武器恐怕是不成的。现在他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的生活环境:不是自己猎取其他动物,就是猛兽猎取自己,没有其他选择。泰山知道今后要有一段时间,会日日夜夜处在生存竞争之中,为此,非得找到一件武器不可了。
泰山在海滩上东找西找,终于找到了一块很锋利的燧石,他又费了一番工夫,把它磨成十二寸长、两分半厚的一把石刀。不过刀口比起金属刀刃来要钝得多,只是聊胜于无罢,万一和野兽打起来,足可以对付一阵。他拿着石刀,跑到丛林里去,见到有一棵倒下的枯树,泰山仔细看了一下,木质还是很硬的。他从枯树上折下一条又直又长的树枝来,用石刀削尖了一头,再用刀在树身上凿了一个洞,然后拾些树叶,搓成碎屑,放进树洞里,又把长树枝尖的一头插进树洞,尽快地把树枝搓转。
不一会儿,树洞里就冒出了淡淡的烟来,继续再搓下去,树洞里的碎叶竟全部燃烧起来了。泰山又添上了些枯枝去烧,让火燃得更旺些,又过了一阵,整株枯树已经烧成一堆很旺的大火了。泰山把石刀放进火里,等烧红了,再取出来,这样反复做了多次,石块上的脆质渐渐消失,刀口比刚才锋利多了。泰山又选了一段中意的树枝,削了做成刀柄,这样,泰山给自己制造了一把猎刀。
泰山本来想再制造一副弓箭和一根大木棍,因为造石刀已经费去了很多时间,看看天色晚了,只好等以后再说。他想必须在天黑之前布置好一个安身的地方,于是选好一株高树,造了个栖身的小窝。这时,太阳已经西沉了。
武器、住处都安排妥当之后,泰山才感到腹中有点饿了,是的,自己一天没吃东西了。在这里要解决饥饿,只有到丛林中去猎取野兽。于是他沿着溪水向前走去,一路上看见许多野兽的脚印,数目还不少,泰山断定天黑之后一定会有野兽来饮水。他就蹲在路边的树顶上守候,留意看着从树下经过的动物。现在的泰山,如果不是心里放不下琴恩和杰克,倒也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然而在目前这种处境中,心里自然不免悲戚。不过他自幼锻炼得超常敏锐,却不因他心事重重而变得迟钝,更不会因为经过了几年都市文明生活而有所改变。现在的他,又恢复成了从前的人猿泰山,他这副样子,如果给旧日的同事们见了,不定会把他们吓成什么样子。
泰山静静地蹲在树顶上,等着晚餐送上门来,这时恰巧有一头鹿到溪边来喝水。在这头鹿的后面,还有另外一头野兽在追赶,脚步很急促,但走得很轻,那鹿竟一点儿也没觉察。可是,泰山早已听见了,虽然在黑暗中看不见,从声音上听,也知道相距仅有几百码了。不知道追来的是狮子还是豹,泰山暗想:那野兽追着这头鹿,目的也和自己一样,是想把它当晚餐的,这下,可有和自己争嘴的了。
泰山直担心那鹿,它为什么跑得这样慢?要被后面的野兽捉去,自己眼看到嘴的晚餐可就要落空了。当泰山嗅出后面追来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那头鹿也发觉了,它全身一震,加紧脚步,准备跳过溪去,不料在后面的狮子已经扑上来了。
泰山在树上看得非常清楚,他准备等鹿经过树下时,就纵身跳到它背上去。泰山知道这种机会只是一瞬间,稍纵即逝,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很难说今晚还会不会有这么好的晚餐给自己送来,但弄不好的话,自己也许就成了后面那头狮子的晚餐。
泰山看准了,就往下一跳,恰好骑在鹿背上,顺手攀住鹿角,把它的头一拧——只听一声响,鹿的脖颈就折断了。这突然而来的变化,也使狮子愣了一下,当它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大吼一声,扑了上来,想从泰山手里争夺那头鹿。可是泰山的动作比它快,把死鹿往肩上一扛,一口咬住鹿的前腿,纵身跳上树去。
泰山的手刚刚拉住树枝,狮子也已经赶到了,若稍迟慢一点,一定会被狮子抓住。
泰山蹲在树的高处,安安稳稳地准备用晚餐了。他带着得意的神色,向下看了看,树下的狮子也正在看他,他把死鹿对着狮子扬了扬,惹得狮子怒不可遏。泰山拿出石刀,割着鹿肉,把一大块热气腾腾的生鹿肉放进嘴里,吃得非常有味,两年多他都没有尝到这活生生的美味了。这样鲜美的肉,在伦敦豪华的俱乐部里,是出多少钱也买不到的。他嘴里嚼着,鼻子闻着那热腾腾的血腥气,觉得非常称心如意。
泰山吃饱之后,把剩下的鹿肉在高高的树枝上放好,就从树上跳着回自己的住处了。树下的狮子却怒气难平,一直在树下跟着他,似乎不拿他饱餐一顿,决不甘心。泰山却毫不理会它,只管从树顶上回到了新的住处。睡到第二天早晨醒来,已是太阳高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