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可夫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琴恩,半天没说话。后来,他阴森森的眼光又转到她怀里的孩子身上。琴恩用绒毯盖住孩子的脸,并把他竖着抱起来,好像孩子好好地站在她腿上。
罗可夫不阴不阳地说:“你自己抱着孩子偷偷跑到这里来,真是徒劳。只要你能听我的话,我自然会把孩子抱给你,这样,你可以免受许多劳累和艰险。现在,既然你自己把他抱来了,那也好,免得我送了,这件事我倒真该感谢你。我原想把孩子抱到这里来,甘互赞酋长很爱小孩,就拜托他把孩子抚养成人,让他从小成为一个吃人的蛮人。将来,你若能有机会重返文明社会,对儿子牵肠挂肚的愁苦足够你受用一辈子了。那时你在珠围翠绕之中,想起你的儿子还在甘互赞的蛮村里吃人,想必也是很有趣的吧?我深深感谢你替我把他抱到这里来,不过,现在可得请你把他交给我了,好让我把他送给他的义父义母。”
罗可夫说完,就伸出手去抱那孩子,带着一脸凶狠得意的狞笑。
出乎他意料的是,琴恩毫不犹豫就把孩子递到他手中,说:“小孩子在这里,你抱去吧!感谢上帝,现在你再想伤害他,也无论如何办不到了!”
罗可夫听琴恩这样说,又看到琴恩泰然的表情,有一瞬间非常莫名其妙,连忙掀开孩子脸上的绒毯,他脸上的狞笑立即变成了惊异。琴恩此时却在注意看罗可夫的表情,想看看罗可夫到底知不知道这孩子不是杰克。只见罗可夫的脸上,此时是失望、愤怒、仇恨,几种表情交织在了一起,琴恩心里马上明白了,她不无快意地想,这对罗可夫也算个不小的打击。
罗可夫愣了一会儿,咬牙切齿地把那死去的孩子往琴恩怀里一扔,气得在茅屋里来回乱跑起来,两手紧紧握成拳头,向空中乱打,嘴里不停地咒骂着,继而他抢到琴恩跟前,凑近她的脸怒吼道:“你敢嘲笑我!你以为我失败了,是吗?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我罗可夫总有办法收拾你!我的手段,你只需问问你那人猿丈夫就知道了,他是多次领教过我罗可夫的厉害的。现在我虽然不能把你的儿子留在蛮村里,可我却能从你身上打主意,我满可以把你当作礼物,送给酋长甘互赞,让你给他去当小老婆。等我把我要做的事做完,就来郑重其事地办这件事。你等着吧!反正你是无路可逃的。”
罗可夫满以为他这番话会把琴恩吓住,他自己也借此解一解恨。没想到琴恩的表情却是大出罗可夫意料。琴恩这些天来,接连受到强烈的刺激,安德森大义凛然地离她而去,小黑孩子的死,甘互赞告诉她丈夫已死,这些她虽不全信,但也有点半信半疑。这一连串过度刺激,使她有点失常地麻木了。听完罗可夫的话,她只是安详地露了个微笑,她这笑其实是庆幸死去的孩子不是杰克,罗可夫却不明白她这笑的内容,她笑什么呢?难道她有什么对付自己的妙计吗?他倒陷入惶惑之中了。
琴恩很想用死孩子的事奚落罗可夫一番,但是她又没有这样做的勇气。如果罗可夫不知道这件事的真情,他就不会再去找真的杰克了,现在他既已知道死的不是杰克,自己就不要再给他火上浇油,促使他更坚定要找杰克的决心。琴恩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现在在哪里,但她坚信,杰克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比在罗可夫手中安全得多。至于罗可夫知不知道有人把孩子调包的事,琴恩估计,当初诱拐杰克的时候,可能不是罗可夫亲自去的,泰山当时曾出重金找儿子,也许罗可夫的哪个同谋贪那笔赏金,所以弄出了这个狡计。如果杰克还活在伦敦,那么伦敦警务当局一定会悬赏征求泰山的好友们,替他们领回克莱顿爵士的儿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的杰克说不定此时已安然回家了。
琴恩想到这里,知道还是不要用话去激怒罗可夫好。杰克没落在罗可夫手里,这固然是可喜的,也是自己的一线希望。然而,自己的丈夫和安德森现在都生死下落不明,在这漫无边际的非洲蛮荒里,谁能来拯救自己呢?罗可夫是个流氓,他很有可能对自己加以凌辱,想到这一层,琴恩不禁不寒而栗,她不由得想到,与其被这个恶棍玷污,不如自杀来得痛快!
她正在想采取什么办法自杀,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杰克还在人世,他不能没有母亲,我不如再坚持一下,等待时机,万一能够脱险,不是仍旧能和杰克团聚吗?心里斗争了一阵,她终于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她平静地对罗可夫说:“请你先出去吧!我要和小孩在一起安静地待一会儿。我自问没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对我如此毒辣?”
罗可夫说:“你遭遇这些倒霉事不能怪我,这是你咎由自取。谁让你偏要嫁给那只人猿,而不接受我这个上等绅士罗可夫的爱情?现在再不必多说了,孩子已经死了,你抱在怀里也没用,不如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吧!你跟我到我的帐篷里去,明天早晨,我会把你交给你的新丈夫甘互赞酋长。走吧!”
罗可夫伸出手去,就要抱琴恩怀里的孩子,琴恩赶快站了起来,往旁边一躲,说:“这个孩子该由我来埋葬,只要你派几个人,到村外去挖个坑。”
罗可夫以为琴恩已同意到他的帐篷里去,高高兴兴地满口答应了。他希望早点把孩子埋掉,好早些把琴恩带到自己帐篷里去,他知道琴恩无力抵抗,这一次可得遂心愿了。他站在茅屋外面,招呼琴恩抱着孩子出来,挑了几个身强力壮的部下,自己也陪同着去护送。走了一段路,已经到了离村较远的地方,在一株大树底下,罗可夫指挥部下挖了一个浅浅的坑。琴恩用绒毯把孩子裹好,亲手放进了这个浅坑里,放好之后,她立即转过头去,不忍心看他们把土埋上。等把坟筑好了,她跪在这座小小的坟墓旁,含着泪,替这已死的小黑孩子祷告,祈祷他的小灵魂早到上帝身边去。等把这一切事都做完,她擦干眼泪,带着悲痛的心情站了起来,跟着罗可夫穿过黑暗的丛林,向甘互赞的村落走去。表面看起来,琴恩在很顺从地走着,实际上她心里却在暗暗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现在自己孤立无援了,只能见机行事,想出逃脱的办法。
浓密的丛林,把清凉的月光完全遮住了,林中一丝光亮也没有。饥饿的狮子在远处觅食,不时发出低低的吼声,叫人听了心惊胆战,罗可夫的部下怕遭到野兽袭击,于是点起火把来摇晃着。罗可夫一再催促琴恩快走,琴恩听他的声音在发抖,知道这个胆小鬼已经吓得要死了。琴恩听着森林中群兽的声音,不由得想起了她的丛林之王——人猿泰山,现在如果跟他在一起,那是根本用不着害怕的。可是琴恩哪里知道,此时泰山也正在寻找她呢!
关于泰山已死这个消息,如果由罗可夫口中说出,琴恩是不会相信的,然而是由素不相识的甘互赞说出来的,她就未免疑信参半了。她怎么也想不到,甘互赞竟和罗可夫串通一气,这话正是罗可夫叫他说的!
途中琴恩没敢孤身逃走,她手里没有武器,即使能逃脱罗可夫的追捕,也逃不过被野兽吃掉的命运。她渐渐走到了罗可夫的帐篷前,只见好多人在那里乱嚷,一时大家都不知道他们在嚷什么。后来琴恩看罗可夫大发脾气,从一些白人口中才听明白,原来罗可夫的几个部下趁他不在私自逃跑了,还偷了不少食物和子弹去。罗可夫咆哮了半天,筋疲力尽了,想把琴恩拖进帐篷去,琴恩却拼命挣扎着。有两个白人水手在旁边,他们看了,不但一点儿不同情琴恩,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热闹,觉得非常有趣,竟哈哈大笑起来。罗可夫此时又气又累,加上刚才在丛林里吓得够呛,琴恩这时又在拼命挣扎,他竟有点降服不了她了。水手在旁边哈哈大笑,他也无暇辨别是在笑谁,越发给他火上浇油了。他怒不可遏地狠狠给了琴恩一拳,琴恩被他打得昏了过去。等她醒过来时,睁眼一看,只见自己已被罗可夫拖到帐篷中,躺在地上。
罗可夫看琴恩醒过来了,就想把她抱到茅屋里的一张小床上去。琴恩一眼看见他的腰带上挂着一把手枪,她很想伸手去抽,可是转念一想,罗可夫比她有力气,若是一抢,自己定会失败,反而会失去一次机会。想到这里,她又闭起双眼,假装又晕了过去,等待合适的时机。
罗可夫正要把琴恩抱上小床,帐篷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声音,他不由得掉头向外看去。琴恩微微睁开眼睛,看枪柄离她的手顶多只有一寸,她就以极快的动作,把手枪抽了出来。等罗可夫发觉,转身来抢时,已经来不及了。琴恩如今有枪在手,胆子自然壮了许多。但她脑子里冷静而飞快地思考着,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可开枪。如果惊动了罗可夫的部下,就算把罗可夫打死,自己恐怕也逃不出去,因为罗可夫手下那些白人,对自己也不怀好意。
但是,现在罗可夫已经发觉了,自己若不赶快采取相应的措施,仍存在很大危险,于是她在罗可夫回过头来的时候,举起枪柄,对准他的眉心用力砸去。罗可夫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就被琴恩打晕,倒在地上了。罗可夫手下的人虽听到了咕咚一声,但他们以为是琴恩在挣扎,所以也没有进来管。
琴恩站了起来,听听帐篷外面还有人声,罗可夫的部下如果进来,她就会寡不敌众了。于是她走到桌子旁吹熄了灯,在黑暗中想着怎样逃出去。她想:不逃走是不行了,困在敌人的帐篷里,不定还会遭遇什么;逃出去呢?外面是不见天日的丛林,来往的都是吃人的野兽。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真逃不开一死的话,她宁愿死于野兽,也不愿死于敌手。她明知逃进丛林未必有活下来的希望,但前些天和安德森在丛林里走过,多少有了点经验,不是也有几次遇到危险,都安然无事地过来了吗?尤其是想到在遥远的地方,还有儿子杰克在,更增加了她的勇气,她下定决心逃出去,冒死穿过丛林,到海边去等候船只。
如何走出帐篷?对这一点她也作了周密的思考:从门口出去,显然是不成的,因为她被拖进帐篷之前,已经看过四周,罗可夫的帐篷处于村子的中央,周围还有许多小帐篷和用茅草搭成的简单隐蔽处,分住着罗可夫的部下。于是她轻手轻脚摸到帐篷后面去,想从那里出去,可是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出口。她想,现在如果手里有把刀就好了,灵机一动,她立刻又回到罗可夫身边,在罗可夫的腰带上果然摸到了一把佩刀,她拔出来,在帐篷后面割了一个窟窿。
琴恩探头向外看了一下,心里不禁十分高兴,外边居然一个人也没有,罗可夫手下的人都各自回小帐篷睡觉了。就连值班的哨兵,也守着一堆残火靠在树上入睡了。
琴恩觉得这可是个好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她轻轻地溜出了罗可夫的帐篷,绕过那些小帐篷,向村外走去。
出了村之后,她就开始奔跑起来,一口气跑进了林深枝密的丛莽。林中远处,不时传来各种猛兽的吼叫声,琴恩心里当然害怕。可是当她想起杰克时,不觉增加了很多勇气,她昂起头来,用她娇弱的手拨开荆棘蔓草,在黑暗中摸着向前走。没有多长时间,她的手上、臂上,甚至脸上就都被那些荆棘给刺伤了。
她知道在这儿是不能逗留的,冒着多大的危险也必须向前走,即使被野兽吃了,也总算死得干净。这样一想,她毅然决然,大着胆子往密林深处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