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早晨，当秦明和钱思思赶到吴山广场时，发现到处都是捧着各种宝贝的藏宝人。他们有的三五成群挤在一起相互交流着收藏心得，有的伸长着脖子东张西望，似乎期待着鉴定专家的到来。
除了大量收藏爱好者，人群中混杂着许多拿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他们的神情似乎比收藏爱好者还要兴奋。钱思思望着他们疑惑地问道：“什么时候媒体对古玩这么感兴趣了？”
“他们对古玩没有兴趣。”秦明摇摇头否定了她的猜测，“也许他们对程教授更感兴趣。”
钱思思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这时人群开始骚动起来，许多记者朝一个方向涌了过去。秦明随着人群不由自主的移动过程当中，他看到了几位专家一边走一边朝着人群微笑着挥手致意。程卫东也缓缓地走来，他从容自信地对着众人微微颔首，似乎没有受到任何不良的影响。
记者们发现他的身影后，他们一拥而上把他团团围住问道：“报纸上说你仿制龙泉窑这件事是真是假？”
程卫东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没有打算开口解释的意思。记者们又继续追问道：“你此刻的沉默，是不是意味着事实就是如此？”
整个会场突然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静静地望着他，期待着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十几秒钟过去了，程卫东不仅没有开口解释，他反而默默地低下头去，好像是承认了记者们的话是正确的。
“滚下台去！”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个愤怒的声音，“这里没有你的位置，古玩圈不欢迎你这样的骗子！”
随着这一声高喊，人群如同被点燃了一样，越来越多的人发出了这样的声音，让程卫东滚下台去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响彻在广场上空，就连一群路过的鸽子也被吓得高飞而去。
程卫东默然地转过身，秦明望着他缓缓地走下台阶的那个单薄瘦小的背影，一股强烈的内疚之情猛然涌上心头。他用力往前挤过去，他要阻止程教授，只要他今天真得走下台去，他在古玩圈将永远失去了信誉。
然而，一只手拉住了他，秦明转头一看，只见钱思思正对着他摇着头说：“你不能去。”
“为什么？”秦明望着她的眼睛问道，他不能让程教授继续接受这种侮辱。
“我们选择了这样做。”钱思思的声音里透露着一种坚决，“那么我们就必须做到底，如今只有真相才能够结束这一切。”
秦明清楚地知道钱思思是对的，如果现在他走上前向所有人宣布报纸上出现关于程卫东仿制龙泉窑报道的原因，那么身败名裂，跌下万丈深渊的人就变成他。
为了真相，秦明已经做好了身败名裂的准备，但是身败名裂之后，却无法获得真相，他就需要仔细地思量一番，不能因为冲动而使真相越来越远，他只能站着望着不远处继续往台下走的程卫东。
程卫东的步履显得异常沉重，短短几个台阶似乎也变得那样漫长，秦明的心也跟着他每一个步伐而颤动着。
“伪专家赶紧滚下台去，还给我们一个干干净净的古玩圈。”众人似乎无法忍受他缓慢的脚步，再一次发出了愤怒的呼声。
程卫东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缓缓地转过头来望着眼前让他下去的众人。秦明突然感到有一些紧张，已经被逼到绝路的程卫东如果不在此刻说出真相，那么他再也不会拥有证明清白的机会。
会场再一次安静了下来，大家都静静地望着他，几个声音最响亮的人也闭起了嘴巴，所有人都预感到即将发生什么事情。
然而，所有人都猜错了，程卫东什么话也没有说，只见他朝着人群深深鞠了一躬。他抬起头的时候，秦明看到了他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容。
“程教授！”秦明想要大声呼喊，可是什么也没有喊出来，他只能看着程卫东突然加快了速度，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匆匆走下台阶。
“程教授你不能走！”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来的同时，一双手已经拉住了程卫东的手臂，“只要你今天离开这里，明天所有的媒体都会指责你仿制龙泉窑瓷器，你将永远也不可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程卫东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刘云清的身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缓缓地朝他点了点头后重新踏着台阶往回走。
刘云清和程卫东两人回到了台上，其他几位专家则站到了一边，把台上最中间的位置留给了他们两人。
“博古斋用文物向银行进行了抵押贷款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可是有报道说其中一批龙泉瓷由程教授仿制，我认为这是抹黑程教授的一种无耻而低劣的手段。”刘云清接过一个话筒，他环视整个会场后激动地大声说道。
“为什么是谣言？”一位女记者抬头仰视着刘云清说道，“我们渴望获得事实真相，你应该告诉我们那些龙泉瓷是真品还是仿品。”
“龙泉瓷确实是现代仿制品，而且仿制水平非常高超，一般人难辨真伪。”刘云清瞥了女记者一眼后，他没有回避她这个带着挑衅的疑问。
秦明和钱思思惊讶地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没有想到刘云清竟然主动承认了龙泉窑是仿品。
本来报纸上对此事的报道只是一种猜测，此刻得到了当事人亲口的承认，会场上顿时响起了一片议论之声。
女记者乘胜追击，她继续发问：“你既然已经承认龙泉瓷是仿制品，为什么又要指责报纸上的相关报道是抹黑程教授的一种无耻而低劣的手段？”
“因为这是一个圈套。”刘云清的情绪似乎变得激动了，他的声音也猛然提高了许多，“这批龙泉窑瓷器曾经被鉴定为真品，而作出这样鉴定结果的人正是程教授最为信任的人。”
“你说的他们到底是哪些人？”女记者还没来得及提问，站在秦明前面的一个中年人扯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
刘云清没有理会人群里的呼声，他依然情绪激动地说道：“我选择相信了他们，因此我把瓷器送到银行进行抵押贷款，程教授也选择相信了他们，因此直接采纳了他们的意见而给出了鉴定的意见，可是我们的信任换来的却是现在这样糟糕的结果。”
所有人随着刘云清的目光，也一齐望着程卫东，他们眼中的愤怒和鄙夷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和理解。
“我们走吧。”秦明望着钱思思说，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继续待下去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
“他们是谁？”女记者追问了一句后，刘云清没有开口回答，她又把话筒伸到程卫东的面前问，“作为一名著名文物鉴定专家，站出来给大家一个明白的交代是你无法推卸的责任。”
“我没有什么可以向大家交代的，古玩圈里年轻人犯错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一个人都在从犯错中成长起来的。”程卫东的话音刚落，人群里就发出了一片哗然之声，没有人能想到程教授居然这样轻描淡写地面对伤害过他的人。
“你不说我来说。”刘云清似乎有些急了，他大声地说道，“他们分别是鉴宝栏目寻宝人秦明和钱立行教授的女儿钱思思。”
秦明拉着钱思思就往人群外面走，突然有一个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然后高声喊道：“秦明？寻宝人秦明就在现场！”
离开已经不可能了，一下子就涌过了许多人把两人团团围在中间，然后一边起哄一边将他们推到台上。
记者对着两人一阵狂拍，秦明赶紧把钱思思拉到了身后，程卫东也马上走过来和秦明并排站在了一起，拦住了记者们的镜头，不让他们拍到钱思思的脸。
“你是鉴宝栏目的寻宝人秦明？”女记者立即发问，她见秦明点头表示承认后，又立即追问，“你曾经鉴定过那批龙泉窑瓷器，然后把它们鉴定为真品？”
女记者的话音刚落，喧闹的会场神奇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望着他。
“我的确把它们鉴定为真品。”秦明的声音通过话筒瞬间传遍了整个会场，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重新沸腾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把它们鉴定为真品？”女记者不容他有思考的机会，她的音量也提高了不少，“你把仿制品鉴定为真品是不是可以得到某些好处？这是不是古玩圈的一种潜规则？”
“那批龙泉瓷我后来认真地看了一下，仿制的水平非常高超，几乎能够以假乱真。”程卫东没等秦明作出回答就抢先说了这一段话，又望着秦明说道，“鉴定需要大量的实战经验，年轻人东西看得少，看走眼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常犯这些错误，这是一个成长必须经历的过程，没有必要大惊小怪，更没有必要联系到古玩圈里的一些潜规则上面。”
程卫东说完这些替他开脱的话后，秦明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对他，因此转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大家知道秦明是钱教授的弟子，你和钱教授又是情同手足兄弟，你不能用一句看走眼来替他开脱呀。”刘云清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完这段话后，程卫东脸上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情，他又继续说道，“程教授鉴定古玩的水平没有人比得上，可是看人的功夫就太差了。”
程卫东不解地望着刘云清，女记者也抓住机会提出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你是不是有什么内幕要透露？”
一只冰凉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抓住了秦明的手腕，秦明从中感受到了一种恐惧，他握住了这只微微颤抖的手，然后转过身给了她一个微笑，他要告诉她没有什么害怕的，他会一直站在她的前面保护她。
就在这个时候，秦明看到了莫雨蝶，她一边缓缓地从台阶往上走，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程教授，您不知道是谁诬陷您仿制了龙泉窑瓷器的吧？”刘云清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我确实不知道。”程卫东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就是秦明。”刘云清望着程卫东，他的眼睛里流出一丝怜悯的神情又补充了一句，“您刚刚还想替他开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程卫东连连摆着手说道，“我可不会相信你这种胡乱的猜测。”
“猜测？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位古玩商人而已，你认为我的话没什么分量。”刘云清自嘲地笑了笑后，他又继续说道，“我并不准备说服你，但是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人证，你可以听听她的话。”
“雨蝶？”程卫东发现莫雨蝶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台前，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您好，程教授。”莫雨蝶对他问好的时候，她的脸上似乎有了一点生机，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可是当她看到秦明时，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我们走。”钱思思低声说出这句话后，她拉起秦明的手就准备离开，刘云清立刻拦住了他们。
“有我在，你不用担心。”秦明对钱思思说完这句话后，他把目光转向了莫雨蝶，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程教授从来没有仿制龙泉窑瓷器，可是这个假新闻为什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报纸上呢？”刘云清这个问题震住了全场之后，他缓缓地踱到了莫雨蝶的身旁问她，“我相信莫主播可以给大家一个准确的答案。”
莫雨蝶一直没有开口，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台下的人群等待有些不耐烦了，他们发出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催促声。
“这件事情与鉴宝栏目原来的寻宝人秦明有关。”莫雨蝶刚说了这句话，两行无声的泪水就从眼睛里缓缓地流下来，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到底有什么关系，你倒是说清楚啊。”人群发出不满的喊声。
“你们不要逼问了。”秦明突然发出一声大吼，等到所有人都诧异地望着他时，他才继续说下去，“报纸关于程教授仿制龙泉窑瓷器的报道这件事情是我策划的，后果由我一个人来承担。”
所有人惊讶地望着他，程卫东也望着他。秦明想要躲开他的目光，但是却无法对程卫东因为痛苦而皱起的眉头，充满失望的眼睛，还有微微颤抖的手指视而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儿，程卫东才缓过神来，他叹了一口气问道：“我一直很喜欢你，把你当成古玩圈新生的力量，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明摇着头苦笑地说道：“我并没有任何要栽赃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借助媒体让你说出是谁仿制了龙泉窑瓷器。”
沉默了一会儿，程卫东望着他诚恳地说道：“真相往往很残忍，你是那么年轻，许多事情还是不知道最好。”
秦明坚决地摇了摇头，他望着程卫东说：“真相就是真相，不管多么残忍，我都要知道。”
程卫东望着他，秦明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怜悯，他的心里不禁感到一阵担忧。
“我来告诉你这个真相。”刘云清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面对着台下所有人大声地说道，“所有人都有权知道这个真相。”
程卫东却拦在了他的面前，瞪着他看了几秒钟之后，他用警告的语气对刘云清说道：“如果你敢胡说八道，我劝你从现在开始就退出古玩圈。”
说完这句话后，程卫东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莫雨蝶也立即跟了下去。秦明没有追上去，他和其他人一样，等待着刘云清继续说下去。
等到程卫东的身影消失后，刘云清回过头来发现女记者一副欲言又止的焦急神情，他的声音显得怒气冲冲：“我今天说得已经够多了，已经足够你们报道了。”
女记者没有继续问下去，她挤开人群匆匆离开了吴山广场。记者们也突然间回过神似的，有的立即收拾各种设备准备离开，有的直接打开笔记本电脑就开始撰写新闻稿子。
刘云清准备离开的时候，秦明走到他的身边低声问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真相就是——”刘云清拖长了声音望着他的脸，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会儿他才止住笑声压低声音说道，“你跟我作对，古玩圈永远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