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论瓷”之后，秦明被打上了骗子和小人的标签，他决定离开杭城回到家乡龙游。离开杭城前，钱思思陪着他来到了钱教授的墓前，他要向钱教授告别。
这不是一个扫墓的季节，除了风吹扫落叶的声音之外，整个墓园一片寂静。秦明索性坐了下来，他凝视着那一方矮矮墓碑中间镶嵌的照片，一股愧疚之情涌上了心头，因为他忘记了钱教授曾经的忠告。
秦明的脑海里浮现起了毕业前钱教授上最后一堂课的情景。那个时候，学生们早已经人心浮动，一个个都在谋划着毕业后的工作，已经没有人把心思用在功课上了。
秦明也受到了这种氛围的影响，他人在课堂中，心却不知道跑到何处游荡了，钱教授传到他耳中的话显得有些飘怱：“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果眼力不够，宁可暂时不要作出判断。当然，我最不愿看到故意把假东西说成真东西，把真东西说成假东西，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只要这样做就是走上了一条邪路。”
“邪路？”秦明望着照片上钱教授慈祥的笑容自问一句后，他又痛苦地抱着脑袋说，“我后悔当初没有把您的每一句话牢牢地记在心里啊。”
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钱思思突然问道：“你真的要离开杭城？”
秦明怔怔地望着墓碑，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钱思思明白他的意思后，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接着又掏出一只打火机点着了，微弱的火光在秦明的眼睛里跳动起来。
“你想要烧掉钱教授的笔记本？”秦明惊讶地望着她问，然后连忙站起来阻止了她。
“它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也许它应该陪在父亲的身边。”钱思思冷冷地望着他说完这句话后，打火机的火焰已经凑近到了笔记本卷起的边角上了。
秦明猛然抢过她手中的本子，然后瞪着她大声说道，“这是钱教授的毕生的心血，是钱教授留下来的一份珍贵遗产。”
“我原来以为可以查清父亲的死因，现在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好天真，古玩圈远远比我想象的复杂。”钱思思望着秦明，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忧伤，“现在连你都要退缩了，我还能留着它做些什么呢？”
秦明望着她绝望的眼神，一种深深的自责涌上心头，他只能转过身躲开她的目光。然后，他轻轻地翻开了笔记本，看着一个个翔实的数据，看着一个个刚健有力的汉字，钱教授的音容笑貌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风似乎有些大了起来，翻开的笔记本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突然，几个大大的问号再一次出现在秦明的眼中，是那样醒目，那样刺眼，那样令人心惊胆战。
秦明愣住了，在古玩圈里折腾了一圈儿后，他忽然觉得这几个大大的问号又有了特殊的含义。
“你知道钱教授的笔记本上都会记录着一些什么吗？”秦明突然转过身来问，他的目光里透露出一种接近答案的兴奋。
钱思思想了想，对秦明说：“你应该知道，父亲对瓷器如何烧制最感兴趣，他认为了解瓷器烧制过程，鉴定瓷器就会变得非常简单，因此他的笔记本上大多是记录瓷器的烧制方法。”
秦明点了点头，钱教授通晓古瓷器烧制是古玩圈里众人皆知的事实，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瓷器作出的鉴定结果特别能够让人信服。
“也许，钱教授写下的这几个问号并不是质疑那件柴窑瓷器的真假。”秦明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又蹲下身子望着墓碑上的照片问道，“钱教授，您是不是在质疑某一个人？”
当然没有人会回答他这个问题，秦明抬起头来望着天空时，他的眼睛里再一次充满了迷茫之情。
“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钱思思不解地望着他问。
“意思就是我暂时不离开杭城了，你需要我留下来，我也必须留下来。”秦明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望着疑惑的钱思思，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他不仅要坚持下去，还要给她信心。
秦明来到唐文龙的办公室，看到唐文龙正低着头翻看着厚厚的一叠材料，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几秒钟后，用力地敲了敲门。
“进来。”唐文龙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才抬起头来，当他看清楚走进来的人是秦明后，他起身从身后的柜子上提了一只热水瓶，一边倒水一边问，“你不会又被人打了一顿来报案了吧？”
秦明从唐文龙手中接过热气腾腾的开水，便坐在了唐文龙的对面，用双手拢住了杯子取暖。
“你脸上没什么受伤的样子，刚才进来时走路也极为正常，看样子你没有被人打一顿。”唐文龙很快作出这个判断后，他又笑了笑说，“这些天你可真是报纸和网络的大红人，没想到你竟然成了古玩圈里骗子和小人的典型代表。”
“我今天不是来听你讽刺我的。”秦明低头喝了一口水，抬起头来不满地打断了他。
“我其实是想提醒你，古玩圈里某些极端的人可能会伤害你，你以后要多加防范。”唐文龙收起了笑容，马上转移了话题，“今天你不是来报案，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秦明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门，然后转回来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唐文龙起身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重新坐回他的椅子，望着秦明说：“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吧？难道你又有了什么重大发现？”
秦明望着他问：“你对博古斋老板刘云清用假古董骗取银行贷款这样的案件是否感兴趣？”
唐文龙的笑容消失了，他久久地望着秦明，一时之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果你不感兴趣，”秦明站起身来淡淡一笑道，“你就当我没来过，更没有说过这句话。”
“等一等，你先坐下，我们慢慢谈，慢慢谈。”唐文龙一边说一边让秦明重新坐下，然后提起热水瓶给他续了开水时说道，“刘云清向银行抵押的那批龙泉瓷器虽然是仿品，但是你曾经把那批瓷器签定为真，刘云清可以自称他不知道那批龙泉瓷是仿品，所以仅凭那批龙泉瓷器完全不可能指控刘云清。”
“我当然明白这一点，他已经用过这种伎俩来对付我了。”秦明摇头苦笑着说完这句话，又继续说道，“如果除了龙泉瓷外，那批抵押贷款的瓷器里还有其他的仿品呢？”
“你确定还有其他仿品？”唐文龙压低的声音里透露出一种强烈的兴趣。
秦明望着他的眼睛，然后坚决地点点头说：“我非常确定。”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唐文龙突然摇了摇头说：“我终于明白了，你今天来是想报复刘云清对你名誉的损害。”
“你这是什么意思？”秦明不解地望着唐文龙，“你认为我是想借助你来报仇？”
“我不是这个意思。”唐文龙摇了摇头后继续说，“据我所了解的情况，你拒绝在龙泉瓷的鉴定报告上签字以后就没有参与后面的鉴定，你怎么能够确定刘云清后来送去抵押的还是仿品？”
秦明却淡淡笑道：“我确实没有参加后面的鉴定，可是我相信抵押品里面一定有大量仿品。”
“看来你今天是有备而来。”唐文龙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望着秦明继续说道：“你需要提供一个能够说服我相信你的理由。”
秦明缓缓地分析道：“刘云清很清楚那批龙泉窑是仿品，他依然拿出来进行抵押，这说明他是故意用赝品进行抵押贷款，这样基本可以推断出除龙泉窑之外，那批抵押文物里面一定还有大量仿品。”
唐文龙一边听一边默默地点着头，手上捏着一只笔轻轻地敲击着桌子。
秦明知道他正在犹豫，决定再加一把力，促成这件事情，他继续说道：“我相信你一定也有过这样的猜测与判断，你虽然不是古玩圈里的人，但是对我和刘云清之间的事情了解得那么清楚，你一定是想要调查此事吧？”
“没想到你鉴定瓷器有一套，鉴定人也不差。”唐文龙说完这句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喝了一口水后他才继续说道，“你和我只是猜测刘云清利用仿品骗取巨额贷款而已，至于事实是不是如此，那就需要证据来说话。”
“你是警察，你可以调查此事。”秦明脱口而出。
“有人报案，警方才可以立案侦查。”唐文龙无奈地望着他说，“了解此事内幕的人不可能站出来报案。”
“我今天就是前来报案的。”秦明猛然站了起来，他望着唐文龙郑重地说道：“我要举报博古斋老板刘云清利用假古董骗取银行巨额贷款。”
“你不怕自己被牵连？”唐文龙提醒道。
“我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秦明马上回应道。
唐文龙望着他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打开办公室的门对一位年轻警察交代道：“这里有人过来报案，你进来给他做一份笔录。”
秦明朝唐文龙感激地笑了笑，当年轻警察拿着笔记本进来的时候，他的心已经平静得如同一汪湖水，越是到了关键的时候，越是需要保持一颗冷静的头脑。
做完笔录后已经是中午时分，唐文龙带着秦明去食堂里吃工作餐。来到食堂后，唐文龙替他找了座位，又替他端来了饭菜，两人面对面地坐着吃饭，偶尔会聊上几句。
秦明座位对面的墙上，恰好挂着一台液晶电视机，播放了几个广告之后，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秦明抬起了头就看到了莫雨蝶，她正饶有兴趣地欣赏着持宝人带来的一只粉彩花瓶，然后询问着关于这件器物来历的故事。
唐文龙见秦明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他转身看了一眼后回过头来说：“这是重播昨天晚上的鉴定节目，你猜猜持宝人手上的粉彩花瓶是真是假？”
秦明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电视机，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唐文龙的话。
唐文龙放下了筷子，皱着眉头说：“你不知道是真是假？我是因为相信你的鉴定水准才会相信你的话。”
秦明依然没有说话，他看着持宝人进入专家鉴宝区，然后径直走到了坐在正中位置的程卫东前面，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放下后鞠了一躬退到了一边坐下等待鉴定结果。程卫东拿起了瓶子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把瓶子传给了其他几位专家。
秦明把眼睛从电视上移开，他望着唐文龙问：“你有没有尝过被人出卖的滋味？”
“我不知道被人出卖是什么感觉。”唐文龙摇摇头说完这句话，又补充道，“我们经常能够遇到出卖与被出卖的事情，出卖别人的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秦明怔怔望着唐文龙的时候，电视里程卫东正向持宝人宣布鉴定的结果，真或者假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想知道为什么唐文龙会得出那样的结论。
“我是我从一桩桩案件里总结出来的经验。”唐文龙望着他说，“出卖或者欺骗一个人，只是可以在短时间里获得利益，可是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秦明没有说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拨出一个号码，然后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我已经向警察局报案了，警察局已经立案侦查，他们将彻底调查博古斋用假古董向银行抵押贷款这个案件。”秦明对着电话缓缓地说着。
唐文龙突然伸手夺过了他的手机并迅速按下了挂机键后，他朝着秦明大吼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向谁通风报信？”
“一个曾经出卖过我的人。”秦明望着他平静地回答道，似乎根本没有把唐文龙的话放在心上。
“出卖过你的人都和刘云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怎么可以透露我们要调查这个案子？你这样做简直就是打草惊蛇！”唐文龙的火气更大了，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拍打着桌面，桌子上的碗都震得颤动起来。
“不。”秦明摇了摇头，他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说，“我是引蛇出洞。”
午后的阳光，驱散了寒意，大多数人一边随意地闲逛着，一边享受着暖暖的阳光，繁忙热闹的河坊街，处处洋溢着游人的轻松愉悦。
秦明穿行在人群里，他无法和大多数人一样感到轻松愉悦。此时，几名警察正陪着他一齐前往博古斋，他将配合警方调查假古董骗取巨额贷款的案件。
来到博古斋后，刘云清并不在，唐文龙只好让一位店员联系，让他赶紧过来。然而，两个小时过去了，依然不见刘云清的影子。唐文龙的脸色黑了下来，他把一张调查令往桌子上一拍，然后对那位年青店员说：“替我转告你们老板刘云清，拒绝接受警方调查没有任何好处，有什么后果自己想清楚。”
年青店员紧张地抹着额头，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唐警官火气是不是有点大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