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垣脸上的伤疤好了,去了大口罩,脸颊上露出几道鲜嫩的印痕。他觉得已无妨大雅,可以在社交场合抛头露面了。
任之良到他的办公室向他汇报最近的工作,他装模作样地拿出笔记本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记着。汇报完了,任之良向他请示最近的工作,他笑笑,说:“这个,你先说说你的意见,我们商量着定吧。”
任之良笑笑,他太了解骆垣了,此人在行政上混了半辈子,这半辈子就在歪门邪道上用功夫,说到工作,要么压根儿出不上什么主意,要么就是出歪主意,图一己之利,要么一出口就驴头不对马嘴,在下属面前丢人现眼,让别人耻笑。好在此人脸皮厚,管你耻笑不耻笑的,他也无所谓。说是商量着定,实际上等于找个借口推卸责任。任之良说:
“你是主管局长,还是你指示吧,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你知道,这阵子我休息,工作上的事,也没有怎么管,你有什么高招就不要藏着掖着了。”骆垣笑容可掬,一脸的真诚,“救灾科的事让你费心了,我们当领导的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按说,在这里干了这么些年,干得怎么样,领导心中有数,同时年龄也不小了,待遇问题也该解决解决了。可是……”
任之良说:“就不说这些了吧,”他知道,骆垣下面将说些什么,民间有句话,叫句句不离本行,这些政客们,说着说着就扯到官场上了,就像习武的嘴里离不开个武字,打铁的离不开个铁字,心里整天想着的就是那点破事,听着都让人烦。于是就打断他的话,“待遇不待遇的,我也无所谓。工作上能说得过去,对得起这份工资也就心安理得了。”
“我知道你清高,对有些事看不惯。但我们还是现实一些好。大家都这样,你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呀!”
“你说我能怎么样呀?这又不是我说了算的事。”
“事在人为嘛。俗话说得好,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你看不惯人家,人家还看不惯你呢。”骆垣语重心长,很关心任之良的政治前程似的。
任之良本想把这段时间的工作向他做个交待,叫他给徐树军说说,赶快把这个科的科长配上,他确实有点吃不消了。他接着骆垣的话题应付了几句,便把请求他配科长的事向他说了。骆垣想想,说:
“我觉得还是你自己向徐局长说比较好。”
“而我觉得,你提出来比较顺当。你是分管局长,自己分管的科不能长期没有科长呀,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呀?”任之良委婉地说。
“是人家让你兼管这个科的工作的,我提出来,让人家感觉是不是我不满意你的工作呀。事实上我是很满意的,给人家造成这样的错觉,对你不好嘛。”
任之良想,工作满意不满意,不是凭谁的一句两句话就能做结论的,显然。骆垣只是想耍滑头,不肯揽这件事罢了。再跟他磨蹭也没有什么意义。就说:
“好吧,你要是有难处,我去说就是了,只是你不要有啥想法,说我不配合你的工作什么的,那我就里外不是人了。”
“我有什么想法呀。再说了,工作嘛,谁做不是做呀。把你累死了,不见得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确实不想干了,我也不能勉为其难。”他话头一转,“哎,任主任,你真的没有想过你的待遇问题吗?”
“我想有什么用呀?这不是我想就能想上的事呀!”任之良随便这样说。
“想与不想两回事呀。我还是那句话,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你想都不想,谁会拿个待遇送给你呀。”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有点神秘地说,“听说钟书记要调走了,你知不知道呀?”
任之良会心地笑笑:“那是神仙们的事,与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没关系呀,你想呀,钟书记一走,不是得配新书记吗?书记一配,副书记呀,市长呀,副市长呀什么的都得跟着变,这一变,各县区、各部门的头头脑脑不也得变吗?一朝天子一朝臣嘛。你想想,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机会来了!”
任之良明白,最近,外面盛传钟润生要调走了,这在本来就不平静的官僚生活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就像一个猴群的猴王老了或生病了,对觊觎王位的猴子来说,这就是机会。争夺王位的斗争可能随时暴发。骆垣要想成为这个局的局长,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打败现任局长徐树军。他们已经交过锋了,因为自己贪图了一点蝇头小利,不仅没有打败对手,差点葬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再怎么发起这场战争,他心中无数,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搏斗,就像猴子一样,不向老猴王挑战,猴王之位是不会主动给你让出来的。就像一位伟人说的那样,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任之良明白骆垣的用意,他是想把他拉到即将到来的猴王之争中,去为他摇旗呐喊。他知道他的这位领导接下来会对他提出这方面的要求,他对此不感兴趣。于是找个借口离开了骆垣的办公室。骆垣望着任之良的背影,深深地叹口气,心里在说:
“这人真的不可救药了。”
任之良走后,他甚感无趣,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显得心事重重,焦躁不安。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喂”了一声,声音马上变得十分温和,脸上堆起了笑容。原来是甄恪的电话,要他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
骆垣到甄恪的办公室,甄恪在看文件,抬起头看了一眼骆垣,说声“坐”,便又埋头看他的文件。骆垣小心翼翼地在沙发上坐下来,见茶几上放着一包中华牌香烟,习惯性的拿起来就要抽,但他马上又谨慎地放回原处,他不知甄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此非常时期,他不敢有半点冒失。甄恪继续看他的文件,不一会,骆垣就有点坐卧不宁了。他从这位副书记那儿得到过好处,但也得罪过这位副书记。他和这位副书记同时拥有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从法律上讲又是他的妻子。尽管他沾花惹草,不知和多少个女人有过交媾,但他仍然恨他。
他想起任之良给他讲过的两个故事,当时听了觉得好笑,面对甄恪,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故事说的是,动物是怎样争取自己的性权利、争夺和捍卫自己的性伙伴的。在一次闲聊中,任之良绘声绘色地对他讲,有些松鼠会不遗余力地捍卫自己的性伙伴,不让别的松鼠染指自己的性伙伴。雄性松鼠把一些胶状的分泌物射在雌松鼠的阴部,像人类的贞节带一样,防止自己的性伙伴红否出墙或被别的雄性松鼠勾引而占有。任之良还说过,有些动物在争夺性伙伴时,有一种特殊的功能,比如,雄豆娘的阳具上长着一个勺子,“做爱”之前,它用它把雌豆娘体内前一个性伙伴的精液很灵巧地刮出来,保证自己的“爱”能够开花结果。
想起这些,他隐约觉得,任之良发现了他和王一丹那些肮脏的勾当,面对甄恪,他觉得任之良讲的两个故事,分明是在影射他,甄恪就是那可恶的雄豆娘,偷了他的老婆,还用勺子把她体内的丈夫的精液刮出来;分明是说,他还不如那个雄豆娘,不但没有捍卫自己的性伙伴,而且为了自己所谓的政治前途,还将她拱手让与他人。想到这里,他的脸微微有点发红。
其实他的脸大可不必发红,任之良给他讲这些的时候,并不是为了影射什么,在场的也不光是他一个人。任之良是习惯性的讲出来的,他的本意是说,人类曾经使用过贞节带,也不排除在地球的某个角落现在还仍然在使用这种东西,这并不是人类的发明,是整个动物的发明;不是人类成之为人之后才有的,可能在人类的远古时期就有过这样的事;这是自然之理,不是文化现象。所以,后来产生的、至今在人类的生活中仍然起着巨大作用的婚姻制度,确实有着坚实的生物学基础。
骆垣当然不懂这些,所以他以为任之良在影射他,在嘲笑他,在贬低他。其实用不着别人去贬低他,他自己本来就很低。
骆垣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甄恪。甄恪看完最后一份文件,慢悠悠地收起文件夹,抬起头问骆垣:
“最近在干什么呢?”
“工作上有点忙,您知道,又是灾区重建,又是处理边界纠纷,忙了好大一阵子。”骆垣和颜悦色地说。
“真的很忙吗?不会是忙着跟老婆打架吧?” 甄恪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直戳他的伤疤。
“哪里呀,拌了几句嘴,真的没什么。”骆垣欲盖弥彰,一下红了脸。
“还说没有呢,你看看你的脸,像什么样子!”甄恪咄咄逼人。这是他的为官之道,先把对方的气慨打掉,让你在自己面里自觉地低下头来,使其在后边的谈话中,不能有半句假话,并顺着自己的思路,让你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他看骆垣还算老实,放缓了语气说,“最近听到什么情况了没有?”
“不知道书记问的是哪方面的情况?”
“哪方面的都行,就是想了解了解下面的情况。”甄恪不经意地说。
于是骆垣便从局里的事情说起,说得尽管前言不搭后语,甄恪还是一副认真在听的样子,嘴里嗯嗯嗯的,好像对下面的情况很感兴趣。这也是为官的一项功夫。骆垣结结巴巴说了半天,甄恪觉得听得差不多了,接过骆垣的话头问:
“班子没什么问题吧?”
“这要看咋说呢?”
“说实话呗。”
骆垣又说了对班子的看法,甄恪仍然嗯嗯嗯地嗯着。骆垣终于不耐烦了,他拐弯抹角地说出了他想的话,末了他说:
“甄书记,外面传说,要是钟书记真的调走了,你最有希望接这个班的。”
说了半天,这才是甄恪真正想要的的话题,他镇静地问:“你是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呢。”
“你信么?”
“我们都希望由你来接这个班。因为你理论水平高,领导能力强,人缘又好。说句不恭的话,车轱辘上绑驴球,挨也挨上了,轮也轮上了。不是你,还能是谁?”骆垣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说,谁不知道你甄恪是何须人也,大家都说,在天龙市任职多年,捞下的钱都向省上进贡了,精心经营了这么多年,该到盈利的时候了。还在这里买什么关子呀!
甄恪笑笑,说:“但这事不是你说的那回事呀,有人比我有资格呀。”他停了一下,接着说,“我就是有所变化,也不是钟书记现在的这个位子。”
“只少也是市长的这个位子吧!”
“这也不可能一帆风顺,有条件争这个位子的人还是大有人在的。”甄恪有点忧郁之色,骆垣就明白了八九分,于是他说:
“你说吧,甄书记,我们这些人能为你做点什么?”
“你想啊,在这节骨眼上,最怕的是什么?”
骆垣想了想,想起了自己在局里掀起的波澜,如果不是自己有个非法签名这当子事,徐树军就有可能败在他的手里了,想到这里,他笑嘻嘻地说: “是怕有人捣鬼,给你捣鼓出丑闻什么的!”
“你再想想,哪些人最有实力争这个位子?”
骆垣歪着头想想说: “我明白了,甄书记,你就放心吧。”
“放心什么呀,我可什么话也没有说呀!”
“知道,书记。”
就这样,双方心知肚明,要说的话点到为止。两人又说了一些闲话,骆垣心里像灌了蜜糖,根扎稳了,还怕枝叶不茂盛吗?扶上了甄恪,就是扶上了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冒冒这个险呀!
骆垣在回局里的路上已经心中有数。他经直进了冯晓仁的办公室。冯晓仁在电脑上打牌,见了骆垣头也不抬,说了声“坐”便继续他每天的功课。骆垣坐下来,说:
“在忙呀?
冯晓仁“噗哧”笑了一声,抬起头说:“你也来取笑我呀。你不听社会上有‘四大闲人’的说法:老板的老婆领导的钱,人大政协调研员。我就是这‘四大闲人’之一,调研员,前边还带个助理。能有我忙的什么事呀?”
骆垣也笑笑,说:“说的也是,连我都快成闲人了,哪有你干的事呀。你不听社会上也有一种说法,叫一把手政治。要想有事干,就得当一把手呀!”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相干。”
“这话看怎么说呢,你又没有七老八十,希望还是有的。至少还能捞个实职干干,说不上哪天就当一把手了,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事在人为嘛,老兄!”
冯晓仁眨眨眼,欠了欠身,说:“看来你是有什么好事了吧,不妨说说,让我也分享分享。”
骆垣说:“好事天天有,单怕人老了。不瞒老兄说,这样的机会还是有的,看你干不干了。”
“嘿,还真有呀。说,用得着兄弟们的地方,你就吱声!”
“你大概听说了,钟书记要走了。”
“那是神仙们的事,与我们凡人有什么关系?”
“你想想,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他这一走,市上的领导不就得变吗,市上的领导一变,各部门的班子多多少少也得变了,徐树军该也船到码头车到站了,还能把这个局长当老死不成?”
“嗯,有道理,你说怎么干吧?”
“钟书记走了,按常理,市长继任书记,市长的位子不就空下来了嘛。抬上个人当市长,他还能忘了为他牵马坠镫的,为他打过江山的?”
冯晓仁想想,说:“怎么抬呀?“
“你想呀,当领导的在这种节骨眼上最怕的是什么?这个你不明白呀?” 骆垣把甄恪暗示给他的意思又给冯晓仁暗示了一遍,冯晓仁心领神会,一会儿,一个阴谋就在他们的一唱一和中形成了。
钟润生说走就走了,郝民宣调整为市委书记,上面的意图是在现任的几位副书记、副市长中推荐一名,作为代理市长,也就是未来的市长。正如骆垣所说的,在这节骨眼上,上面接到了大量的投诉举报信,举报的对象集中在最有资格竞争这个位子的另一位副书记身上。省上派调查组下来调查了一个星期。举报信没有举明具体的违纪违法事实,多是捕风捉影,还有大量的污辱性言辞和人身攻击,在调整领导班子的时候抛出这种东西,明眼人一看就知举报者怀的是什么用心。调查组查无结果,班师而回。而此事在这座城市掀起了轩然大波,因被举报人是现任的副书记,并有污蔑他人之嫌。从举报信件看,举报人熟悉官场情况,有明显的个人企图,上面决定追查举报人的责任。
这下骆垣慌了手脚,他找过几次甄恪,甄恪避而不见,手机也打不通,好像在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
举报信是打印的,各部门的打字机和电脑成了侦查的主要对象。由公安人员挨个核对。
冯晓仁像热锅上的蚂蚁,社会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诬告信是某领导指示其亲信写的,这个“某领导”,大家心知肚明,因他在领导岗位上,谁也不便明言。侦查工作虽然没有明确划定范围,但主攻方向是明确的,就在某领导的人事圈子里进行。冯晓仁找到骆垣商量对策,骆垣说:
“你先沉住气,我看做做样子也就是了,还能动真的不成。只要甄书记还在位, 这就是颗烫手的山芋,谁不知道甄书记在上边有人呀!”
“万一真的追究起来怎么办呀?”冯晓仁心中不是滋味,用任之良的话说,自己也就是老猴子的角色了,还争什么猴王?没有打败老猴王,反叫人给套住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几头子都划不来呀。他搓着头,对骆垣说,“到时候甄书记一推六二五,把我当成替罪羊,我可就惨了。”
骆垣心里也犯嘀咕,他想起那天甄恪对他说的“我可什么也没说”的话来,他不认账,丢车保帅,你能把他怎么样?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紧张。
他听任之良说过土狼的故事,他说在大多数哺乳动物中,刚降生的婴儿都四处寻找母亲的奶头,而小土狼出生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寻找其同胞的脖子。几个小时内,一只小土狼会咬死另一只小土狼。这就是土狼的生存哲学,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中间道路可以选择。他想起甄恪的那对眼睛,那对充满杀气的眼睛,顿觉不寒而栗,这可都是一群狼呀,不论是甄恪还是冯晓仁,在涉及到生存问题的时候,那可真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呀!想到这里,他不禁看一眼冯晓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让自己镇静了一下,对冯晓仁说:
“我还是那句话,要沉住气,他们不会怎么样的。万一要动真的,我们谁都一口咬定,来个死不承认,他也拿你没办法。”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可我把丑话说到前面,到时候可不能把我卖了,让我一个人背这口黑锅呀!”冯晓仁心有余悸,眯着眼对骆垣说。
骆垣说:“不会的,好汉做事好汉当,哪能让你一个人顶着。”
冯晓仁说:“但愿如此。你在上面路子广,你多操点心,走走路子,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骆垣说:“最近我们最好不要一块儿凑,免得节外生枝。”
“好吧,你可要多操点心呀!”冯晓仁说着,退出了骆垣的办公室。冯晓仁走后,骆垣想:举报信是你冯晓仁写的,你不背这口黑锅,叫谁背呢?连土狼一生下来就知道咬死对手,何况我骆垣呢!
举报信的来源很快有了头绪。甄恪像从天上掉下的一样,他打电话给骆垣,约他到一个叫“天外青山”的地方去见他。骆垣见不着甄恪正在发愁呢,接到甄恪的电话,他连车都没有要,打了个“的”,径直来到“天外青山”。
这地方位于郊区城乡结合部,整个建筑群落很不起眼,大多为郊区农民建的二层小楼,出租给外来的经营者开酒楼,办旅馆,经营桑拿按摩什么的业务,是一些民工、打工仔和城市无业游民光顾的好地方。不想这么大个领导人也来此地,想必是万不得已的选择。
他进了天外青山,里面装饰得古朴典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馨。一看就知,这样的地方不是一般人能光顾的。他才知道他这个经常光顾美食娱乐场所的花花公子,也有不曾涉足的地方。
他被服务小姐带到二楼叫做桃花厅的房间里,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小姐给他倒杯茶,顿时一股浓浓的茶香味扑鼻而来。他随便问小姐:“其他客人呢?”
小姐说:“我也不知道,我先把你侍候着,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她说着紧挨着骆垣坐下来。
骆垣是色场老手,他一看便知道,这位浓装艳抹的小姐就是他今天的大餐,于是,用不着过多的前奏,很快就进入正题,和那小姐搂抱着推开套间的门,滚到那张小床上,哼哼叽叽地干将起来。
事儿办完后,小姐出去了。不一会甄恪进来了,甄恪在天龙市的战斗中战败了,但他在人生舞台上并没有战败,在官场上这么多年,他的根已经扎得很深了,不会轻易败下阵来。在省上某位权势人物的周旋下,他就要到另外一个市去当市长了。他惦记着天龙市举报信的风波,一旦被确定与他有染,那就难说了,煮孰的鸭子也有飞掉的时候呀!因此,在这件事情上绝对不能出半点差错。
骆垣刚刚播撒过种子,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见了甄恪,赶忙站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甄恪叫他坐下来,那位小姐进来,她给甄恪也倒了杯茶,便又退了出去。坐稳当后,甄恪开门见山地问他:
“那事真是你干的?”
“是冯晓仁干的。”骆垣回答得很干脆。
“和你没有一点关系?”甄恪接着回了一句。
骆垣想,你真老奸巨猾,要说,这事的始作俑者还是你,是你暗示我们这么干的,我们指望着你发达,来提携提携自己,不然,谁吃饱了撑的,去干那闲事呀!这会儿事发了,好像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到了这节骨眼上,还在这儿装模作样,真是鬼到家了?想到这里,他试探着说:
“甄书记,这不是根据你的……”
“根据我的什么?” 甄恪接过骆垣的话头,一脸严肃地说,“没有根据的事,不要乱说,谁做的事,谁负责。遇上不顺的事,一推了之,可不是你骆垣的风格。”他喝口茶,语气缓和了一下,拍了拍骆垣的手背,接着说,“这事也就这样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年轻人干事莽撞,谁也会理解这一点的。”
“甄书记是说,这事就算完了?”骆垣小心地问。
“处理还是要处理一下的。要不谁都可以往领导的头上扣屎盆子,还让领导们怎么工作呀!”甄恪又喝口茶,慢条斯理地说,“最近两天,调查人员可能要找你们那个姓冯的谈话,你给他做做工作,交待一下,赖是赖不掉的,怎么做的就怎么说,千万不要乱咬人。”
“甄书记,你是知道的,那人有点无赖劲,犟起来十头牛拉不过来,不承诺点什么,恐怕很难说服他。”
“我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难道你就没有听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俗语吗?他不要拉扯别人,别人还会忘了他不成?”
“我明白了,甄书记。”
“明白就好,我想你也会让那姓冯的明白的。”
“我尽力而为吧。”
“不是尽力而为,而是保证要做到。如果他要乱咬,你想没想过后果呀?”
“我知道了。”
“好吧,这里就我俩,我们吃点什么呢?”
“随书记的便。”
“好吧,这里的河豚很好吃,我们尝个鲜,敢不敢吃?”
“书记吃得,我有什么不敢吃的。”
甄恪拍拍把掌,刚才那位小姐应声进来,甄恪给她递个眼色,说:“请进来吧!”那小姐点点头,又出去了。不一会,进来一位男士,西装革履,一身名牌。一看就知是时下最时髦的那种人物。骆垣站起来,看了眼甄恪,又看了眼那人。甄恪也没有站,他介绍说:
“这是李老板,” 转身对李老板说,“这是骆局长,你们先认识认识。”
骆垣和李老板热情地握握手,互相问了好,李老板就将他俩从沙发上请到餐桌上。准备吃河豚。李老板坐在骆垣的旁边,随手掏出一个信封袋,从桌子底下递到骆垣的手里。骆垣接了,感觉里面鼓鼓囊囊的,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在底下把袋子推过去,李老板又推过来,最后李老板使劲捏了捏他的胳膊,他才把那个袋子装起来。对于骆垣来说,这又是一道大菜。
一天之内,连上两道大菜,看来甄书记把这事确实放到心上,决心要让冯晓仁闭嘴的。无形中给了他巨大的压力,如果这事摆不平,甄恪是不会善罢干休的,从此,他也就跟着甄恪身败名裂。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做好冯晓仁的工作,让他把这一阴谋永远埋藏在心中,直到带进坟墓。
骆垣把甄恪的意思婉转地给冯晓仁说了,并把那个袋子的一半给了他。不料冯晓仁不买他的账。他红着脸,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他对骆垣大声地说:
“这我干了个啥?那个时候说得天花乱坠,好像他甄恪马上就是市长了,你骆垣就要当这个局长了,我的事也就唾手可得了,因此,我也就放了一百二十个心。谁曾想,事儿没成,把我推出去,叫我当这个替罪羊。老实告诉你,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让我一个人顶着,没门。”
“你看,”骆垣带着哀求的口吻说,“话也不能那么说。这事儿,有成也有败,就像你买彩票,中了,兴高采烈,不中,只能怪自己手气不好,还能怪谁呢!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呀?”
“你也不要哄我,我会拈量这事的轻重的。话说回来,我冯晓仁也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不是自己倒了霉非要拉个垫背不可。事情我可以一个人揽下来,可以后你总要让我吃饭,让我活人吧?”
“这个我想没问题。”骆垣见冯晓仁活络了,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会对他说的。”
“要求不高,让甄恪给我写个纸条,保证这场风波过去以后,保住我的待遇。”冯晓仁平静地说。
骆垣想想,觉得这事难办。但不答应,这冯晓仁的这一关又不好过。他突然想起在发票上冒名签字的事,觉得只有冒险一试,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于是他答应了冯晓仁的要求,决定铤而走险了,模仿甄恪的笔迹,给他写个纸条了。
任之良上班不久,有关部门的人员就来调查冯晓仁的案子。举报信的来龙去脉基本查清,可以肯定是冯晓仁所为。这个程序含有征求意见的意思,也就是考虑给此人一个什么处分的问题。
调查工作采取个别谈话的方式进行。任之良把他们安排到会议室里,给他们打印了一份本局职工的名单,他们想找谁谈,就把谁叫进去,谈完了再叫下一个人进去,看上去认真而执着,这叫对组织负责,对犯错误的同志负责。
两名调查人员,一位中年人,一位年轻人。谈话是从科级干部开始的。挨到任之良,他被叫到会议室,隔着会议桌,坐在调查人员的对面,回答调查人员的提问。
“谈谈吧,你对冯晓仁的看法。”任之良坐下来后,那位中年人说。这两人任之良都熟悉,说话也就没有什么拘束。他走过去给二位的水杯里添了点水,坐回原处,说:
“你们想了解点什么,提出来,我再回答,你们看行吗?”
二位交换了一下意见,那年轻人说:“其他问题,局里其他同志都谈到了。考虑到你对冯晓仁的情况比较熟悉,对人的评价也比较客观公正。所以想听听你对冯晓仁的总体看法。”
任之良笑笑,说:“其实,你们对这人是了解的。这人往局里调的时候,是市上的一位领导硬压过来,这位领导说他比我们局的哪一位科长都有水平。刚来,正好有一位科长调走了,让他负责这个科室,结果怎样?闹出了不少笑话不说,还把局里闹得乌烟瘴气。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话,上次在局里民主推荐领导干部的时候,有几个人投了他的票?谁都清楚。这人提拔以后,不仅局里负面影响很大,社会上的影响也是很糟糕的。这个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二位笑笑,那中年人说:“不说这些了吧,此一时彼一时嘛,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任之良也笑笑,说:“我明白,因为你们是熟人,我就放肆地说了几句,要是别人,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中年人说:“哎,该说的还是要说嘛。”
任之良说:“你说什么是该说的呀?”
那年轻人说:“比如,政治思想呀,品德呀,工作责任心呀,劳动纪律呀什么的,有什么就说什么呗。”
任之良不知怎么回答这年轻人的问题。他在想,人类基因图谱绘制出来以后,人们惊奇地发现,一个基因,一串DNA“字母”就能导致一种行为,也就是说,人类个体的行为是由他的DNA图谱决定的。有朝一日,给活着的每一个人建立一个基因档案,就像身份证一样,给每一个人制作一个卡片,这个卡片载明持卡人的基因特征,只要查证他的基因卡片,就能判断他的性格、气质、能力和品德,分清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如果是这样,像骆垣、冯晓仁之类就不会占居应由好人来占居的位置,从而去危害他人,危害社会。那时的组织部门就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劲去考察这个,考察那个,考察来考察去,最终还得按领导的意图办。你说这多费事呀!就像今天考察的这人,每次提拔都考察一次,每次考察结果都一样,不会有人说他好,但每次都提拔了,是谁的错,谁也说不清楚。如果有基因卡,看看这个卡片就是了。何若在这里让他谈冯晓仁的政治思想呀,品德呀,工作责任心呀,劳动纪律呀什么的。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那中年人问他笑什么呀。他耸耸肩,发现他面对的是很现实的现实,思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忙说:
“哦,是我思想走神了,对不起。”他望着对面的两人,说,“这人还真是难以一下子说清楚,这样给你说吧,这人有可能是位出色的外交官,杰出的社会活动家。但不适合作行政工作。”
“这话怎么讲?” 年轻人认真地问。中年人则会心地一笑,说,“随便说吧,怎么想就怎么说。”
任之良说:“因为这人交际特广,什么样的朋友都有,有白道上的,也有黑道上的。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善于活动,一天之内,你很难在一个地方找到他,这会儿在这里,过一会可能又在那里。只要醒着,总有忙不完的事。发生这事,可能与他的这个特点有关。人闲下来,总得找点事干,你说对吧!”
“群众基础怎么样?”那年轻人问。
任之良说:“好像不大愿意与本单位的职工交往,他的朋友好像都是些很有个性的人。有点与众不同。”
“与你们的骆局长关系怎样?”年轻人又问。
任之良说:“好像不错。挺合得来的。”
“你觉得这事与骆局长有没有关系?”年轻人再问。
任之良说:“这我不知道。不能瞎说。”
“这就怪了,市上领导班子变动,这与他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这我就更不知道了。你们可能了解我,我这人从来不去无端地猜测别人,也不去打听与我的生活、工作无关的人和事。”
“最近一段时间,他都跟哪些人来往?”
“不知道。”
“平时他有没有流露过要求调整职务的言行,比如要求调整个实职什么的。”
“没有注意过。但据他的为人,存在这样的想法不足为怪。”
两位调查人员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那中年人说:“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以后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向你了解。你有什么事要反映,可随时找我们谈,也可以其他形式向组织反映。”
接下来找领导谈,最后找本人谈。冯晓仁大大列列地走进会议室,冲两位调查人员点个头,就坐下来。中年人冲他笑笑,说:
“请你把门关上!”
冯晓仁转身向后望望,他的身子靠在椅背上,用一只脚踢了一下门,门啪地一声关上了。接着他侧过身子,狠劲地擤了几下鼻子,咔地向地上吐了一口痰,掏出一包餐巾纸,取出几张,很夸张地擦了几下,嘴上和鼻子上粘了一些纸屑,看上去就像一棵腐烂的苹果上爬了几只苍蝇。两位调查人员听闻过冯晓仁的所作所为,但没有想到他是如此没有一点个人休养,怎么就一步步到了这个位置,想起来都令人可怕。
调查人员硬着头皮和他核对了几个问题,让他在调查笔录上签上字。他说:“这么大点问题还这么认真,你们小题大做了吧?”
“这是组织考虑的问题,不是我们讨论的事。”年轻人没好气地说。
中年人说:“你觉得这个问题还不严重吗?别的不说,用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辞对他人进行人身攻击,严格地讲,你已经触犯刑律了。”
“这也触犯刑律,那触犯刑律的人就太多了。”冯晓仁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我不过向上面反映了一些问题,言辞偏激了一些罢了,也用得着你们兴师动众?”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到时候我们会给你申辩的机会的。你说说,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没什么动机,”冯晓仁仍然毫不在意,“我有气,和他们玩玩,出口恶气罢了。”
“你有什么气呀,你的待遇问题不是刚刚解决了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呀?”
“我满意个什么呀,给你们干了三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给这么个闲差,还以为照顾我了。哼!”
“就为这呀?恐怕没这么简单吧。”年轻人说。
“那你说是为了什么。你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冯晓仁大声说。
“我们不是来吵架的,”中年人说,“我们也是履行公务,请你不要感情用事。”他想,这号人我们见得多了,不要说三十年,就是四十年的也见过。这样的混混,在机关上混得时间越长,遭踏纳税人的税款越多。还摆什么功劳苦劳呢!
调查人员是想了解事件发生的背景,但从冯晓仁的口中什么也问不出来。因为骆垣向他许了愿,写了保证书。他一口咬定,就是为了“出口气”才这么做的。否则,冯晓仁是不买这个账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调查清楚,下一步该是怎么处理的问题。从冯晓仁对此事的态度看,是他真的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是有意耍赖,调查人员不得而知。好在他还没有抵赖,在大量的事实面前承认这事是他干的。他们也就好回去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