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我宣布县委组织部的决定‘任命楚里同志为汉水师范校长兼党支部书记’。”
“完了,小欧别做梦了。”
校医也瞪大了眼睛,竖起耳朵,真可谓是聚精会神了。
“肖任和迟彪同志因年龄关系,分别免去汉水师范校长和副校长职务。”
裘三石看了看前排的迟彪,“嗤嗤”地笑了两声,心想:除去开调工资的会议之外,还没有如此安静的开会现场呢。
“根据县教委党委的研究意见,咱汉水师范的改革具体分为两步。一是中层领导班子答辩竞争上岗,二是领导班子确定后,由学校组织教职工竞争工作岗位,超编者下岗。”
会场上依然静悄悄的。
“根据师范学校的实际情况将设立八个中层领导岗位,包括副职。报名者答辩后,老师和评委投票,超过半数票多者当选。需要说明的是,根据试点积累的经验,评委和教师票各占百分之五十,咱教职工除去参入竞争者还有八十八位,我们教委七名评委加上楚里校长共八位,每位评委一票算十一票,合起来正好八十八票。”
“亏能想得出,一票顶十一票,真是聪明透顶啊!”
坐在前二排的小欧心里嘀咕者:白白忙活了大半月,看来校长的宝座是可望而不可及了。
“下面请答辩人答辩,次序是按姓氏比划排列,分别是方德鸣、左、车等十四位同志。”
裘三石一直在观察二歪,见他春风得意时脸部肌肉也能放松,只是嘴依然左歪。
答辩时,“地瓜花”方德鸣有板有眼,左副主任毕恭毕敬,车主任啰哩啰嗦,小欧灵牙利齿,其他原任中层不慌不忙,唯有教师报名者心中无底,紧张地出了一身汗。
评选结果是原中层领导干部全部当选。
散会后,参入答辩的体育教师大水低头离开会场,沈一正见后说:“我投了你一票,教师们也大都投了你,为什么才七十几票?”
“操,哑巴让驴耍了。评委就占八十八票,还不是说给谁就给谁,评委票是集中的,教职工的票是分散的,我七十几票算多的。你看左副主任才得了九十一票,减去评委的八十八票,教师票只有三票,混到这个份上,不觉得脸红?人家车主任还得了一百二十多票呢。”
大水小声议论着,八成嫂见了忙跑了过来,拍了拍大水的后背说:
“无官一身轻,选不上更好,咱还是好姊妹。”
一周后,县委组织部又调来了三位副校长,二位是军转干部团长和政委,一位是教委副主任。楚里在会上宣布了中层领导分工及教职工的聘任办法,师范超编下岗三人的名单按规定报到县教委,但学校不公布,照常聘任,三人的工资从校办工厂里发放,教职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后来,八成嫂多方探听,到底也没弄清是哪三人。
小欧被派到校办工厂任副厂长,开始还有些沮丧,可不到一月便适应了香水味。
县教委的二歪贾中景最高兴,轰轰烈烈近两个月的教育人事改革已圆满结束,改来改去,把自己上面的几位副主任全部改了下去,自己一跃成为第一副主任,能不心花怒放吗?下一步要配合好吕横搞好机关大楼和教育村的建设,一干就是十一年的副职还愁爬不到只差一步之遥的位置。
汉水师范新调入的三位副校长遇事一言不发,明哲保身,致使权力失控,大权集于一身的楚里,整天两点一线,往复于家庭和办公室之间,鼻子拉长,眉头紧锁。接下来连续发生的几件事弄得他焦头烂额,如手捧着一个七个孔的锁呐,顾了这个孔顾不了那个孔。
沈一正在画室里为迎接五年一届的全国美展构思作品,小草图画了三幅,较为满意的是以汉水师范大门口两棵汉柏为主体,红色土地上有数只和平鸽,取名为圣土。正准备放大草图,门口闪进了小山萌。
“沈老师好,这几天我就想找您谈谈,一直不好意思进您的门。”
哼!什么不好意思进我的门,是怕隔壁的裘三石看到吧?你这小子在楼梯上碰得头皮起了大疙瘩都不敢和我说话,不是给我当课代表毕恭毕敬的时候了。你这小子跟随裘老儿发了大财,到我这里来干什么,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沈一正又一想:来的都是客,管你有什么目的呢。
“你不是很好吗?听说还娶了媳妇。”
“沈老师,我就是给您送喜糖的,在师范跟随您学了很多知识,不是教国画的那个人,挂上一张范画就走人,整天不见个人影,还吹自己是大师。”
小山萌从怀里掏出了两包糖。
这小子怎么了,是不是吃错了药?沈一正招呼小山萌坐下。
“沈老师,听说您入了省美协?”
“是的。”
“有人说入省美协还得花很多钱,是真的吗?有人说美协主席动员他都不愿意参加,只一心淡泊名利搞艺术,还说如今美协烂透了。”
“纯是胡说八道!美协是正宗团体,比是现在社会上的什么世界美协,什么亚洲画协的。”
“我就觉得老师您最有真才实学,看您的主题创作,构思巧妙意境深,不像有的人只知道画大写意,黑呼呼的一团死墨,还自吹自擂。说您是他调入师范的,还说您的老师也画大写意,有小家子气,还画不过他呢!”
沈一正静静地看着小山萌。
“沈老师,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得帮帮我,帮我介绍个工作,还有俺的媳妇小段。”
“你不是跟裘老师干吗?”
“哼!别提他了,我还认为他忠厚老实,没想到他这么恶劣,两口子一唱一合真不是个东西!开始谋划招时生说好了有一三十一的一同分利,没想到他推完磨杀驴独吞了,只给我发五百元,这个月还因为晚去了十分钟被那个‘席面割’纪霜扣了一百元。两口子收了那么多钱,上静物课连个苹果都舍不得买,还得让学生凑钱,大圆斗的儿子连饭都舍不得吃饱,他俩也太心狠了。”
小山萌说的口角起了白沫,越说越激动,沈一正还是静静地看着他。
“小井还好吗?”
“他半年没去单位上班为了啥,不就是为了挣大钱吗?结果更惨,一次因喝醉了酒耽误了半天课,被扣去了三百元,一月总共才五百元,再耽误半天就得倒找了。裘三石当年给俺上课,有时半个学期都不见个人影,不是照样拿工资吗?小井一气之下骑上摩托车回到了原单位,等待着他的是一个处分。”
“那么,现在谁为裘老师上课呢?”
“又聘了三名职业学校毕业生,这回好,一月三百元就行。”
“能教好吗?”
“行什么,学生集体签名罢了三次课了。”
二人正谈着,门口进来了二个人,沈一正一见忙站了起来。
“啊,赵老局,喜儿老师,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小山萌很知趣,起身走了出去。
“我早就听喜儿介绍过你,说你十几岁时就画的很好,到底有出息,三十岁就成了咱县第一个省美协会员,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不是那些冒牌货。”
赵老局童颜鹤发,眯着眼睛说完落了坐。
“小沈这几年的确有成绩,我早就说过我的两个学生有出息。小沈业务棒,高敏有活动能力,这不,他的作品都上了联合国,真正弄大了。”
喜儿也落了坐。
沈一正忙倒了二杯茶递上前去,见这大冷天的喜儿还穿着一双旧拖鞋便问道:
“老师,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喜儿喝了一口茶说:
“很好,现如今在乡下靠画大衣橱已经不行了,我改为孵小鸡、种磨菇、种大棚菜,日子过得很好。高兴地是两个儿子有出息,大儿大学毕业后分在了省政府,老二大专毕业自己开了个手机店,生意红火着呢。”
“赵老局自从戒了烟,身体很好,进年都七十八了,依然精神矍铄,书法造诣越来越深,作品参加了全国老年书法展,还得了金奖。”
“两位老师既然来了,就请留下副墨宝吧。”
沈一正说着理好了纸。
“喜儿和小沈合作副中堂,我配一副对联。”
赵老局眯着眼看着喜儿说。
“好。”
喜儿先开笔,一会儿工夫,一块墨石便跃然纸上。沈一正手提细锋狼毫,左勾右皴,一位古代文人栩栩如生。赵老局抓起一支大斗笔挥洒自如:从来忠厚能滋福,到底诗书不负人。
“好!”
喜儿和沈一正鼓掌叫好。
内部电话铃响,女文书通知让沈一正速去县文体委,说省文联领导来召开文艺座谈会。三人一同骑车离开了学校,临别时,赵老局邀请沈一正中午去吃喜儿带来的元河梭鱼和大闸蟹。
汉平县进行机构改革,把文化局、文联和体委合为一体,名称为汉平县文化体育委员会,简称文体委。原文化局长余步高任党委书记、主任和文联主席,党政群兼于一身。原文联主席乔也乔白脸和原体委主任李勤任副职,原三套班子合暑办公。
乔也心中不服,但毕竟到了知天命之年,不是当时年少气胜拿着自己的身体开涮了。暂且忍一忍,你余步高不是已经五十七岁了吗?庆幸自己在第四次人口普查时多了个心眼少报了五岁,为此还闹了个笑话,组织部门来电话询问自己的出生年月,因一时答不上,只好说我想一想,年龄还用想吗?靠这年轻,就能把你余老儿遨死!
沈一正骑车驶进县文体委大院,迎面遇到“付粪桶”,和他打了个招呼便登上了楼。“付粪桶”异样的目光引起了沈一正地注意,看来,今儿的事并不简单。
办公室干事引沈一正走进了乔副主任的办公室。
“沈老师安好!”
乔副主任非常热情地倒上了一杯水。
“这次请你来是省文联来了调查组,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必紧张。”
“我紧张什么,不是召开文艺座谈会吗?”
沈一正满不在乎地随乔副主任推开了小接待室的门。
“乌黑!乌黑!天昏地黑!”
喊声吓了二人一跳,原来是老画家车干在和省文联领导对话。
乔副主任介绍了一下沈一正便走了出去。
沈一正落了坐,仔细打量着面前一高一矮的陌生人。
陌生人递上名片,一面自我介绍是文联党组派来调查美协情况的,一面手持记录本准备作记录。
“你是沈一正吗?”
“是。”
“你是省美协会员吗?”
“是。”
“你什么时候入的会?”
“去年十月份。”
“入会时还交费吗?”
“交了。”
瘦高个瞪大了眼睛。
“交了几千?”
“交了二百元会费和证书费。”
“再没有别的了?没拉赞助吗?”
“没有。”
“你知道入会应具备的条件吗?”
“知道,必须有三次参加省美展的资格,我都八次了。“
“谁介绍你入的会?“
“地区的美协副主席姜老和刘老。”
“乌黑!乌黑!天昏地黑!”车干站起来就走。
胖矮者问沈一正:“这车干什么也不说,怎么一直喊‘乌黑!乌黑!’的,这‘乌黑’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谁知道呢,在基层搞艺术难于上青天!你有点成果,别人就吃醋,入了会还得让人调查,是不是有人告的黑状!别人十几年前就在名片上、报纸上印上了省会员,原来是假的,假的你不查,真的你倒来查了。查什么,回去查查你文联吧!看你们到底为文艺工作者做了哪些工作?查查你们文联的领导有没有腐败问题!怎么每一次评奖总有那么多水平低劣的作品获奖!你们!你们!”
沈一正越说越激动。
“乌黑!乌黑!天昏地黑!”楼下又传来了车干的声音,接着又是一段吕剧“马大保喝醉了酒”。
沈一正起身“啪”地一带门走了出去,后面传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的省城土话。
省文联调查沈一正入会的事半天就传遍了汉平小城。
年过七旬的吴傲有所感,提笔书写了“羽毛未丰不可以高飞”的立轴悬挂在墙上自我欣赏,恰巧沈一正来送书,这搞艺术的人就是敏感,回到画室也提笔书写了一幅“一岁不成驴到老是个驴驹”挂在了墙上。裘三石高兴地“嗤嗤”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