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八斤：“给你留个**。”
地瓜油：“猪**也是好东西。”
“干活啦！”夏八斤没好气地招呼大家。
社员们又振奋起精神向后割。
三十
“几年没有这样好的收成啦。”
“是啊，前两年村里也学城里人，革命啊，造反啊，批啊斗的不干活。人家城里人不干活国家照样给粮吃，咱呢，一不干就饿肚子。”
“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嘛。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看得准叫抓革命，促生产。
“是啊，毛主席老人家种过地呢。光革命不生产怎么能行，老人家明白着哪。”
“今年小麦亩产能过150斤吧。”
“差不多，会计说每人能分四十多斤，过年过节的可以吃顿纯麦面饺子了。”
几位老贫农在场园边上相互议论着。
小麦丰收了，农民们抢收的热情也高，三天时间，地瓜庄的小麦就收完了70%。二队的收割进度最快，到了扫尾阶段，大队办公室墙上贴的麦收进度榜用红笔标着各队的收割、运输、脱粒、播种、交爱国粮等各项进度。
文书夏瓜巴每天统计一遍，进度快的插上小红旗。目前只有收割和运输两项进度。一队都排在前面。
相对于收割来说，运输进度较慢。地瓜庄儿个生产队都没有马车，靠疗小推车往场园推。割倒的麦子都在坡里躺着，很不安全，也不利于防雨防盗。
仲地瓜割了一天小麦，第二天开始往场园里推麦子。仲地瓜回村干了两年多活，对小推车摆理熟了。从春到冬，凡用小车推的农活都有他干。推沙、推土、推粪，推砖，推石灰，推墼，推地瓜，推小麦等。无论推什么，他从来不要奸偷懒，车车满载。川田薯根的话说，仲地瓜干活是干面火烧送闺女——实在。比千自己的都出力。
推小麦比推其他的东西难推。首先装车就要有技术。小推车的车梁上前后绑两根横杠，横杠两边的车褂外再绑两根扁担，盘成个方形的框子，装麦搁时倒一个正一个地往上垛。麦秸发滑，相互勾压不好，半路就会塌车。一旦塌了车麦捆乱了，再装就费事了。装车时还要掌握前后平衡。它和装粪装土不一样。前沉了，风一吹容易把车子竖起来，麦捆翻下车。后沉了，掀着车把吃力，推不了多时，脖子和胳膊就压酸了。
仲地瓜装满了车，如同推着个大草垛。中间留一条缝看路，对面人从车前根本看不到他，车子像一个放大了几百倍的刺猬，自己在向前移动。
仲地瓜近期心理上生出一种感觉，一种自卑感。他觉得与甘薯花的距离开始拉大。无论是政治上还是生产上都不如她。甘薯花脑子比他聪明灵活，进步比他快，组织能力比他强。通过近期的表现看，她在青年团员中有一定的威信和地位。如果甘薯花能脱了产调出去工作，就会成为一位很优秀的妇女干部。他认为自己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做一个地地道道老老实实的农民。而甘薯花还有机会有前途。近来有不少青年农民被县、公社调出去工作。名之曰三不脱离，实际吃着国家供给的粮食，基本成了脱产干部。既然自己爱她，就不能像风筝那样，用一根无形的情线坠着她。飞不高，走不远，和自己一辈子趴在地瓜地里，靠种地瓜吃地瓜度日子。而应该给她创造一个无忧无虑的发展环境，让她飞得高走得远。可他又舍不得，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他的矛盾心理搅的他整天心绪不宁，只能用汗水用疲劳来排解由此而造成的郁闷。
从中午开始，天由晴转阴，东南风刮起来沉呼呼的，车上装的麦子高了招风大，仲地瓜推着走起来很吃力。瞬间刮来一阵强风，将车子吹个趔趄****紧紧攥住车把，两眼注视着前方，脸上脖子上汗水汇流，前后衣裳都湿透了。
“地瓜哥，你就不能少装点。装这么多顶着个风，一个人怎能拱得动。”
甘薯花迎面走来，不用看到人，看到车上装了这么多的麦下就知道是仲地瓜。
仲地瓜喘了口气说：“装少了推起来不过瘾。刚才是西南风，现在又倒了东南风，我看天要罗嗦。”
甘薯花：“是的。刚才公社开了广播会，说县气象站预报，夜里有大雨，让组织劳力抢收抢运，把割倒的小麦抢运到场园垛起来”
仲地瓜：“那就更得多推啦。”
甘薯花：“找人给你拉车吧。”
仲地瓜：“不用，别看毛鼓尖山的这么一大车，其实分量不重，你快组织青年们抢收吧。”
甘薯花：“你推起来小心点。”
“知道了。”仲地瓜又推着麦子往场园走。
午饭后，听到气象站的预报，下半夜有中到大雨，公社革委召开了广播会议，大小队干部在大队办公室集中收听，要求各大队没收完的小麦要在大雨到来之前抢收完，已经收割完的连夜运到场园垛起来苫好，避免淋雨后连阴天烂垛。一工作不力造成损失的，要以破坏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最高指示论处。
公社广播会开完，大队革委主任夏瓜蒂进一步强调说，地瓜庄小麦面积小，今下午要一棵不留的全部收割完。各生产队要集中时间，集中劳力，集中运输工具，争取大雨到来之前全部抢运完，各队队长表了态，夏八斤更是慷慨激昂。
大小队干部会结束后，夏瓜蒂又安排甘薯花召开各团小组长会。要求各队的青年突击队在抢收抢运中起骨干带头作用，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冲锋在前，出力流汗，争分夺秒，虎口夺粮。
经过突击抢收，二队的小麦傍黑前全部收割完。
后，夏八斤又当当当的敲响了钟，招呼全队的社员到麦场上集合。
天阴得如同一口大黑锅，空气能拧出水来。东南风摇动着树叶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向人们通报着，天来雨了，快垛场吧。从地缝里钻出不几天的蝉们，有一声无一声地叫着。倒是湾里的青蛙兴奋点很高，棍呱棍呱地叫的人心烦。
由于工作的原因，甘薯花不得不与夏八斤一起研究麦收工作。夏八斤想着黑面包对他嘱咐的那句话，心急喝不得热粘粥。见了甘薯花控制住内心的激动，表面装出一幅尊重与稳重的面孔。
夏八斤：“团支书同志。”
甘薯花：“别这样叫，我不过是个临时代理。”
夏八斤：“薯花同志，大队要求雨前把地里的小麦全部运到麦场垛起来。天阴得这样黑，用小车推看不见路，你看怎么办？”甘薯花：“这点困难怕什么。用电棒唧照着。凡是家里有电棒的都拿出来，给他们解决一对电池。每辆小推车前面放一支电棒照路。再把青年和年轻的社员组织起来，用绳子往场园里背。这样车推人背，很快就把地里的小麦运到场园里。”
甘薯花的办法出乎夏八斤的意料，他从心里佩服起甘薯花来。连说：“好办法，好办法，到底是你的注意多。”
甘薯花：“咱俩分工，往家运麦子的任务交给我。你在场园里指挥年龄大的劳力们垛场苫垛。”
夜晚的麦田，异常热闹。电棒的光柱在地里乱晃。男女青年的笑声、歌声、取闹声，打破沉闷的夜空。
夏八斤回家披了一件衣服出了门，走到黑面包家胡同头上，看见一个黑影向前移动，背上好像背着一捆麦子。
夏八斤追过去大喝一声：“谁？”
黑影没回声。夏八斤上前抓住麦捆说声：“站住！”
他走到前面用电棒一照，惊呆了。原来是黑面包：
夏八斤悄声地：“你真大胆。半宿五更的往家偷麦子，别人捉着要拉你游街的。”
黑面包：“胡说。这叫看不着往家拿，偷偷的多难听。快去给我开门。”
夏八斤过去给黑面包开了门，黑面包把麦子放进里间，出来把门反锁上。
夏八斤：“我还要去巡坡。”
黑面包：“巡你娘的腚。上炕。”
风吹着雨点越来越急。看来老天爷真有下大雨的意思，仓库屋裙下吊着那盏马灯，已被雨雾遮得像个红红的火头，微弱的灯光下，甘薯花站在麦垛上，手接着从下面扔上去的麦拥，穗里根外的躲着。她身上汗雨混合，衣服紧贴在皮肉上。那模糊的轮廓被夜色描绘出一副美丽的剪影。
仲地瓜从另一个草垛上下来，心疼地看着雨里的甘薯花，说：“薯花，你下来，我上去垛。”
甘薯花一个冷战，连着打了三个喷嚏，说：“很快就垛完了。”又对其他的社员们说，“青年们留下收尾，其他社员们都回家吧。”
社员们没有走的意思，直到冒雨把垛苫完才一块儿回家。由此看来，“**********深入人心”的口号不过是磨嘴皮子。真正深入人心的还是粮食。
雨点啪啪啦啦地打在黑面包的窗纸上，好似有人敲打窗户。夏八斤在被窝里搂着黑面包想起上次雨夜挨揍的事，身子不敢伸张。担心地问：“我哥不会回来吧？”
黑面包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放心大胆的干吧，他夜里不敢再回来了。”
完事后，夏八斤对黑面包说：“今晚我帮了你的大忙，在仲地瓜的事上你得帮我。”
黑面包：“怎么，你要和嫂子讨价换价？拉我游街吧。”
夏八斤：“我能吗？”
叔嫂俩咬着耳朵喳喳了一阵。
夏八斤问：“坡里这么多人，你怎么把麦子背回家的？”
黑面包亲了夏八斤一口，说：“傻瓜，你就会干这事，脑子连头猪都不如。
黑面包在娘家就是偷坡的好手。村里穷，庄稼长得不好，家里不够吃的，就跟着一帮娘们去偷坡。偷完本村的，偷邻村的。偷得越多越自豪，越觉得自己本事大。那些不会偷的，偷不着的，或者被看坡的捉到的，反而觉得无能，耻辱。麦子熟了偷麦子，玉米熟了偷玉米，大豆熟了偷大豆，地瓜好吃了偷地瓜，凡是地里有的，家里就有。遇到大荒，没粮食偷了才去讨饭。黑面包偷常了，偷出了胆量，偷出了经验。背最后一趟麦子时，她借天黑把捆起来麦子推到沟里，然后蹲在地里假装大便。估计背麦子的社员都到了场园，才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麦子背回家。
三十一
雨从下半夜开始下，一直到第二天过午才停。雨一停，吵吵闹闹的蛙声便逐渐停了下来，仿佛是喊累了。倒是那些蝉们，一下子从地里冒出来，震耳的聒噪，替代了蛙声。
天老爷一露脸，社员们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们担心的连阴天连同脸上的阴云一同退去。抢到场上的麦子霉不了了。到口的粮食保住了。几天就尝到新麦子了。几个上年纪的老人来到场园里，从麦垛上抽下几把麦子，看看麦穗发不发黑，又把手伸进麦垛里试试发热不发热。天下着雨，他们心里也下雨，一刻不停地关注着惦念着场上的麦子。
三个队的铃声同时敲响。社员们知道打钟干什么，没等夏八斤打完钟，都陆陆续续地来到场园。保管员田薯根敞开仓库门，拿出苫杆、权、扫帚、木锨等场上工具，准备拆垛摊场。
夏八斤来到场园，点了点人数。见没有甘薯花，问老窝瓜：“薯花呢？”
老窝瓜：“昨晚淋了雨，身子不舒服，家里躺着呢。”
夏八斤：“她昨天太累了，让她歇着吧。”
地瓜油一旁戳戳仲地瓜，说：“甘薯花病了，你还不快去看看。”夏八斤瞅了一眼地瓜油，吩咐道：“你把那些锨把扫帚的都扛过来，马上拆垛。
地瓜油知道自己是那边戴笼头，他这边伸驴嘴——多说话了，憋屈着到仓库门前往这扛工具。
夏八斤点着社员的名，分了工。卷苫的卷苫，弄麦捆的弄麦捆，压场园的压场园。
刚割到的麦产义鲜又湿，在垛里拼了一天一夜，麦秆发热，上面的灰褐色锈斑，一掲垛出黑乎乎的霉烟。社员们把麦穗朝上一个一个的弄起来凉着，避免麦粒芽胚发黑，影响了种子发芽率和送爱国粮时价格低或验不上。
雨后斜阳，很毒实，晒在脸上热辣辣的，社员们脸上身上汗流如雨。脸上留下一道道灰痕，手一摸，人人成了大花脸。大家相互看着笑。这个说，演包黑不用化妆。那个说，回家洗洗种二亩好菜。地瓜油没戴苇笠，阳光射在他的电灯泡头上，又痛义痒，不时地用手挠着。
黑面包用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灰汗，埋怨道：“这老天，下起来不睁眼，睁开眼就这么厉害。”
地瓜油说：“雨后日头独头蒜，包头****快如钻，知道三大厉害是什么吧？”
黑面包将两只湿漉漉的黑手捂在地瓜油的头顶上说：“我试试你的牛蛋子头有多么厉害。”
地瓜油抓住黑面包的手说：“我的下头厉害，不信你试试。”
周围的社员笑着说：“黑面包，你试试他真厉害，还是假厉害？”
这时候，就听到与仲瓜蛋一起挖知了猴的夏土豆惊叫一声，“哇”的哭起来。
黑面包扔下麦捆跑过去，问：“仲瓜蛋又欺负你？”
夏土豆说：“不是，一条花长虫吞了一只野兔，让我赤着脚踩上了”夏八斤听了感到新鲜，蛇怎么能吞下兔子。就问夏土豆：“在哪里？”
夏土豆一指，说：“在草垛后面。”
这时仲瓜蛋也惊叫起来。“快来看，快来看。长虫吃兔子。”
夏八斤、仲地瓜、黑面包、地瓜油都跑过去看。
一条一米多长的花蛇吞了一只一斤多重的野兔。野兔的头和两条前腿已吞进腹中，肚子和两条后腿在外面活动。蛇的脖子充得有一掐粗。吞下的野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甩着尾巴，一副痛苦状。人来了，它也不跑。大概是跑不动了。
仲地瓜；“这东西挺残忍。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黑面包看了看土豆的脚问：“没被它伤着吧。”
土豆说：“我踩着它的尾巴了，凉凉的。”
黑面包：“不要紧的，花蛇没有毒。”
夏八斤用权挑了挑蛇的身子，奇怪地问：“这么大的兔子它怎么吞下去的。地瓜油，拿铁锨给它铲下头来看着。”
地瓜油：“抱捆麦秸，连蛇加兔子一块儿烧烧吃多好。听说蛇吞兔子大补，治百病呢。”
夏八斤：“你敢吃长虫？”
地瓜油：“长虫老鼠蛤蟆刺猬哪样我没吃过了可香呢。不信等烧熟了你尝尝。”
夏八斤：“烧吧，烧熟了我尝尝。”地瓜油抱来一捆麦秸。把蛇吞兔扔进去，点上火。
夏八斤：“小心引起火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