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面包笑了。地瓜油闻到韭根水味认为是包韭菜包子。她端起那盆洗脚水走到门口,开了门。
地瓜油:“韭菜包子味,真香啊。”
黑面包:“哪有韭菜包子?”
黑面包端起洗脚水往地瓜油鼻子上一触。说“韭根水,喝吧。”
地瓜油见黑面包想用洗脚水浇他,转身就跑。黑面包用力将水泼过去,溅了地瓜油一身。
地瓜油回头对黑面包说:“你个没良心的,以后再伤了脚,孙子推你去包扎。”
黑面包回了屋,招呼道:“出来吧,地瓜油走了。”
夏八斤余惊未息地从里间走出来。搂着黑面包说:“嫂子,你定把那事帮兄弟办成。”
黑面包:“想得到甘薯花,嫂子送你两句话。”
夏八斤:“说吧。”
黑面包:“心急喝不得热粘粥,强扭的瓜不甜。你整天缠磨她不如想法让她求你,恩、情并施最管用。”
夏八斤点点头。
二十九
三春不如一秋忙,三秋不抵一麦场。
春天的忙,单纯,主要忙种秋天的忙,既忙收又忙种。夏季的忙,忙种、忙收、忙管,再加上打麦场。时间短,农活集中,再多的劳动力也忙不过来。
社员们说,收一季小麦蜕一层皮。足见其忙,其累。地瓜庄虽然小麦面积少,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坡里的小麦,也得一镰一镰的割,一拥一捆地拿回场园。拿到场园,也得一碌碡一球碡把麦粒压下来,压一遍不行,两遍不行,要三遍四遍的拦拦完穰再用木柱挑起麦穰抖擞抖擞,麦穰里沾一粒麦粒都舍不得丢。
农民啊,麦粒子就是金珠子银豆子。“谁知盘中餐,粒粒皆朴苦。”这首诗祖祖辈辈的文人墨客达官贵人都读过,有几个能知其中味呢?”
公社革委对“三夏”生产造势很大,层层召开“二夏”会战动员大会。鲁反修在公社“二夏”动员大会上做了慷慨激昂的动员报告一时间全社各地墙壁上画满了大战“三夏”的漫画,贴满了大战“三夏”的标语口号。
“认真贯彻落实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的伟大指示,坚决打好“夏这一仗!”
“以阶级斗争为纲,夺取‘三夏’会战的全面胜利!”
“抓好三夏大会战,巩固**********的胜利成果!”
公社成立了三夏生产指挥部,各村也成立了相应的组织。地瓜床三夏指挥部由夏瓜蒂任总指挥。革委副主任夏八斤、民兵连长甘薯贵任副指挥,文书、团支部书记及各队队长任成员。甘薯花替代甘薯强也被纳人指挥部成员。指挥部下设生产组、治安组、后勤组和青年突击队。
指挥部成员做了分工,甘薯贵任生产组组长;夏八斤任治安组组长;治安主任甘薯疤任副组长,抓日常工作;夏瓜巴任后勤组组长;甘薯花任青年突击队队长。
麦收前一天,村革委召开三夏工作动员大会。夏瓜蒂、夏八斤、甘薯贵、夏瓜巴、甘薯花一同坐在主席台上。甘薯花第一次坐主席台不习惯,社员们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相互小声议论着。由于风大,声音小,听不清,偶尔听到几句赞美的话,甘薯花立即脸红心跳。
夏瓜蒂做动员讲话,主要贯彻公社革委“三夏”会战的会议精神,落实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的伟大指示。要求党员干部广大群众密切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坚决打击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抓好防火,防盗、防雨、防霉烂工作。夺取今年“三夏”会战的全面胜利。
文书夏瓜巴宣布了革委成员和指挥部成员分工。会议结束后,夏八斤找来民兵副连长甘薯疤安排“三夏”期间治安工作。每个生产队配备两名治安员,由甘薯疤带领统一食宿,昼夜轮流到田间场园巡逻。
甘薯花召开了团支部扩大会议,吸收各团小组长参加。主要贯彻公社团委会议精神,配合大队革委抓好中心工作并成立了三夏突击队。要求“三夏”期间,团员青年起模范带头作用,关键时刻,冲在前,打得赢。
这是甘薯花第一次以领导的身份召开会议,虽然心里有点紧张,但安排的头头是道,团干部们表示积极响应。
麦收是农民的节日,金黄的麦田让人兴奋,麦穗的清香让人心爽。
小麦是农民眼中最贵重的粮食,粮食分为粗粮细粮,唯独小麦占据细粮的首位。家庭富裕的,来人来客过年过节就吃上麦面。一般人家只有过年才能吃顿纯麦面饺子。大多数的人家春节做几个纯麦面饽饽为了上供和走亲戚。婚丧嫁娶坐席赴宴者,都带着小麦和饽饽。从某种意义上说,小麦,饽饽就是富裕的象征,也是身份的象征。带得多的,席主当高看一眼,坐上席。足见小麦之尊贵。
小麦是一年中的第一季粮食。第一天开镰凡是能动镰割小麦的社员,都到麦地里动动镰,农民称过过一年四季。以表示他们对小麦的热爱和崇敬。
麦收季节,天气多变,老天爷往往在这个节骨眼找麻烦,凑热闹。光下点雨还好说,最怕的是冰雹和连阴天。一旦下了冰雹,损失失可就大了。养儿送进坟,粮食入了囤,才算彻底完成任务。因而抢收小麦变成社员们的自觉行动。
镰刀,仍然是收割小麦的唯一工具。这种传统的工具和传统的收割方式,传了一代又一代。
社员们来到麦地头,酝酿着收割的热情,做着收割前的准备年轻小伙子攒了一年的劲,跃跃欲试。如同体育赛前的热身,想找个对手比试比试口拿着磨好的镰刀放在草颈上戏麦秸上试试锋利不锋利。觉得不够锋利,再掏出石板磨。直到镰刀刃在草茎上轻轻一弑,草茎无声的断为两截为止。庄家把式们吸着地头烟,相互推让着谁割头镰,和谁一铺。然后把烟斗装进荷包里,别在后腚上镰柄在手里一转,弯腰割一把麦子,合成两股,两手一拧,扎在校哏将镰头往前一伸,“嚓嚓嚓”奏响了开镰乐章。
其他社员搿好伙,两人一铺,选定行数,从左至右,依次动镰,扇面展开。
割小麦都是右手拿镰,左手拿麦。即使左手熟练的左撇子,也无法左手用镰白割满了把,放进左肘与大腿间夹着,满了夹,前面的人打腰将麦子放好,后而的割到那里放上麦子拥起来。形成一个麦个子。
一开始割,社员们都憋足劲,割得快的与割得慢的很快拉开距离。割小麦这活不是有力气就能割在前面。既要手脚麻利,又得有窍门。后面的追上前面的,前面的要让位给后面的。否则,后面的超过前面的在右边打腰,前面的落到后面,要跨着垅倒着身子往右面放麦子捆麦子。既费时间,又费力气,会被后来者越落越远。农民称这种现象叫拱趟子,也叫卷苫。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卷了苫会被人笑话,脸上落丢。
甘薯花自然选择了与仲地瓜一铺割。
甘薯花说:“今天咱俩比比谁割得快。你当把头,前面打黝,我后面给你捆。”
仲地瓜知道割麦子不是甘薯花的对手,就说:“推车子别梁的力气活我敢与你比,手爪子活我甘拜下风。你是穆桂英你挂帅吧。”甘薯花身轻手快,镰柄在手里转了几圈,往右手上吐了口唾液,说:“开始吧。”
甘薯花双腿一蹲,身子前倾,脚掌着地,脚后跟翘起,单腿交替靠:前挪。左手反掌一转,握住麦子前推45°,镰刀一拉,小麦顺势倒在左腰间,用胳膊和大腿夹住,干净利索。很快落下仲地瓜四五米。她灌夹住。走八字步,麦穗在屁股后面一撮二摆,好似孔雀开屏,生出一种动态美。
割麦子的行家都会两种姿势交替着割。蹲着割累了弯腰割捧会,腰酸了就蹲下割一会。仲地瓜只会蹲着割。双腿酸了站起来擦歹擦汗,再蹲下割,很快被甘薯花摔下十几米。甘薯花不光割得快,打起麦捆勒来像耍魔术。割一把麦子,分成两股,将其穗部交叉,右手拧,麦穗形成一个花结,揽住腰里或双腿间的麦子往地上一放,再往前制。
割了一会,她回头望望仲地瓜,仲地瓜脸上的汗豆粒似的往下掉,前胸衣服都湿透了。甘薯花招呼他“你甭急,慢点割。”
仲地瓜:“今天叫我和你一个铺子,成心叫我出洋相。”
仲地瓜越急,麦子越拿不手里去。他拼命地追,也忘了自己割了几行。等追上甘薯花一看,原来甘薯花给他代制了一行,他的双腿实在支持不住了,身子向后一仰,一腚蹾在麦垅上。
甘薯花一放镰说:“歇会吧,看你浑身都湿透了。”又把毛巾递给仲地瓜,让他擦汗。
甘薯花望着其他社员,只有几个老把式割在她俩前面。多数人甩在他们后边。她拿起仲地瓜的镰用拇指甲盖试了试,说:“怪不得你割不快,你的镰磨得不快。这种东北的关虎镰不如咱本地的张村镰受使。”
甘薯花掏出小磨石,吐着唾液给仲地瓜磨起镰来。霍霍的磨镰声,如同两颗心亲切的抚摸,仲地瓜深情地看着甘薯花,亲的心里发痒,身上的疲劳也随之减轻。
磨一会,甘薯花用拇指盖试试再磨。又磨了一会,甘薯花将镰刀刃横着在一颗野芦苇上一扫,野芦苇无声地断为两截。
”现在快了,你试试。”甘薯花把镰递给仲地瓜。
仲地瓜说。字好不在笔,马好不在鞍。我的手爪子慢,不能光怨镰。甘薯花:“工具好也是重要因素。”她站起来向后望了望说,一后面的赶上来了乙咱俩继续割吧。”
夏八斤装模作样地在地头上割了几镰,把镰别进楼里在后面检查质量,不住地说这个割的茬高丁,那个掉的麦子多了,他看到甘薯花和仲地瓜配合得那么密切,恨从心起。他不敢骂别人,裁拿着地瓜油煞气。
当然,地瓜油割得实在不像话,别人割四行,他割两行不说,茬子高低不平,麦子掉得乱七八糟。捆的麦捆像没吃饭似的,“提款开了。夏八斤一脚把地瓜油踢了个仰八叉。没好气地说:“你回头看看,像人割的吗?七高八矮的。真是武大郎贩海蜇,人熊货埋汰。到地头割斜行去。”
地瓜油本就不想出这么大的力,听说叫他去割斜行,巴不得八条腿跑。从地上爬起来,哼着那句《送情郎》朝地头走去。
先割到地头的社员,回过头帮助那些没割完的自家人或平时关系好的人。甘薯花和仲地瓜接着趟去帮助仲长蔓。待社员们都割到地头,保管员田薯根担着一担绿豆水,挺着一篮子碗放在地头。他手拿着苇笠扇着脸上的汗招呼大家:“喝水啦!”
社员们呼呼啦啦围了上来,拿着碗舀着绿豆水喝。碗不够,轮流着,你喝完了我用,我用完了他喝。
喝完了水,大家又拿出石头磨镰。
黑面包,地瓜油和几个女社员从麦捆上揪了几穗发绿的麦穗搓着吃。称推小磨。边合手搓着边吹着糠,待把糠吹净,将饱满的麦粒填进口里嚼着。新麦粒有一种特殊的味,香甜,鲜爽。地瓜油说:“吃到今年的新麦子,死了也不屈了。”
黑面包往嘴里填了一把嚼着说:“你死去吧。”
地瓜油:“我死了撇下你咋办?”
黑面包:“你死了没有给我摔孝盆的啦。”
两人边搓边咂着牙,夏八斤走过来诈唬道:“谁叫你们推小磨?搓一穗罚一分。”
地瓜油:“八斤队长,人见了麦子就象驴见了青草,哪个不馋。”黑面包:“就是。搓一穗两穗的吃,队里看不出少来,一年就这么个时候,你让大家过过馋瘾吧。”
夏八斤没有说什么,往水桶里舀了碗绿豆水,饮驴似的,咕咚咕咚地喝下去。抹抹嘴走了。
其他搓麦子吃的女人见夏八斤走了,七嘴八舌地对地瓜油黑面包表示感谢。
仲瓜蛋赶着花猪在河边放。花猪病好后,身上脱去一层皮。只是吃食一直不如原来,瘦下去的三四十斤至今也没长上。仲瓜蛋天两次赶出来放。听说今天队里开镰割麦子,他来到白沙河坝上,一边放猪,一边看割麦子的。
夏土豆也跑来看新鲜,他身后还带着夏八斤家的大黄狗。
上次狗咬猪,人打狗,狗咬人,猪咬狗事件过去后,夏土豆和仲瓜蛋有在一起玩。孩子们不记仇。正如百姓们说的,孩子打架,大人恼了,孩子们好了。黄狗见了花猪也不再咬了,还常一起和平共处。不过,夏八斤家的黄狗也随主人,一到返情期,就爱追狗撵鸡的、它今天看到花猪在河套里拱菜根吃,呼地一下扑过去,其实不是真咬,而是瞎琐气。花猪一惊,漫过河崖跑进麦地,见黄狗不再追它,就在割倒的麦地里捡麦穗吃。仲瓜蛋急忙跑过去往外赶、因为大队有规定,小麦没复收完之前,不准在麦地里放猪放鸡。
夏八斤看到仲瓜蛋在麦地里赶猪,跑过来骂道:“兔羔子。谁让你到麦地里放猪的?”
仲瓜蛋:“是你家的黄狗撵进它来的。”
夏八斤:“大队有规定在没拾麦子之前,猪进来一次罚十分。”
仲地瓜想过去理论。仲长蔓怕仲地瓜再与他打起来,对仲地瓜说:“你别过去,我去与他说。”
仲长蔓走过去,温和地说:“八斤队长,瓜蛋不是有意识地到麦地里放猪的,确实是被你家的黄狗撵进来的,让他赶出去就是了。”
夏八斤:“我不管什么原因,反正在麦地里捉住瓜蛋和花猪的,再犟,罚二十分。”
仲长蔓忍气吞声地:“你说了算,罚吧。”
夏土豆跑过来对夏八斤说:“叔,仲瓜蛋没在麦地里放猪,是黄狗吓进它来的。”
夏八斤刀把子脸一啷当,说:“不管你事。滚!”
甘薯花看到仲地瓜忍不住了,也怕他过去再与夏八斤打起来,就给仲地瓜递了个眼神,让他坐住。她过去说。
甘薯花对夏八斤说:“你堂堂的大队干部、生产队长朝两个孩子使什么气。他家的花猪跑进割倒麦子的地里罚,你家的黄狗跑进了没割的麦地里打滚糟蹋麦子,罚不罚?”
夏八斤:“大队规定的是不准放猪放鸡。”
甘薯花:“那么放狗放羊放牛放驴就行?咱当干部,当党员说话办事得让人服。这么多人都看到是你家的黄狗把人家的猪撵进来的,凭什么光罚人家。要罚一起罚。”
夏八斤被甘薯花堵得无话可说,又诈唬仲瓜蛋说,“赶快把猪撵出去,再进了麦地我把它赶到大队杀肉吃。”
地瓜油:“八斤队长,给我留碗老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