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能否谈谈您的童年和青年时代?少年时代的您应该很喜欢写作吧?您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家里有几个姐妹?父母亲平时如何教育你们?
我整个的童年、少年时代是在乡村度过的,青年时代的一大半,也留在乡村的记忆中。后来,虽然我的户籍安到了城镇,而我的根,却一直深深地扎在乡村。我的祖辈父辈和我的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也是在乡村出生,乡村成长。我的身上贯流着乡村的命脉,哪怕我走得再远,胶东腹地的那个小村子,也是我牵挂的所在,写作的源泉。我的父母终生务农,是中国北方广大乡村中最普遍最普通的农家人,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曾经到金矿做过矿工,到工房子里推过大磨,那也是家乡中他们那一代人大都有过的经历。他们勤劳、朴实、坚韧,在生活最贫寒的年月中,他们有过深长的叹息,但从来没有屈服过,更没有绝望过,他们总是抱着“将来会好”的希望,用他们扎扎实实过日子的辛勤劳碌,教育着影响着儿女。我少年时代的确是喜欢写作的,同学们最不愿意上的作文课,在我这里却好像节日一般,那还不仅仅在于老师会拿着我的作文在班上朗读,并且传到外班去,还在于作文课上,可以有我自己支配的两节课时间,写我自己想到的事情。当然了,那时候的写作还不能跟后来的写作等同。“写作”应该有它特有的内涵。
2.童年时代,给您印象最深刻的记忆是什么?能不能讲几个小故事加以说明?
童年时代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大饥饿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爆发的那场大饥饿,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留下了肉体和灵魂的双重烙印,怎么也磨灭不了。想一想我们刚刚八九岁,像一株幼苗,正需要好好哺育的时候,却断绝了最基本的吃食——简直是“断绝”啊。我吃过花生皮、玉米棒等几乎所有药不死人的东西。最难吃的是楸树叶,那种树叶用水浸泡几天,也断不了苦味。可是那时候,我们村的楸树叶早已捋光,我跟我母亲蹚过那条钟离河(我在小说中写成了“中流河”)去河那岸的山上去捋楸树叶。母亲爬到树上,折下枝子,我在下面把叶子捋到篓子里。有人远远地来了,我害怕人家不让,仰脸叫我母亲,母亲安慰我:不怕,是你姥娘村的人。来人果然不赶走我们,他还向树上仰头叫“三姐”……这样的故事,回忆起来令人心酸落泪。乡村记忆,童年生活,可不都是美好的啊。
3.您是如何爱上创作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尤其是您的处女作是什么?能否介绍一下内容和当时写作品时的情况?
1971年我十九岁,当了村里小学的民办教师。在公社里开教师会的时候,很偶然地看到了县******思想宣传站(原文化馆)油印的宣传材料,印的是小剧本。我看了看,觉得很有意思,要写起来也没有什么难处,就试着写了一个,寄到了县******思想宣传站。第二年春天,宣传站恢复了文化馆的名字,举办文艺创作学习班,来通知叫我去参加,时间二十五天。在一个不到八十户的小村子里,有一个人能到县城去开会,在那里住着,吃着公家食堂的饭,写剧本,那是震动全村的大事情,在我,也是一步登上天堂的好事。那几年,每年春天,我都去县文化馆参加将近一个月的学习班,写剧本。写出的剧本,公社组织代表队排演了,到县里去参加汇演,获奖,那是我写作的最初庆典,其意义绝不亚于后来的获奖。1974年,我的散文处女作《红石缝随笔》在《大众日报》“战地”副刊发表。那是一篇写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散文。我本身不是下乡插队的知青,连回乡知青都算不上。我们村里也没有知识青年,只是在钟离河上游,有插队的知青。每到钟离河两岸最大的集日,他们结伙下来赶集,服装奇特,发型不同,谈吐不凡,在市街上旁若无人地说话吃瓜。我那时候对他们充满了羡慕之情,我便在写他们的散文中,写他们的自豪与豪迈,跟“****”结束后知青作家的书写角度并不一致。那是因为苦难的尺子不同。知识青年把离开父母,来到乡下,当成了大苦大难,乡村青年,倒在千方百计跑出去当盲流呢。如果有一个农场,有一个生产建设兵团,像炼狱似的收容他们,他们也宁肯离开农村的炼狱。
4.在您的创作道路上,有没有对您影响最深的人?他是谁?他给了您什么样的影响?
我忘不了我的小学老师。用后来的眼光看,他是不得志,失意终生的人。他爱好画画,想当画家,他家里的照壁上,是他自己画的画,画了竹子、松树和仙鹤。他一辈子想当画家,却教了一辈子小学,直到退休。他给我的影响,大约是他身上那种艺术气质吧。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我跟他上学的时候,他就留着那时候乡村里仅见的长发了,同学们笑他的大分头,我却看着挺好的。他在班上朗读的,不光是课本上的课文,他还朗读别的书。有一天下午,他读的是《老水牛爷爷》。他饱含感情的朗读把我深深地打动了。放学之后的晚上,我怎么也忘不了书中描写的情景:大水,狗,月光。我睡不着。四周里蛙声一片。那是书里的蛙声,还是我们小村头上的蛙声,我分不清了。第二天,我趴在炕上写下那一片蛙声。再过两年,我离开小村,到更大的村子去上学,星期天的上午,写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夜里跑出去当兵,那都不是老师布置的作文。到了我将以写作为终生之业的时候,回头想想,我知道,是我的小学老师在我心中播下了最早的文学种子。后来,我当了小学民办教师,还跟他成了同事。三年前,他病了,患了绝症,我回家去看他,他消瘦萎黄。他坐在炕上跟我说话。说到我现在的写作,他说,没想到你干了这个。我知道他将不久于人世。我长时间说不出话来。我走时,他下炕送我,站在他画的照壁画前,我回头,向他摆摆手,他也摆摆手。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5.您的作品多与黄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听说您曾有过淘金的生涯,能否讲讲您早年淘金的故事?为什么会去淘金?最早是在什么时候,去了哪里淘金?学到了什么手艺?淘金艺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在那里您都结识了哪些人?谁给您留下的印象最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