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大万当然是对的,他至少说中了修功必需的最基本条件,就是不用做什么事的闲工夫。商海滚滚,企业家的屁股坐不稳,自然不能如意坐,把左腿放在右腿上什么也不想,金刚坐,把右腿放在左腿上闭了眼什么也不看,同样做不到。一般人不做大买卖,往往更忙碌,他们太多的工夫要用来挣钱吃。能修到辟谷服气不吃饭了,当然好,可是在修功未成不吃饭就会饿死的那段时间里,还是要有米填肚子。最好的修功途径,自然是到旅游景点去,吃游客供应的香火,不管举世滔滔忙活到什么样子,尽自一心求静,把屁股坐出茧子。不过,那也需要红尘不灭,天下亿兆都不觉悟,要是人人幡然醒悟,都去修功,修不成辟谷工夫的时候,还是要全部饿死。躲进丛林修行,自己种粮吃,也有危险,谁敢保证大山那面的丛林里,不出懒汉做强盗抢饭吃呢?况且,谁也不能让皇家免了天下丛林的皇粮国税,普天下皆为丛林,住满修功的人,皇帝吃什么?幸亏世界上觉悟的人少,太多的人在红尘里忙忙碌碌,才腾出了少数人有闲工夫修行,修成异功,再来对付凡人。施耐庵说和尚是最好色的,他只说明了一个原因,就是和尚有闲心思琢磨,他没有说明和尚还有闲工夫修功。和尚如果不修异功做底子,他就只有色心,没有色力,他不吃荤腥不吃肉,凭什么壮腰?三韩曹去晶,就比施耐庵了解得更全面,说到了点子上,他二十四卷《姑妄言》,说了那么多淫故事,最出色的人物全都出自禅门道院,人人修行,怀揣异功。曹去晶自署“三韩”,便透露了中国功夫东传的路线。“三韩”是古代朝鲜南部的马韩、辰韩、弁韩的总称。中国功夫东传,由渤海湾乘船绕出去,越过渤海、黄海分界线,直穿黄海,在三韩登陆,撒下种子,再起锚东渡,便到了日本横滨。日本人佐多太郎渡海,来找神仙母亲的坟墓,执意要跟莫姑比功,他腰藏的其实还是中国功法,是孙子带了爷爷的看家本领,来跟爷爷的孙女比试。反目成仇数典忘祖的行为侵入到性生活,修行便愈益走向末路,没救了。包大万没有闲工夫,拒不修功,不仅省下了生命的短暂时间,淘金挣钱,也无形中维护了功夫的纯洁。他是一个好家伙!
金雕岭矿井里打眼放炮,隆隆掘进,很是鼓舞人。男人们上天入地,在航天领域、掘地领域、经济领域、吹牛领域,在人类所有能够到达的领域,都可以说大话,嫌说大话的声音传得不够远,还可以加上扩音喇叭,接通电力,一个人说话,全世界听见,他就是在一个领域不敢说大话,那不是别的领域,就是性的领域啊。再自负再自吹的男人,一到了这个领域,也得老老实实接受检验,遇上怀揣异功的试金石,真金也难保足赤。包大万淘金暴发,尽管从来不在女人面前认输,但是他明白金子和试金石的道理,他服了莫姑的异功,就不再硬撑。他开始服药,用最现代的科技手段,对抗最古老的传统功法。他一用药,就与国际接轨,用上了当今世界居领先地位的美国“伟哥”。他可不像教数学的邹老师那样,纠缠在“和平”与“战争”的复杂纠葛中不能自拔。连萨达姆都胡子老长了,从小地洞里举着手爬出来,张了嘴让人看看,他没镶当发报机使用的金牙,三河的淘金大户,有什么必要坚持把女人的****用做爱条子封起来呢?做就做嘛,撕掉封条就是了,空喊什么?他更不像计生委主任琢磨的虚荣男人那样,担心暴露自己的无能,还要把壮阳的草根碾成粉,当催眠的药吃,他坦白无忌,把小肥皂一样的药片倒在掌心里,让莫姑看看,做好准备,他大手往嘴上一拍,喝上一口水,莫姑已经上了垫子,准备发功了。包大万的脸很快发红,心跳加速,像身体里多装了一个小马达似的,浑身的毛孔都比原来张得大。他丝毫也不掩饰自己借助了人家的力量,得意时不由得兴奋地大叫:
“美国,就是美国啊!”
莫姑发功正紧,顾不得说话,也频频点头,表示佩服,情不自禁做了传统的叛逆、文化的娼妓、洋货的信徒。
东方与西方同时崩溃。红尘与仙界一齐瓦解。天地间一塌糊涂。包大万的手机响了。美国“伟哥”余威不息,还在耳朵里别别跳。手机里的声音听上去无比遥远,好像是从天堂打过来的。仔细听听,却不是上帝本人,而是他的女秘书豆腐筐子副市长彭妮娜,在金导线的那一头说话,她叫包大万买三十张票,出席市里的卫生城建成庆典,庆典上将有大型歌舞晚会,三河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以后也将罕见,有港台巨星大陆明星联袂,辉耀在三河广场的台子上,以往只在电视上看见的男女,将走下台子跟人握手。
真正的金洞子
除了建议给小草房顶上钻出来乱挥手不说话的理性女疯子洗洗澡,国家验收团没有给三河市卫生城提其他意见。个把疯子不洗澡,光着身子出现在卫生城,并不能影响城市的干净。验收团久居京华,看到的疯子更多,像三河女疯子这么理智的却很少见,正相反,那一些疯子习惯于大喊大叫,用透明胶布封嘴还封不住呢,原因是,透明胶布正是他们发明出来的,他们懂得,不干胶泡透了,就会自己掉下来,他们有割不掉的舌头往外吐唾沫,日子久了,仍然会打开说话的器官。京华疯子,倒很少有人从小草屋顶上往外钻,他们愿意往大楼的门前跑,也不全是蓬头垢面,有一些还衣冠楚楚,戴了眼镜,衣袋里插了钢笔。衣衫褴褛的疯子都是从外地跑去的,过一些日子就清理一批,把他们送回原来的地方。如果弗洛伊德说得对,精神病大都是性压抑的结果,那么,世界上大多数男人和女人,不能够自由释放他们的性能量,疯子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出来。有一些疯子发了病,就脱光衣服乱跑,正是他们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把大街,把世界,当成了发泄的口子。不过也不尽然,有好多京华疯子从来不脱衣服,要求的并不是****。他们算不上理性的疯子,但却名副其实是一些卫生疯子,从来都没有弄脏过京城。京城的一些角落不干净,那是扫帚不到的缘故。鉴于以上基本认识,验收团对三河的卫生城建设极为满意,他们避开三河人,暗地里议论,还会嘀咕京城的卫生不如三河好呢。比如天就不如三河蓝,水也不如三河清(打锣山不在卫生城范围内,他们没去看),街道不如三河走的人少,清疏明朗,是标准的卫生城模样。三河的新火葬场还没有建起来,仍在使用旧的火葬场,他们没有不满意。凡是有城市的地方,就要有火葬场,像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要有公共厕所一样,那是地球的一个新陈代谢器官,有什么可挑剔呢?三河市政府汇报说,新的火葬场建起来,就把旧的清除掉,国家验收团没有表示多大兴趣,更没有赞许。这使得自杭书记、彭妮娜以下所有参与火葬场改建筹划的人略感失意,隐隐醒悟:卫生城也许不应该涉及死人的事情。那件事,即便不能交给死人的政府去料理,处在生死界线上的机关,总可以踢一踢皮球嘛。不过,差可自慰的是,着名企业家包大万参与竞争,做了火葬场的大股东,符合一切都要改革丧葬业也要改革的大趋势,是又一个时代工程,大家的脸上都有些光彩,到底是卫生城的一景。
验收团嘴上不贴透明胶布,也封得很严,直到在三河喝最后一顿酒,也不露声色,不说验收结果。杭书记缺乏幽默感,不会啦荤呱儿,自然不能把验收团逗笑,咧嘴透出来。彭妮娜轮番敬酒,捧着杯子翻来覆去说“在上面在下面”的话,用三河原汁原味的荤呱儿,急切引诱验收团,验收团只拿出经过刻意修饰的京华荤呱儿回敬她,像用学院派矫揉造作的民族唱法跟真正的民歌手对唱似的,粘了假睫毛,用了假嗓子,硬是不露真相。三河人能想出办法,用透明胶布,把一个真疯子的嘴封起来,派男人看住,他们不知道,不疯的人要封住嘴,不是用透明胶布,而是用不透明的宫墙、壕河和雕栏,也就是警戒、恐惧和心肌梗塞啊。直到为验收团送行握手告别的那一刻,验收团最年轻的一位成员才握着彭妮娜的手,透露了一丝信息,说,搞庆典,他可以帮助联系中国最着名的歌星和主持人。彭妮娜非要问明白了不可,问他什么庆典,是不是卫生城建成庆典。对方回答她:
“三河市黄金年产量突破八十万两大关。”
不可能等到那么久,那是建两个卫生城的金子挖出来,为两条东流河换沙,修两个广场,修双倍的厕所,出两个用透明胶布封嘴的疯子,过两个铺金错玉的时代,改建两座火葬场,撤掉两个温泉宾馆经理,让省里的检查团在热水里泡两回,度过两番冬天的温暖夏天的舒服……三河的这一届政府可等不得,环保局长高恩川在家里跟老婆亲热尚有耐心,计生委主任刁秀花割去了子宫卵巢不着急,可是杭书记的头发快要掉光了,彭妮娜下不定决心去买来美国器具,至少他们两人等不得。卫生城验收通过的批文提前传下来,立刻就举行庆典,谁也没有耐心再拖延。彭妮娜建议阅兵,拉出预备役,杭书记冷静地说不敢,就放弃炫耀武功,只宣扬文治,唱一唱为好。
根本用不着验收团最年轻的成员插手请歌星,能在大江南北蹿来蹿去的歌星中间插一手的人太多了,三河出身的着名画家夏侯狗王,跟一流女主持同台做过节目,向亿万观众说明他的画种是“大写意狗画”,由他出面,什么星都能请来。他还是三河老乡,热爱家乡,不会跟三河政府要那么多中介费。夏侯狗王在电话的那一头,拍着胸脯保证,只花三十万元出场费,他就能把问他画什么画的女主持请来,其他众星,开列名单,标明价码,请谁谁到。三河政府希望,能有几个挂全国政协委员头衔的明星加盟,他们在那么大的会议上慷慨激昂,为农民负担发愁,应该会少要几万出场费。夏侯狗王不征求明星们本人的意见,就叫三河打消这种幻想,告诉三河人民看不明白的行情:明星们开会发言,是一个不值钱的价码,离开会场说说唱唱,是另一种值钱的价码,不会变的。而且他们行踪不定,乘飞机赶时间,桃花节庆典的日期一到,他们就去。桃花不开,当地政府要在桃园里生火加温,催桃花快开。就这样,往往还请不到呢,有人说来不来了,又赶到别的场子去了,为什么?那个场子更舍得给钱嘛。三河不让夏侯狗王为难,要他按名单请,三河不跳到行情外头去,遵守市场规律。就这样,夏侯狗王许诺的一流女主持人还是不能来,她嫌三河搭建不起一流的舞台。她说同处经济发达地区,三河东面的海滨城市开一个瓜果会演唱,花两千万元搭建舞台,舞台东西长达一百米,背景部安装六乘七的大型电视墙,所需建材,全部从京都运去,首批就是八车一百六十吨货物,随后还有五六车建材陆续运抵。三河搭得起这样的舞台吗?
三河人需要好好地认识自己了。不是三河不够富,而是三河不够大呀。那么大规模的舞台,三河新辟的广场还安不下。三河黄金年产量突破四十万两,撤县建市,像一个瓶子换了标签,瓶子还是原来那么大,根本不是东面海滨城市的那种“市”。“夜郎自大”的注脚,就在三河这样的“市”里吗?彭妮娜亲自挂电话,叫包大万买三十张票,每张票三百元钱,才隐隐地透露了一点“自大夜郎”的心虚,说:
“再支持支持我。”
包大万毫不含糊地表示,他已经支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