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彩云拒不相告“打个炮”的意思,要对方调动起放荡生涯中露水情郎匆忙来去蜻蜓点水的经验去猜谜,这当然难不倒花大姐。马彩云看花大姐露出“我明白了”的得意神色,立刻叫她丢掉幻想,认清现实。三河县——噢,现在是三河市了——三河市因为出金子,富人多,娼妓业特别发达,有一句广告词说得好:有路就有丰田车,赶不上三河的马子多。
“马子”知道吧,就是****。有一些小****打扮得像中学生,连口红都不抹,有经验的嫖客一眼就能看准,两只耳朵垂上扎了六个眼,一宿下来,六个眼就插满了金子。其实那些小****还是些雏儿呢,除了嫩,什么功夫还没有掌握呢,往那儿一躺,就闭着眼嚼口香糖。年岁大的老板偏偏喜欢她们,越老越想找小的。
你看看那些大肚子老妖怪,鼻孔里的毛长得老长也不剪,就是想找小****,给他们理索鼻毛呢。竞争残酷,年龄过了二十七,****就得另外想招了。她们过了半夜才出来,小衣服肩膀上只挂着两根带儿,脖子上挂假金子项链,专门往大酒店外面的场子上走,看见还在那里醉醺醺喝酒的人,她们就过去要杯酒喝。这个时候的男人醉眼蒙的,能摸准****的****就算不错了,哪里还管嫩不嫩,连****的项链是不是真金子,都看不出来,还妄想把****弄昏了,赚一挂项链呢,其实正相反,他们弄完了就睡,醒不过来,倒会让****把手机偷去。
说到这里马彩云顿一顿,她怕花大姐会借鉴这个经验,进一步发展,单等天快亮的时候才出来,专找那些喝醉了躺在马路边干不成的嫖客,干一种只赚不赔的买卖,她话头一转,叫花大姐彻底放弃幻想。她说三河县——噢,现在是三河市了——三河市因为金子多,男人们有钱,嫖客的口味越来越高贵,越来越怪,他们不要生过孩子的****,连怀过孕的都不玩。
你不用指望能瞒过他们的眼睛,他们看一看肚皮,就能知晓。有一些小****,刚刚过了二十岁就怕胖,不吃不喝,饿肚子减肥,瘦下来的肚皮有花纹,会被当成妊娠纹,让发火的嫖客撕碎肚子。只要走上这条路,哪一个****都不要抱幻想,你是名妓,还是野鸡,是起解的苏三,还是攒下了百宝箱的杜十娘,看一看你家老茔的风水就定啦,减不减肥都一样,有的嫖客还就是喜欢那一身膘呢。
三河县——噢,现在是三河市了——三河市盛产黄金,嫖客云集,马上就要建起卫生城,娼妓业竞争会更加激烈,讲究实力,谁都不用指望重操宝刀,蒙混过关,刚刚交战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原形毕露,丑态百出,败坏三河的名声,让外来的嫖客笑话。要知道,来三河玩的已经有外国嫖客啦,三河的朋友遍天下!
花大姐简直听呆了。大表姐支边以前,她们曾经在一铺炕上睡过觉,比较过身体的各个部分,马彩云没有显露出过人的才华。边疆大漠,女人的辫子梳得很多,为了好甩开跳舞,不过,仍然不是十分开化的地区,稍嫌闭塞。大表姐迁回三河老家,当楼长,才五六年时间,就发展得如此杰出了。花大姐放荡半生,情场经验多么丰富,她还是不能不钦佩大表姐,趁马彩云歇一歇喝口水的机会,由衷地感叹道:“大姐知道得可真多啊!”
马彩云抹一抹嘴巴上的水,干干净净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大家都知道的。”
花大姐是明显落伍了。这就是显着的城乡差别啊。城市化正在把城市与乡村的距离越拉越大,用金钱一步一个桥墩,筑起高速公路,让城市跑远了。三河县黄金年产突破四十万两,撤县建市,创建卫生城,花大姐提前穿上塑料凉鞋,穿了袜子,她仍然不会走路,要让无所作为的警察拉着她的胳膊走了。她曾经多么早就镶了金牙。论起来她才是情场的天才,****的姥姥,现在她竟要输给城里的楼长了。她努力赶走伤感和失落,委屈和不平,再一次追问马彩云妓女的价格,以为马彩云喝了水,会说得便宜一些。马彩云口中出来的数字没有变,好像手指头上夹了烟卷的无情鸨母一样。花大姐问她,床铺钱由谁掏?马彩云瞪起眼来说:“当然是男方啦!”
花大姐彻底绝望了。她的儿子,要想用许言明开出的处方治疯病,需要先有县城的一处房子,安下床才行。城里的房子越盖越多,却没有乡下儿子的一间房子。大表姐家里,显然也不够宽敞,小草屋里还安了一张床,比常见的木床短一节,一看就知道是适应矮个儿子,节省了空间——难道城里的矮儿子,就不打算找一个高个子媳妇吗?高处的理想人人有权拥有。城里的大楼已经越盖越高了。最高的物资大厦二十二层,没有那么多东西去填充,物资抵不过债物,大楼抵债,给了银行。银行的人根本住不了那么多房子,可是不肯拿出一间给乡下的疯儿子,招一个****来治病,把床安到最高层,天风浩荡,地气上升,天地交合,挥汗如雨,让疯了的儿子变清醒。花大姐真的气愤不平,她抱着磨棍推大磨淘金,吃了老板那一天,银行里数钱的老板还不明白金牙是不是真金子做的呢。她在后来的年月里****成性,接待过无数男人,都没用男人费尽心思找房子。当然了,她也没有明码标价跟人要过钱,只要男人能给她快活就行。商品时代,只顾挣钱,要是以牺牲人性为代价,经济发展可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计生委难题
花大姐在马彩云家里吃了一点饭,心事重重往回走,她不走警察拉她胳膊的路口,大表姐指引她,走一条路况简单的便道,从马彩云不负责打扫的街道往北走,再向西拐。东西的便道没有走尽,一辆白色轿车从一个大门里驶出来,花大姐差一点被撞上。白轿车在她的身旁怪叫着刹住,胖司机吼了一声什么,她没有听出来,后边的车门玻璃落下来,探出一个圆圆的女人的头,喝一声:“活够啦?”
女人言重了。还不能断定,花大姐要就此走向绝路。她放荡半生,在快乐的泥潭里打过滚儿,当兵没打过仗的男人本事不济,养病,遭遇车祸而死,镶牙的椅子突然撤掉,她摸不到扶手,曾经空落落的,无所依归,都没有让她往悲观绝望的路上走。韶华已过,芳晨不再,花思缭乱,霜梦惨淡,有一个许言明陪伴她,就算是“瘸子里头挑将军”,“聊为无米之炊”,玩一玩嘴上的功夫,拿一些畜牲的****给她开“兽荤”,她也足以活下去了。城里在创建卫生城了,乡下人进城,行路困难,她避开了警察拉胳膊的大街,还是差一点被车撞上,挨骂。她不敢跟车里的女人对骂,看一看女人坐车跑出的大门,门旁立了一个中间虚空的圆柱状建筑物,接近顶端的部位还横着勒了一道,她骂一声女人跑出来跑进去依傍的物体,诅咒女人:“****割了一刀!”
她骂得一点儿也不错,这里正是三河市计划生育委员会,坐在白色轿车里的女人是计生委主任刁秀花,专管此类手术。刁秀花未届中年,妇科已经糜烂瘤肿得不像样子了,两次打开动刀,第一次割去了子宫,第二次割去了卵巢,把女人有用的零件全部割干净了。第二次手术之后,她偎在医院的病床上,对探视者讲述手术效果,为彻底根治而高兴,轻轻松松地说,“就是没有性要求了”,全不顾男人剥一根香蕉递给她,脸色阴得像冻坏的香蕉皮。她的刀口还没有痊愈,组织部的公布令已经下了,组织部副部长到她的病床前,跟她谈话,要求她无条件服从组织安排,由她担任计划生育委员会主任,大家就放心了。
她上任伊始,就改建了计生委的大门。她亲自设计,大门旁立起了一根圆柱状建筑物,顶端圆秃,接近顶端的部位横着勒一道,像一刀两断,步行的人从下面的虚空里进出,坐车走旁边的大门。她别具匠心的设计引人赞叹,与计划生育不相干的部门也群起效仿,三河县城一夜间立起了许多同样的建筑物。没有计划生育的大牌子挂在旁边做注解吓人,那东西正好是亘古不变的天体本相。人类象征型艺术时期,就以此表示性的崇拜。计生委主任一厢情愿,操刀行事,割不断人类纵欲的神只,三河的****生殖,浩浩荡荡走向了她期望的反面。刁秀花割去了子宫和卵巢,当然是有办法的。她亲自挑选壮汉,组成计划生育小分队,配备快车宝刀,专在夜间行动。发现计划外怀孕对象,迅疾出动,抓到车上就走,刀子逼到裆上。她自己没有要求了,自然主张男方手术啦。
有一些女人越是担心男人割了以后没有劲了,她便越是快意,成心让那些臀部肥大的女人着急难忍,无情地把男人送到手术床上。有一些孕妇流下了没有出生证的胎儿,还未下手术床,她就叫医生顺势再割一刀,把没长瘤子的卵巢割掉,让女人变得像她一样没有要求。有一些男女死活不上手术床,趁小分队看得不严,爬窗逃掉。她派人秘密侦察,突然袭击,抓到以后,不再直接送医院,关到计生委的小房子里,夫妻关到一起,逼他们****,小分队看守在窗外,走来走去。人家不干,她问人家“怎么没有要求啦”,命女人打男人的耳光,不打不行。女人打了,她便命男人还手,不打还是不行,一直要男女对打,打出仇恨,再也爱不起来,她才罢休。
计生委主任刁秀花独出机杼,花样百出,三河的生育率还是居高不下,要超生。打锣河两岸长期驻扎了超生大部队,集团作战,生育率无论如何也降不下来。生下了多一只手的孩子,用三只手抓饭吃,倒不担心养不起,反正打锣河两岸产金子最多,有钱嘛,可是嫌做衣服麻烦,全世界的服装厂,都不生产多一只袖子的衣服,一直需要母亲给他亲手做,于是再生,力求省心。再生的孩子没有屁眼,动一刀,割一个口子就放屁了,可是刀割的口子漏气也漏饭,需要三只手抓饭,才能填满肚子,也只好再生。计划生育小分队的壮汉,到了打锣河两岸,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他们要是动用快车宝刀,女人们就伸出手,腕子上指头上全都戴了金子,金晃晃跟他们要两只手的孩子,有屁眼的孩子。看一看女人站在不生苇草颜色复杂的河流边,小分队的壮汉也不敢保证以身相助,就能让女人生出健全的娃儿。计划生育的好多措施一到打锣河,就完全失效了。宝刀派不上用场,罚款也不能奏效,打锣河两岸有的是钱。要是计生委想依仗超生罚款致富,打锣河就能让计生委重修大门,用金子筑一根巨大的****,直达天庭,割一刀问问上帝,什么时候才能让打锣河两岸的女人生下正常的孩子,不是像魔鬼撒旦那样吓人,而是像上帝本人一样可爱?打锣河两岸的男人坐拥金城,心存妄想,可把计生委主任愁坏了。刁秀花驱车疾驰,去找环保局长高恩川,问他,打锣河的环境污染还治理不治理了?高恩川用市委杭书记的话回答他:“治,建卫生城嘛。”
刁秀花赌气说:“卫生城不管打锣河,我这计生委主任没法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