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喽,照相喽!”小孩子们奔走相告。对于70年代末的农村来说,看照相的热闹不亚于看玩杂耍的。
在我们眼里,那照相的像个魔术师,可以把一个个大活人定格在纸上,跟真的一样,实在是神气极了。那时候照相刚刚兴起,一般人也不照。只有那些结婚的到城里照相馆去照一张。我爸我妈的结婚照就是在平度摄影部照的呢,照片的右侧写着“毛主席说:备战备荒为人民。”
后来照相馆的人走村串巷,拿着庞大的照相机,钻到红色的幕布下,咔嚓咔嚓,很是神秘。村里照相的多是些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好找婆家了,媒人通常先委婉地要一张照片让对方看看,看好了照片再约定见面。所以这照片的重要性不亚于王昭君时代毛延寿画的画像。姑娘们又紧张又害羞,先是在家蘸着水把麻花辫编好几遍,粉抹了一层又一层。到了大街上,坐在一条长凳子上排号,还是不放心,不自觉地从衣兜里掏出圆圆的小镜子,用小梳子一遍遍梳理本已整整齐齐的刘海。
每逢来照相的,我总是拽着奶奶的衣角,好奇地观赏。多么希望能够快快长大,也能像那些姑娘一样照美丽的照片。而且我天真地以为,只要照相就会拥有一面小镜子。
那年我三岁,爹头一天出差刚刚给我买了两块绿色的纱巾,娘给我扎在两个小辫子上,我穿上浅粉色的小上衣,兴奋地满街跑,仿佛变成了一只绿色的小蝴蝶。两个哥哥呢,也穿上了爹刚给买的小汗衫,前面是一个小孩背着枪,甚是神奇。照相的又来了,两个哥哥把我叫到一边:“想不想把你戴蝴蝶结的样子照下来?”“当然想了!可是,娘不让照,他说你们两个今年就要上学了,要攒钱给你们买书。”我嗫嚅着,依稀知道家里并不宽裕,每次我要照相,娘总是边缝书包边叹息。“这次再不让照,你就哭。娘最疼你了。只要能照成像,衣柜里那些糖全归你。”两个哥哥怂恿着。
我们就这样结成了同盟,我全然忘记了上个月爸爸妈妈赶集的时候,两个哥哥出去玩,为了避免带着我受拖累,就用布条把我拴在窗棂上,我哭得嗓子都哑了;我也忘了两个哥哥带着我去野外疯跑,我跑得慢他们也不停下来等我,我只好躺下从堤堰上像小球一样滚下,爬起来再跑。我拉着娘的衣襟来到大街照相的那里,要求跟哥哥一起照相。娘照旧是不肯,我放开喉咙就哭,比打防疫针的时候哭得还凶。周围的人都劝娘:“看这三个孩子长得胖嘟嘟的,多喜人,就给他们照一张吧。”娘没办法,就去村里的小学借了三条红领巾,那时候小孩子戴红领巾照相是很时髦的。
就这样,那个童年的幸福瞬间被定格了。我的眼泪还没干呢,两腮的胭脂听说是照相馆后来特意给上的,红红的。
岁月悠悠,我们都已长成了大人。搬了几次家,每次我和哥哥都会嘱咐,让爹千万别忘了拿我们家的那个相框,那里面镶着我们的照片呢。哥哥在这张照片的后面写了两句话:“稻花香里说丰年,收取幸福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