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每次吟咏晏殊这婉丽的诗句,我的心就会飞回老家那座静静的梨花院落。
我不知道我家院子里那棵梨树是什么时候种的,只知道它比我的年龄大得多。娘说,我出生的时候难产,她在炕上疼得打滚,一天一夜没有生下,她几乎绝望了。后来从窗棂看到院子里的梨花开得正盛,蜜蜂嘤嘤嗡嗡,她立刻预感到会是一个女孩,已有两个男孩的她,从开始就渴望要一个“贴身小棉袄”。她喜从心来,忘记了疼痛,我诞生了,诞生在这个有着满树梨花的美好院落。
我生在繁华似锦的春天,母亲给我取名为“娟”,希望我拥有花容月貌,做个娟丽的大家闺秀。可是,从小被两个哥哥带大的我,却像个野小子,满山遍野地跑,追不上他们俩,我就毫不犹豫地躺下,像个小球一样从一道道堤堰上滚下,爬起来再跑。我还会爬树,小球鞋一脱,往两只小手上吐两口唾沫一搓,刺溜刺溜,几下就爬到了树顶,坐在十几米高的洋槐树上往下看,一点都不晕,有时还会得意地坐在树顶上看小人书。一天下来,娘为我缝的花裙子沾满尘土,脸上的泥土被汗水冲得一道一道的,哪里能看出半点梨花的容貌。娘常常一边为我洗脸一边叹息:“人生再要足,两儿一个女,可我分明是生了三个小子嘛!”
梨树底下有一口地瓜井,庄户人家没有冷库,常在院子里掘一口井,用来储存地瓜。我从小长得小巧,爹常把我放在一个地瓜篓里,用一根带钩子的粗绳子缓缓把我放到井底,我把篓子里装满地瓜,爹就一篮子一篮子拔上来。地瓜井冬暖夏凉,很好玩。有一次,爹娘到亲戚家去了,嘱咐两个哥哥带我玩。哥哥们怕我拖后腿,就骗我说让我下地瓜井拿地瓜,用篮子把我放到井底下,就跑出去玩了。我拼命大喊,也没人应。哭着哭着,看到井底下落了一层梨花花瓣,甚是好玩,一会儿功夫竟睡着了。父母回来,到处找不到我,哥哥们也忘了我在井底下,左邻右舍都到处去找,直到听到我在井底的喊声,才长出了一口气。
我家的那棵梨树听说有二十多年了,又高又壮。三月,一进村子,老远就能看到那一树雪白,风一吹,就是一阵美丽的花瓣雨。几场雨后,树上结满淡绿色的小果果,村里的孩子仰着小脑袋等它们长大。那时候,谁家有棵石榴树,谁家有棵葡萄,大家如数家珍。五月,石榴花会插满所有女孩的小辫,其实大家都知道村里只有铁蛋家有两颗石榴树,可是,谁在意,这些树好像是大家共有的,掐几朵花,“偷”几个果子,没人追究。有时候,村里的小孩到我家摘梨,涩涩的,一点都不好吃。娘会摸着他们的头说:“孩子们,别着急,等到了七月我让娟儿给你们送去。”
七月七是小孩子们期盼的节日,不止可以吃面做的“小篓”,还可以吃到我家香甜的大梨。娘把那些长够个儿的梨装进小篮子,让我挨家挨户地送。我家的梨个大,水多,轻轻一咬,沁人心脾。小孩子们吃了以后,再也不去我家“偷”梨了,他们还是愿意吃熟了的梨。
后来,娘去世,爹跟我们住进了城里。我已十多年没回老家了,听说那棵梨树早已被砍了。我暗暗心疼,多么怀念那一个个硕果累累的七月!我常常做梦,梦见娘坐在开满梨花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