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些时候我都飘在他们家的客厅里反复思忖,若曾几何时青梅竹马的我能回到他的身旁会不会让他心里好过一些?在思磨这个问题时陶姨正半躺在房间的真皮沙发上看一出电视剧,内容是俗不可耐狗血剧情,一个贫穷出身的毕业生爱上了陪他奋斗的一个女孩,两人私定终生,女方甚至为了他和家人翻脸断绝关系,结果时过境迁,男生终于变成男人,事业终于众望所归,女主以为从此会扬眉吐气,却不想在一次巧合中听说她的男友已和另外一个富家女订婚,订婚宴上他如此洋洋得意云云……
肖一瞳下楼的时候我正看的很是投入并且有些义愤,思磨着若让我来演这场戏的女主角,剧情大有可能会有从琼瑶悲情剧扭转为妻子的诱惑、回家的诱惑的倾向。然而当我盯着看屋子玄关处那位换鞋准备出门的那个刺猬头时,又觉得整个剧情从一开始就没可能。
你见过哪个男主角像他现在这样耷拉个脑袋死气沉沉的吗!我气不打一处来,追出门去,眼睁睁的看着他爬上那款黑色脚踏车,以快要睡着了的表情飞驰出去。
无奈的不得了,我甩了甩伞把使了个小法术。
一只空易拉罐突然出现在车轱辘的正前方,肖一瞳没有设防,车把一扭撇开障碍的瞬间车子向人行道滑出了好几米远,竟压到了一只癞皮狗的尾巴,那只狗狗突然狂吠起来,撒丫子就往他和他的脚踏车方向狂奔去。
“妈呀!”一直半睡不醒的家伙突然见了鬼似的惨叫一声,精神十足的狂踩起踏板,车轮飙过,霎时周边烟尘四起。
我看着一人一狗玩起了猫和老鼠的追逐游戏,不禁抱着竹骨伞狂笑起来。
对于上课,我从一开始是抱着打酱油的态度,可是日日夜夜受同桌那个乖乖女孩子倪欧阳“近朱者赤”的耳濡目染,一些时日过去竟不觉间有些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但有一个例外。
“倪欧阳,你说怎么办,你弄坏了我的东西你说怎么办!”林细语踩着哒哒作响的高跟鞋,一只手指着摔到地面上的红色MP3,丹凤斜斜撇向我的同桌。
她显的有些不知所措,她是一无所知自己刚才收作业本的刹那怎么就无意间把人家的贵重物品弄掉在地,可我是冷眼目睹了整个滑稽的过程。
林细语就像她的名字那样,细声细腰细眉,一双媚眼尾尖轻扬,是初中部的男生群里暗中评定的三大金花之一,是冷魅恶霸出名,粉丝团“语滴”的成员还不在少数。真是一群眼神不好使的受虐狂。
倪欧阳本不是她那一道的人,也不该有什么交往,却听说不久前因一点小事而迁怒了她。具体我也弄不清,大概就是林细语某次考试失利,想想怕被训便让身为班委的倪欧阳找个时机去帮她从办公室偷渡出来,然后改造好再送回去,这个点子无疑被欧阳果断拒绝了。如果光是这样还不至于结下梁子,问题就出在不知是谁看不惯林美女的作风,将这个计划向班主任全盘托出。老班主任是现代社会难得一件的包公,他也没顾得林家的官场背景而狠狠训斥了她一番又一番,期间不时拿倪欧阳作对比。
好不容易脱身的林细语恶气难出,便认定我那同桌就是那个告秘的小人,麻烦自此开始。
凭个人感觉,我是宁可相信这个告秘者是闲着没事找抽的林美女自己也不相信是倪欧阳,看着隔着两排位子怀抱着一叠作业本将脑袋深埋的同桌,我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别以为不说话就可以逃避责任!没钱赔是吗?”相反林细语的表情是毫不掩饰的洋洋得意,她将嗓门提的越来越高,就怕没有围观似的:“倪欧阳,做人不能那么贱,那么贱是会吓跑男生的……噢,我糊涂了,怎么会有男生愿意靠近你这样的……”
“你胡说八道,我刚才根本没有碰到你的东西,是你,是你载赃我的。”倪欧阳的眼珠附近已蒙上了一层水雾,隔了一分钟她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我栽赃你?哈,我栽赃你……”林细语抽抽嘴角,语气越发的刻薄:“你还真会装蒜,怎么……又要哭了?想博取同情票是么,哟,那你就跑到老师们那去博吧,去摇着狗尾巴哭鼻子去!见鬼,我怎么会遇到你这样的人。”
倪欧阳被一群围观看戏的人围在中间,双肩在不停瑟瑟颤抖,她咬咬下唇,声音好不容易才挤出:“好了,你不要说了,我道歉,对不起……”
“这么小声你说给鬼听啊!”
“对不起对不起!”倪欧阳连连鞠躬,重心一不稳怀抱着的作业本散落一地,她忙弯腰去拾。
“喂……这算什么,”林细语仍咄咄逼人:“倪欧阳你不要转移注意力!我看你的家庭情况也赔不起我的东西是吧,那好……我原谅你。”
“嗯?”这回是围观者大跌眼镜。
谁知不到两秒她笔锋一转:“你听着,从今晚起我所有的值日都由你做。否则就赔钱,你自己选。”
倪欧阳仍蹲着去拾散落一地的本子,呆滞的眼神忽的注意到了正前方,她嗫嚅道:“林细语,这本子被你踩到了。”
七厘米的高跟压在那薄薄的纸页上,林细语全当是踩着倪欧阳的脸皮,全然没有让步的意思反而挑衅般的磨压起来,泥泞污浊了洁白的纸面。
四周出奇的安静,我听见同桌错乱的呼吸声和那个细腰女生傲气的神色,于心不忍,便“噌”的从座位上起身,三两步走上前拖起倪欧阳便往门外拉。
“锦萝?”她有些意外,等反应过来已被我抓着手腕拖出去老远。
“等等,锦萝你干什么!”林细语转过神突然追出来:“你们到哪去,倪欧阳你还没有给我交代呢?”
“交代个大头鬼。”我低声笑着对倪欧阳耳畔道,顺便扭头正对上门口处那女生尖尖的脸把声音抬得老高:“我要拉着欧阳去上厕所你跟来干嘛?对了,刚才踩着我的本子踩得舒服的人是谁,要不要给也我个交代?”
林细语顿时脸色涨红,眼珠瞪得鼓胀,支支吾吾想骂又说不出来。我觉得好笑,刚回过神面前却突然冷不防窜出个人来,差点没止住脚步撞在他身上。
“锦萝?”米乔伸出手掌在我眼前晃荡,声音透着明显的喜色:“我就听说和我同时转来的还有个金黄头发的萝莉,没想到真是你!”
这个“萝莉”一词立刻把我噎住,抬起眼皮,我没好气的看着他夸张的发色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叹息道:“小正太你真是无处不在。”
他兀自笑起来,背对着傍晚天空蔓延的火烧云,额头处银色的发丝随空气缓缓波动,白皙的皮肤竟泛着耀眼如坠入人间天使般的光泽。
身边的倪欧阳声音有些激动:“萝萝,你们认识?”
同时说出这句话的还有不知什么时候追过来的林细语,她“哒哒”的高跟鞋刚一立定,便狐疑的看了我一眼,转而凝视着米乔,嗓音魔术般的变得极其温柔,似是不知从哪穿越过来的小家碧玉:“阿乔啊,你来啦?今天天气有点凉,你怎么穿这么少啊?”
我和倪欧阳面面相觑,同时打了个寒噤。
米乔似乎对美女抗体极好,他眼皮眨了一下,将小家碧玉抛在一边当空气,转而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大堆包装华美的索爱比利时心形巧克力,一股脑全塞我手上:“不知哪来的,我又不吃甜食,锦萝你们帮我解决好不好?”
“这个很贵吧,”反正人家表明不喜欢了,我也懒得拒绝,正欲拍他一下肩膀道声“哥们够义气”,他已哼着不知名的流行歌抱着包包从我的身边擦肩而去。
喂,怕我拒收也用不着跑那么快嘛。无奈的看着那孩子一般脾气的家伙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
“米乔?”我赶紧喊住他,看他转过身,然后朝着林细语这边使了个眼神:“我们班上的这位好像找你啊。”
“这位?”他怔了一下,瞄了眼面色铁青的站的笔直的美女林,眼神迅速变为冷淡:“是谁?我不认识。”
这个回答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恼羞成怒的林细语咬咬牙,狠狠看了我一眼后拂袖离去,顿时满脑子的浆糊。
六点四十五分,初三班级里所有的同学都已离开,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身影。我坐在第一排的桌子上懒懒的拆开一盒精美的巧克力,然后三两步蹦到讲台,将剥好的其中一颗塞进正在奋力擦黑板的倪欧阳的嘴里:“你真的打算作老好人帮林细语值日?”
“唔,”她噎下那口甜味,无奈的朝我一笑:“算了,想想她为了栽赃我也赔了夫人又折兵,我就不要对着干了。”
“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我翻了个眼皮:“她自己摔自己东西真是脑子进水。”
“对了,萝萝,你认识米乔?”倪欧阳放下黑板擦,突然问起:“我看刚才他和你好熟的样子嗳,真是羡慕死了围观一群仰慕者。”
“没有很熟,只见过两面。嗯?一群仰慕者?”我走到教室的角落里抄起一把扫帚,以开玩笑的语气道:“那该不会林细语也是其中之一吧,还自以为人家认识她?”
倪欧阳耸耸肩,想了想:“其实吧,你可能不知道,我怀疑这盒巧克力就是她送给米乔情书时的顺手带的,她暗恋米乔,已经人竟皆知了。”
我愕然,半天才回过神:“如此说来,林细语家还挺富的,这东西挺贵的吧。”
“喂,这不是重点吧!”同桌冲过来拍了下我的脑袋:“关键是,我觉得你可能惹怒了她了。萝萝,最近小心点,那女人,报复心很强。”
自那天过去,倪欧阳有事没事便在一直耳畔提醒我注意林细语的一举一动,她的担心也不是并无道理,林细语依靠着自己身为省教育局干部的父亲和商贸大厦总监的母亲,在学校里混的如鱼得水,总有些想巴结她们家的人将矛头指向林细语所谓的对头。
我就在某一天下午听到一堆关于我的身世的流言,有克父克母论,有被嫌弃抛弃论,更甚者有匪夷所思的监狱女逃犯论。世道真的是太平静了,平静的让人闲的有想找个绳子把自己捆了然后自行游街示众去的倾向。
面对着那一阵子背后人的指指点点闲言碎语,我倒是无所谓的沉迷于自己的小世界,只是倪欧阳有些不太情愿了,三番五次去找嫌疑是传言的源头人理论,又由于嘴皮子功夫完全不行,常常落以下风。于是乎每每上课便常看到嘴巴气的鼓鼓的同桌,我只好无奈的笑着去安慰她。
米乔越发的喜欢出现在我们教室门口,耀眼的银色发色实在是想让人忽略他都难。更可怕的是他总是在被一群正太控的女生包围时,探出脑袋,亮出他白皙的小虎牙,然后扯着嗓门对我这边座位的方向叫:“小萝,看看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
神情语气简直把自己当成了我家的保姆阿姨。
有很多时候我都在以林细语为首的众女夹杂着愤怒与嫉妒的眼神中,深恶痛绝的后悔当初为何要去接他的巧克力,以至于如今源源不绝后患无穷。
相处了几回后,我便察觉米乔似乎是那种不顾一切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典型问题少男,那天倪欧阳发烧没能来上课,我身边的位子还没来得及空一小时,一个身影闪过,忽的就坐下一个人,哆啦A梦头像的包包随之一丢,他转过脑袋倾城一笑。
“小萝,你今天不会寂寞了,我陪你上课,欢迎不?”
就像是怎么擦都擦不掉的泡泡糖,还是自以为是牌,我顿时气结:“欢迎个头。”
这是我的耳朵不止一次的在滔滔不绝的话语中受尽折磨,米乔自白模式的聊天方式一直很让人不由的称奇,他能在四十五分钟的上课时间内将思维进行跨越式伸展,从他们家古宅中一个圆脸的身份不寻常的厨子起谈,到离下课最后一分钟以董存瑞炸碉堡时该用左手撑炸药包还是右手撑炸药包比较拉风结束,我终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跳起来。
“锦萝同学,还有还有旁边那个少年白的男生,到外面站着去,直到放学。”老师在讲台上阴恻恻的笑了下,宣布了我们的有期徒刑。
“小萝,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背靠着走廊的墙壁时,他的嘴巴依然关不住。
我正在目不转睛的看着远方操场上伴随着音乐左右臂摇摆的肖一瞳,被他连问了三声才恍恍惚惚反应过来:“啊?喜欢的东西?”
“是啊,”米乔笑眯眯。
“没什么喜欢的,”我淡淡的叹了口气:“如果一定要说一个的话,就是我那把朱红色的小伞吧。”
他可爱的吐吐舌头:“还有呢还有呢,说个不是独一无二的吧。”
我被烦的不得了便白了他一眼,随口道:“玫瑰花瓣,花瓣下起的漫天花雨。”他可不是雷公电母花仙子,我有很大的把握他想破脑袋也整不出来。
冬日锦川的午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阳光分子的气息,我趴在课桌上小睡了会,又忽的被楼下喧闹的喝彩声惊醒,揉揉迷糊的睡眼,起身走到窗前。
今天似乎是全城什么中学篮球联赛的候选赛第一场,我本无意观战,正欲回去继续与周公相会却在下一秒眼前一亮。揣起竹骨伞匆匆下楼,外面正打球打的热火朝天,我听见有人在叫:“肖学长,漂亮!我顶你!”
不觉微微扬起嘴角,正当踏出楼梯口的第一步,楼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小动静,未来得及抬头,“哗啦”一阵泼水声,手指蓦地回转,伞叶打开,刹时不偏不倚举过头顶,成功的躲过莫名而来的那一桶脏水瀑布。
我斜眼望了下五楼走廊,人影闪过,罪魁祸首已不见踪迹。
冬日里难得有如此晴好的阳光,隔着朱红色的伞叶,我长长嘘了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到篮球场中央。
肖一瞳顶着乱蓬蓬的刺猬头,白色球衣在暖日光线中耀眼到令人晕眩。他削瘦,灵活度极好,带球轻松掠过重重人影,三步上篮。篮球在空中划过明快的弧线,“啪”的顺利入篮,接着一片欢呼声,他跳起和同伴击掌。
“高中部的学长果然名副其实,锦萝你又想去招谁了?”
冷不防耳边飘来一个女生尖利的声音。我转过头,便见林细语深紫色的瘦身毛衣衬托出的细腰:“是你。”
“我听说你一个人住在永安那个乱胡同里?”她咯咯的笑起来,眉眼间满是不屑:“没爸没妈?”
我沉默了半晌,将伞叶举低没过脸颊,冷冷看着她:“总比某些人有不只一个妈好。”
“你……”林细语恼羞成怒,伸手去夺我的伞把,顺便向后面人使眼色,结果很快三个太妹式打扮的女生涌了上来,将我包围。
“你真是很让人看不惯啊锦萝,”她仰起脑袋神似一个公主,又伸出一只手去扯我的头发:“打扮的这么光鲜做什么……”
我躲开一步,打断她:“林细语,我不想和你有冲突,请你也放自重些。”
她抿着嘴唇似笑非笑,然后转头对那三个人命令道:“把她的伞扯掉,我倒想看看,晒着太阳你会变成什么妖怪。”
六只手很快伸了过来去扯我的竹骨伞,我左闪右躲竟不小心踩上了林细语的脚尖,她吃痛的骂了声,自背后推了我一把。
“你们太过分了,”我冷冷看着她们:“想要我的东西是吧,好啊,你拿去啊,拿得动就拿去!”
林细语不知其中端倪,自以为得逞的笑笑,伸出手臂就要夺过。
就在那个刹那间,一只篮球弧线形态划破空气,直直打在她的肩头。林细语一声尖叫,高跟鞋未站稳竟一个侧翻摔倒在地。昨夜下了阵小雨,地面上的泥土还没蒸干,她这一扑到的动作,难免会粘上湿乎乎的污泥。
“谁,谁的球!”她瞪大双目回头,深紫色的新毛衣上满是脏兮兮的斑点,狼狈不堪。
我怔了良久,猛然发觉那场地的一个篮筐下站着的肖一瞳,颀长的身躯,头顶的光线错乱斑驳,使得下巴呈现着美好的弧度。
他对着我老远摇着手臂:“嗳,学妹,帮忙扔过来!”
撇开了鬼叫不停的林细语,我好不容易安抚下心情弯腰去捡起篮球,时间仿佛静止在那一秒,记忆里熟悉的光影在空气中来回波动。篮球被我高高抛起,就像那一年的永安胡同里相邻的庭院间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用偷来的篮球互相传递着彼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