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娘亲连声叹气,“家中就只有你这一个适龄的女儿,偏偏你还入了三选,若是能有选择,娘定想法不让你入宫,只是…。哎!多和你爹说说话,这今后是见不了几面了。”
娘亲是命妇,所以即使入宫后想见几面还是不难的,但爹爹是朝臣,是万万见不到的,除非自己有朝一日做了太后许是可以召见父亲,可就目前的形式看,先帝已经不在了,对于早年下的那张暗诏,皇上太后哪怕是后宫当权的贵太妃都没有再提,既是皇上登基,册封妃嫔时不提,现今就更没有提得道理。就倘使我真的入选参中,不提那事,我就与一般的新晋妃嫔无差,资历尚浅,宫中老人众多,我万万没有坐上后位的道理。先帝只是许我太子妃之位,并没有说太子为帝定要封我为后。再者父亲不过是个礼部尚书,官品还好,可实际上不过管些繁文数节,抵不了吏部兵部握有最要紧的东西,礼部尚书一职,只是用来接待外宾,朝中官员甚少有巴结父亲的,纵观《妃传》,还没有听说过历朝历代有哪个礼部尚书的女儿做了皇后哪?
吃过早饭刚刚过了卯时,我便要派了绿绋回去那些必备的东西,和红袖一起辞行,祖母腿脚不利落却还是坚持送我,被方姨娘搀着,父母亲一左一右拉着我的手,我能感受到,父亲手里的汗水不断涌出,显然他比我更加紧张,两个妹妹跟在身后,一席众人一点点送着离开府邸,在走廊上路过对面的北苑时,我看到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光景白衣女孩,那女孩生的比我高挑,因为距离有些远,我看不清她的五官,只是感觉有一对柳叶眉紧紧皱着,打量着我们,眼神中写满是不屑,这场景很是眼熟,但我却一时忘记曾在哪里见到过。见我止住步子,爹爹便也看向我目视的方向,看去,眼色一凝,一向儒雅的爹爹态度中满是鄙夷,娘亲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却强忍愁容,翠绿的袖子似是无意地与爹爹擦肩而过。祖母悱然作色,拐杖往地下一拄,向着身旁伺候的嬷嬷,声音不高,却被一向耳朵伶俐的我听得清楚。“这丫头怎么跑到出来了,大好的日子怎么穿个这么丧家的颜色,给谁看!想咒我老太太死吗?桂宁,你快去把她轰回去,记住走时候把她衣服扯走,真晦气!”
听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榆儿。”就在这时,娘亲打断了我的思绪。“该走了。”
“恩。”我答应着便不再看她,继续向大门走去。
透过敞开的后门,我便立即看到一匹的枣红色高头大马前腿曲地,低着头伸长脖子啃着院外巷子地砖间隙中本稀少的草,车夫倚着马车闲置着,似是在等候我们已久。猛地一抬头便看到了我们,赶忙走过来,待我们踏出后门,便行了礼,“老爷,夫人,小姐。”
爹爹点了点头,和了车夫几句,娘亲则是叮嘱红袖,都无非是为了我,我心中很是感动。
待他们说完,母亲便拉住我的手,犹豫了一下说道,“榆儿,该说的娘都和你说过了,为今,只能说句万事小心,进了宫你姨母自会找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要自己学会判断。”
“女儿知道了。”
车夫拉开了马车的帘子,红袖扶着我上了马车后也跟着上来,我迟迟不肯让车夫放下帘子,只想再多看他们几眼。
“爹娘,你们放心女儿会照顾好自己…。再见。”帘子随声落下,只听马车外父母的送别声。
当一切准备得当,车夫抽起了马鞭声,马也动了起来。
“驾~”接着马车便也颠簸了
“红袖。”静了许久,看着一旁晕晕沉沉的红袖,我唤道。
“额。”红袖一惊,忙强作精神,“小姐,是到了吗?”
那举止很是搞怪,我抽出袖子里的手帕,蒙在嘴角偷偷地笑了。
“小姐。”见我这般,红袖充起嘴来。
这下我笑得更猛了,“小姐,您就会欺负奴婢。”她的眉毛颦得更皱了,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倘若是绿绋。”说着便觉得自己失言了
,赶忙侧目看我的脸色。
想到绿绋的生冷我还是觉得可怕,但想到另一个人的冰冷却是让我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也不知怎么,就开口问道:“北苑那里是不是有一个白衣姑娘。”
红袖似是想了想,回答道:“好像真的有一个穿的仆人不像仆人主人不像主子客人不像客人的丫头,成天一身白弄的和女鬼似的。”
“红袖。”我加重了语气,提醒她不得无礼。
红袖很小声地哼了一声说道:“本来就是,小姐,您是没有看到她那个模样,奴婢就从来没有见过生得这麽刻薄的人,下巴生得好尖,毛眼角上挑,脸煞白,和她讲话也从来不理。”
“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皮肤白皙气质又那么出尘,该是个美人。”我眼睛微闭,脑海中便浮现出对那女子假想的模样。
“她说她叫桑雅。”还记得她第一次给自己留下的印象,不单是气韵上的冷,还有那双凤眼中毫不隐藏的仇视。
“桑雅。桑雅。”红袖嘀咕着,便猜到我心中所想,“不可能,小姐您多心了,府里的奴婢不也是姓桑吗?小姐里哪有一个名字不加木字的,她不可能是二小姐的。”
桑家签过卖身契的仆人都是随主人家姓氏的,这些随主人姓的仆人叫做家奴,是要自称奴婢或者奴才的,而没有签卖身契的长工和短工则是不用这样自贱。
“她和你们不一样的。”
“有什么的,莫非是意境不同?”红袖的头一歪,又开始瞎猜,“不对呀,红袖的名字也很有意境,大少爷不是常说是红袖添香吗?什么意思,奴婢不知,但感觉很有意境,偏就是红色的袖子怎么会添香哪?”
“你呀!偏是我的丫鬟怎么老是记挂大哥哥哪?”见她这模样,我的心情便又不这麽沉闷了。伸出手学着娘亲常常对我做得动作,也点了点她的脑袋。
“小姐,你想多了。”红袖连忙说道。
“情发金石媚笙簧,罗袿徐转红袖扬。”我却不再搭这茬子了,并道出南朝齐王俭的《白紵辞》其中两句,给她解释道,“红袖是指女子的红色衣袖没错,但红袖添香里的红袖代指有衣袖的女子,添香就是那女子在焚香,所以红袖添香旧指书生学习时有年轻貌美的女子陪读。”
“啊?焚香奴婢懂得,可为何红色衣袖的女子就一定年轻貌美?”见她还是似懂非懂。
我抿了抿嘴,说道,“你想想会穿红色艳丽衣服的女子都会是什么人?”
“当然是新嫁娘了。”红袖很快回答道。
“那你就知道了吧。红袖添香是一种很隽永的意象。那种装在纸筒里、像挂面似的细细香棒,插一枝在香炉中,点燃香头,就有香烟从
香棒上袅袅升起。但是,红袖添香绝非拿一枝线香往香炉里插那么简单…”
“小姐。”见我要给她上大课了,她赶忙岔开话题。“恩?”
“小姐,奴婢的名字的来历我已经知道了,那绿绋哪?”
红袖的名字是我照着绿绋来起的,绿绋的意思我原本只以为是指绿色的丝带,并不知道更深一步的含义,再后来我翻阅古书的时候又知,绋者又意指所牵持棺者也。联想到绿绋,我那时被吓了一跳,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家庭才给孩子起这么一个可怕的名字?
“这。”我并不打算告诉红袖我的感触,便应付道,“想来是她家里人起的吧。”
“哦。”红袖点了点头。
我们依旧有一腔每一腔地搭话,但久了多少烦了,再加上昨夜睡得太晚,便连聊天的力气都没有了,迷迷糊糊中便混沌了起来,这感觉
马车的阵阵颠簸。
这颠簸突然停了,仿佛有人在唤我,我想要直立起身子,这时一阵强光透过我微闭着的双眼。我下意识地揉开眼睛,唤道:“红袖。”
眼前是车夫那张粗糙而有些苍老的面颊。
“小姐,皇宫到了。”
“哦。”我答应着,赶忙侧目寻找红袖,红袖倒是睡得比我还沉,不知是否是昨夜帮我收拾行李太晚了。
“红袖,醒醒”我连忙推她。
谁知她竟是动了一下,又随手拍我一下,“凉儿别闹”
“红袖!是我,你家小姐。”听到这,她猛地直起身子,睁开眼睛,
“到了,你这丫头呀!”说着我便站起身来简单整理了衣摆,问红袖,“看看我衣冠是否整齐?”
红袖点了点头,便先下了马车。见车夫撩帘,便直抱我下来。我的脚轻轻落地。抬头远望,眼前广场上一片锦绣繁华。我长这么大还没
有见过这么多清一色的女人,环肥燕瘦,五彩斑斓,现在的我只觉得眼睛发晕,后悔没有穿件素净的衣服来。
“小姐,我们走吧。”红袖按着我的左肩,催促着我,我回过头看那站在马车旁的车夫,吩咐道,“你先回去吧,记得告诉老爷夫人,
你家小姐一路平安。”
“小姐,您放心,小的一定转达。”说着便上了马车,掉头而去了。
我转过身子,红袖放开我的左肩,躬下腰,搀扶我的左臂。
“走吧,”我向前迈着步子,任由红袖吃力地搀扶,这一步步仿佛真如娘亲所说如立冰刃。